第121節
當下便答說:“可不傻,長得機靈著吶,就怕抱來了太討喜,被你老妖怪兩爪子撲過去吃了?!?/br> 靈妃就聽得嘿嘿笑,晶亮的老眼里鍍上一抹憧憬與溫柔?;实鄄患碧O急,自顧自走去墻角的一棵老樹后,去找她所謂的“門”。這四周死人多陰氣重,平素少有誰肯來,她四下里瞅瞅沒人,扒拉扒拉沒一會,那墻角的破枯藤下便現出來幾塊松動的紅磚。 靈妃說,當年她不甘啊,那么那么地愛著二十歲的宣宗,每天都想出去和他再續前緣,指望著一天松一塊磚頭,結果到后來卻無力出去看他了。他死的那天她也沒去,怕見了就沒力氣活著了。 她總重復著自己的那些故事,說多了陸梨倒有些相信起來。便穿上小翠出宮前給自己留的那套太監袍,勾著腰靜悄悄出去了。 兩面三丈高的宮墻夾著一道幽長的巷,冬風貫穿在巷子里也像尤為犀利,把她的太監帽耳朵呼呼地吹開在兩旁。一路從北跑到南頭,他的冊封典禮卻已經結束了。打履順門外乍然一抬頭,便見他一道玄衣纁裳迎面攜風而來。得有多久沒有再這樣近距離呢?一年零一個月加十七天。 將滿二十的他,不再是她十四歲進宮那年的彷徨與陰霾,寬肩窄腰,身量又比從前軒昂。許是因連日的通宵為政,那英俊的臉龐清減了不少,濃眉鳳目,高鼻薄唇,已經斂不住帝王的氣度了。 陸梨的腳步驀地便是一停,遠遠瞧著楚鄒的斜襟玄衣,有龍在肩,里襯素紗中單,領織黻紋十一,不再是普通皇子的青藍色,她不禁抿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忽而想起那四月的大半夜里,攥著床單為他生下小柚子的痛,臍帶纏住了小腳丫,半天下不來,還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響,若不是李嬤嬤耐性又周全,真不知道會怎樣。她便又揚了揚下巴,扭過頭不理。 清風拂著那一頂太監帽耳朵,看見她的唇紅動人,一身墨綠曳撒襯在她的肩兒脊后,好如一幅別樣綺麗的宮廷畫卷。一別一年余,愈見傾城絕美了。楚鄒盯著陸梨看了看,目中微微一暖,繼而便轉身踅進了錫慶門。 給不了她該有的愛情,便償還她心中的執念吧。問身旁的小榛子:“方才說到哪了?” 真怕爺繃不住又壞事,小榛子暗暗呼了口氣,勾頭答:“說到萬歲爺冊封良媛良娣的圣旨下來了,翠主子和梅主子的院子就在爺正殿后頭。大約隔日還要商榷太子妃一事,爺心里頭做好準備?!?/br> 欲上那高處,這一步就無可避免要應對。楚鄒冷冷地應答一聲:“好?!?/br> 陸梨再一抬頭,前邊宮墻下便不見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注:詔書中的第一句,引薦康熙封胤礽為皇太子的詔書原句。 第197章 『捌玖』宮迎喜事 回去的路上, 陸梨去看了小天佑。 前朝大典才散, 各宮里的奴才都聚去膳房領膳了,宮墻根下往來并不多人,進撫辰院看見阿云蹲在井邊洗衣裳,說是魏錢寶給送來的藥缺了一劑, 李嬤嬤自個兒去坤寧宮的屋里取了。 陸梨去到后院,就看到吳爸爸守在床前。過年就滿五十的吳爸爸,肩膀因為高瘦而有些聳駝,乍然一眼竟是顯出些老態來。坐在矮凳上看著床上的小天佑,時不時伸手給掖一掖被子, 眼睛里滿是掛念與慈愛。人也因著這慈愛而斂了早年的冷酷, 不再像那三十多歲時候,穿一身亮黑曳撒往御膳房門前一站, 整院子奴才無有敢喘氣。 陸梨站在臺階下叫一聲:“辛苦吳爸爸守著?!?/br> 吳全有聽聲回頭,看見她穿著低等太監袍站在門外,倒也沒多少驚訝, 只說道:“才睡下, 早一步還醒著?!?/br> 陸梨走進去,看到小寶寶仰臥在床上, 正閉著眼睛酣睡, 細密的眼睫毛卷卷的。屋里頭炭燒得暖,沒給穿太多,一只小腳丫從褥子下探出來,粉團兒一樣討喜。 先前回蕪花殿的時候才一點點大, 這就已經快滿七個月了,抱起來時還嗚嗚的抗拒了一下,待聞見熟悉的氣息,睡夢中就攥著小手兒熨上陸梨。那粉嫩的皮膚上幾顆紅點子,瞧著陸梨心疼,便貼在唇邊親了親,問吳爸爸:“怕是隨我,小時候喝羊奶也挑剔,該可以進些輔食了?!?/br> 吳全有答說:“月頭就進米糊了,這陣子想爬,過段時間得學會認生了。娃總看不見人,回頭該不認你。那歪肩膀老頭若是還在,見不得你這么養小的?!?/br> 話里的意思很明白,皇帝不殺江錦秀,那么錦秀便不可能三天兩天斗下來,不能因為一個作惡的外人,委屈自個的寶貝兒沒爹又沒娘,再走一回當年小麟子的老路。 陸梨聽得皺眉,又抿著嘴角寬慰他:“宮里老人們常說,‘螞蟻進磨盤,一條條都是道’,再等等,總能想出個周全法子?!币驗槌鰜淼臅r間不能太長,這便很快回去了。 似是為了專門給楚鄒的大典而放了晴,到傍晚的時候天空又窸窸窣窣飄起了雪花。那皚皚白雪把紫禁城覆蓋在一片寧祥下,寧壽宮里也顯出些久違的生氣。新封了良媛良娣的討梅和小翠忙著收拾院子,奴才們進來出去好不緊湊。楚鄒端坐在正殿的鐵力木條案上,問小榛子:“這話確然屬實么?” 說的乃是齊王。小榛子勾頭答:“是,奴才一個同鄉在府里頭當差,聽說齊王被關得苦悶,有一回喝多了酒,說早知道最后都是出手,當初也別猶豫什么撤不撤,真該再雇些人直接把老十一怎么了,省得這口鍋背得不痛快。也就那一回,再后面就沒提過。奴才猜著說的乃是高麗死士一事,齊王出手統共也就沒幾回?!?/br> 楚鄒默默聽罷,只是凝眉不語。這次同去浙江的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嚴默是秦修明的學生,聽嚴默說,五年前在自己回京后戚世忠曾去見過秦修明一面,后來秦修明就改口說運河可以晚兩年再修。戚世忠對秦修明有引薦之恩,這里頭若是有貓膩,那么聯想當年先是九弟受傷,接著織造冤案,再運河決堤,如果連這次的高麗死士也有玄機,便一步步巧合得有些過頭了。幾件事,每一件的導向都是使自己受挫、使錦秀得益,如果這之間有聯系,那么他戚世忠真是惡膽包天,罪不容誅。 楚鄒便問小榛子:“派去那兩個身邊的人可靠譜?” 說的是派去和袁明袁白鬼混的小福子。當年涉事的奴才基本已處死,也就這兄弟兩個還在宮里頭繼續蹦跶,偏是狡猾,除了自個兄弟輕易不與誰交心。 小榛子答:“爺放心,才進宮的面孔,人機靈著,答應他事成后便調至東宮當差,沒有不樂意。那兩兄弟好賭,和他們賭只能輸不能贏,宮里頭的都躲著他二個,還喜歡出去喝喝小酒聽聽戲,小福子這方面全對路子,該使的銀子奴才也都支出去了?!?/br> “好?!背u便頷首贊許。 驀然抬頭,看見兩個太監抬著一口沒蓋的破箱子過去。那箱子應是有不少年頭,表面畫得花里胡哨,鋪著厚厚一層灰,還有兩枚鈍木的刀劍冒出來??吹盟念^莫名一悸,便問道:“這些都是從哪搜出的,要抬到哪里去?” 奴才答:“回爺,是梅主子院里頭收拾出來的,說不知道哪個小皮猴趁爺不在,弄了整院子的犄角旮旯都是玩意,讓奴才們給拾掇拾掇全扔掉?!闭f著把箱子往楚鄒跟前側了側。 楚鄒一看,睇見箱子里頭一摞陳舊的破碗碟,還有棗木彈弓、糖泥人、發霉的面團子。竟然還看到自己曾經鐘愛的一方硯臺和狼毫,面上沾著蔫干的冬瓜皮,他便猜著是陸梨小時候的勾當了。 那硯臺與狼毫乃是八歲冊封太子時母后所送,一直很得他喜歡,每次練字的時候,還是小麟子的陸梨便杵在他跟前,兩眼珠子黑咕嚕地盯著他瞧。他先還當是自己的字寫得好,叫她蠢瓜子看得崇拜,不料沒過幾天硯臺和狼毫就沒影了。抓她來問,手里頭卷著一團面粉蛇,光是嘟著腮子不說話。氣得楚鄒把她架出去,連累宋玉柔一塊兒罰站了兩時辰,不料真是被她順走了,躲在那沒人的院里做了切菜板子。 楚鄒看了一眼,不禁蹙眉低語:“就擱這吧?!?/br> 太監楞了楞,連忙勾著腦袋答是。 深夜燭火搖曳,簾帳下不知睡眠,只把那狼毫在手中翻轉。筆尖的尾毛被分做兩條扎了辮子,底下用刀劃了眼睛和大歪嘴,嘴唇上還涂了紅。明明分不清自己是雌雄,偏就骨子里喜歡女孩兒的東西。 楚鄒晃著筆管,眼前又浮現出與陸梨在宮中相伴長大的一幕幕。忽而是她扣著頂太監大帽耳朵,懵懂囁嚅:“太子妃也像柿子爺jiejie一樣漂亮?” 忽而又是她低著頭,兩手攀著自己的袖腕多少依戀:“主子爺撒謊了,為何要帶小碧伢回來……爺喜歡她,眼里不看奴才了。奴才做的不想給她吃?!?/br> 他卻冷漠甩開她,屢屢對她絕情怒語——“不過從宮外帶進來個丫頭,你一個奴才何來恁大臉面,竟敢背著你主子爺趕她走?我東宮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打今兒起就把東西搬走,別在你爺跟前晃眼了?!?/br> “你與你主子的緣分,說穿了也就是這一桌子的膳食,其余就別癡心妄想。這紫禁城里的誹言能要人的命,你太子爺上頭還有父皇與兄弟,你若記著爺這些年待你的不薄,從這里出去后便好生想想……” 那十四少年的嗓音伴著十歲小奴才的眼淚歷歷在目,楚鄒的心又鈍疼。想起晌午在履順門下看到的陸梨,風吹著她的曳撒那般綺麗,他就把狼毫擱在胸口,輕聲喚了一句:“小麟子……” 想要給她個好將來,自己便先要做到絕情。 四方院里安靜,那帳內的人影依稀朦朧,討梅站在窗外看著,心里便如同澆了醋一樣難捱。這個愈來愈散發出帝王氣宇的皇太子,即便與陸梨是堂兄妹了,他也依舊視別的女子如無物,那般高冷倨傲目中無人。做個獨守空房的良媛有什么用,不如春綠一個王府小侍妾。 她便站在外頭,吃味地咬了咬嘴唇。 三日后早朝,建極殿大學士施乃安提議東宮當選太子妃,一則太子年近二十膝下尚未有所出,二則身為皇儲本應開支散葉,以兆國運之昌盛。又有宗人府提議,領侍衛內大臣宋巖長女玉妍,容貌佳麗、行性端莊、貞靜嫻婉,是為太子妃上上之選也。 楚昂高坐在金鑾寶座,抑制著咳嗽,問楚鄒何意。楚鄒著一襲杏黃蟠龍袍,筆挺身軀立在階下,只恭聲答:“兒臣遵父皇恩典,無有異議?!?/br> 那英俊如玉的臉龐上泰然無波,彼時老二楚鄺就站在他對面,冷眼睇著這一幕,只是沉默不說話。老二現已是個不得寵的王爺了。 皇帝看楚鄒這般冷靜接受,不由欣慰點頭。隔日圣旨頒發下去,宋巖當朝領旨,叩頭謝恩。 消息傳到東平侯府,宋玉妍竟也出乎意料的無有吵鬧。彼時手上正做著女紅,只是不慎把指尖刺了一刺。 六月清風苑擺宴那天,她才知道楚鄺的侍妾懷了孕。大清早的霧氣還沒散去,便看見楚鄺抱著春綠從他的院里出來,春綠柳條兒一樣柔弱地倚著楚鄺的胸膛,楚鄺那般愛護地兜著她,臉龐上寫滿了熬夜的倦憊??匆娮约赫驹趬Ω驴此?,只自責地緊了一緊春綠,竟就漠然錯開了眼神。 宋玉妍看在眼里,心底便如五味雜陳。想起在林子里的一幕,她儼然可以感受到楚鄺的悸動與悍然,可他一直小心翼翼,她先時疼得打顫,后來卻淌得像條小溪,可他哪怕到最后的緊要關頭,也依然是小心翼翼的保留。她卻知他遠不止那些。 待看到春綠她卻忽然明白了,想他對著春綠一定是全然的毫無保留,而自己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個開罪不起的千金大小姐。她從骨髓深處眷戀他,心卻也認命下來,平靜地答應了楚鄒的婚事。 婚期就定在年后的五月,一個姹紫花紅的好季節。當年四歲進宮的皇太子,打這兒一納太子妃,便真真算是成人了。宮廷里眼看將有喜事,奴才們往來間臉上也添了不少鮮活氣。 第198章 『玖拾』誰的孩兒 陸梨是在蕪花殿里聽到的消息。 討梅穿著一身艾綠梔子花地對襟襖, 搭著鮮艷的百褶裙, 不知賄賂了守門的太監什么,俏盈盈地走進院里頭找她。 給陸梨捎來了一小籃花生,說是家里母親親自曬的?;ㄉㄉ?,早生貴子, 瞧這話應驗的。臉上含羞又喜慶,對陸梨說:“殿下年輕氣盛,總在跟前伺候著,時日多了難免逃不過。陸梨你不會怪我吧?你也知道的……實在是爺疼人得緊?!?/br> “還好趕在太子妃進宮前頭,說不準將來還能落個東宮的皇長孫。就是最近爺忙得像個陀螺, 不好這關頭開口打擾他。嘴里頭淡得吃啥都沒味, 想來想去還是得求自個的拜把子姐妹。這東三局西三局的宮女加起來,也不敵你陸梨一個小廚娘?!?/br> 彼時剛進宮都才是個青蔥少女, 一眨眼都已經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了。攥著陸梨的腕子,眼里一些討好幾許歉然,像中間未曾有發生過不愉快。 一邊說話一邊不自覺撫著細曼的腰身, 雙頰十分的好氣色, 聽說在宮外頭楚鄒對她不薄,還容她回娘家風光了一陣子。 陸梨想起去歲討梅當眾扔在自己面前的褻褲, 心里卻依舊不太平復。這宮中食物來往皆能成為致命, 不管真假,她不接討梅這茬兒。 陸梨便只說:“若真是懷上,那該要恭喜你了討梅。只我這手藝,雖承了中宮皇后和李嬤嬤的教誨, 到底學不精,一年多過去早就生疏了。既然有可能是太子爺的長子,你該告訴他,正好搶在太子妃前頭風光風光,莫要等她進宮來,殿下的心思怕也就分出去了?!?/br> 她言語含笑,雖穿一身灰藍的大褂子裙,可綰著雙鬟髻,明眸澈然,紅唇嫣嫣,端的是個天香國色。討梅聽完臉上就訕訕的,說:“那也是,左右花生也捎來了,便歸你用吧,瞧這院里頭寒磣的,多補補身子?!比缓缶妥吡?。 那花生陸梨還沒來得及吃,便叫靈妃吞下去大半。先時沒注意,過個三五天,忽然手上臉上就冒出來一顆顆紅瘡子,癢得用手撓,撓完了越生越多又丑陋。陸梨愣生生嚇了一大跳,忙叫送膳太監把剩下的交去給大師哥,劉得祿找人一查,乃是浸了毒的,便是不吃,手指頭剝多了也都得爛瘡子。 這是要毀陸梨的容貌呢。她必是以為陸梨關在這里頭一身寒磣,便毒爛了臉和皮膚,也沒有人會細究。討梅在那之后沒有再來過,陸梨想起前年五月,和春綠和她三個人在宮墻下的手勾手,一場姐妹的情分終究耗不過兩年,這就算是結束了。后宮女人破不了的交情定律。 臘月初高麗那邊來了信使,說老高麗王病中躺臥,大約王世子不日便將繼承王位。未免后宮其余諸子內亂,求請大奕朝賜郡主和親,以扶持父子平順交替。 信中說:“六月殿下在林中遇一女,歸國后念念不忘,感嘆王朝女子之聰慧端莊,是為世子正妃之佳選也?!?/br> 雖未正面求娶陸梨,但也表明了對陸梨的愛慕,不直言想娶她,只為給她自己一個選擇的余地。 朝臣們及肅王、慶王等幾個府上的王爺,這次倒不待皇帝開口,便紛紛提名陸梨。雖然話不說穿,但私底下大家心知肚明,一則陸梨的生母本就出自高麗貢女,二則嫁過去也是當高麗王后,不管是不是隆豐的骨rou,反正是給二哥一個交代了??偛荒芗拮詡€閨女過去吃苦,嫁齊王的女兒也不可能,那是給他老十二留后路,除了陸梨沒誰更合適了。 皇帝對此亦然。壬子日那天大寒,叫人把陸梨從蕪花殿里叫來問,陸梨想了想,卻沒有答應。 高麗使臣隨同帶來的,還有王世子給陸梨的一紙親筆信箋。信上說:“問梨子姑娘安。與卿一遇難忘,也曾試圖說服自己放棄,卻縷以失敗告終。無怪誰人對錯,只因相遇晚之一步。但晚一步已矣,只唯這一步,錯過卻須等待下一世。若能如本宮之愿,平生當以無憾,靜待佳音?!?/br> 那筆體勁秀明晰,亦如他給人的溫暖照拂,叫人入目舒適。信上還特意提到一句,可望陸梨攜親眷同去。外人看不懂意思,以為說的是吳爸爸,陸梨卻知道他說的還有寶寶。 兩三個月加起來也只不過幾面的緣分,想不到王世子卻能這般大度,陸梨不免訝然感動。 自楚鄒回宮后,朝堂與后宮皆大為震蕩,戚世忠左右臂膀被削,許多重要差事亦被楚鄒換了崗。倘若中間不生波折,相信戚世忠與錦秀的倒臺指日可待,她走亦可走得安心。 但若是嫁去做了王后,將來與李仁允生兒育女,小天佑在弟弟meimei跟前便永遠成了外人。最多也只能是認個明面上的義子,連叫一聲“娘親”都是恩賜,陸梨得虧欠這個孩子一世。想起小天佑這條命的得來不易,想想懷胎十月的母子相偎,陸梨便不忍心。 那日跪在養心殿里,求請皇帝另擇郡主,自己愿做個陪嫁的女官。楚昂不允,只命陸梨從蕪花殿移去萃賞樓后面的公主所,以郡主的身份出嫁,婚期定在三月,大意是要在楚鄒成親前先把她送出去。 三公主楚湄見陸梨搬出來,高興得不得了,親自去求請了父皇,讓陸梨和自己住一道院子。 她和楚池不同,楚池每次一找皇帝都是要求這要求那,楚湄卻顯少到跟前,便是在跟前也都是輕柔細語的關心問候。楚昂對這個三女多有寬容,偶有請求都是應允的。 陸梨是在臘八前一天搬出的蕪花殿,靈妃在邊上涂著她親自調配的膏藥,枯瘦的老臉上別別扭扭,分明頗有些欲言又止。 陸梨與她告別,問要不要一塊搬出去養老。 她卻又不肯了,說出去活不過一天就得死。在這廢宮里看多少年和看一天沒區別,老得老得都忘記了死。出去了找不見熟悉的人和事,宮墻依舊,皇帝宮妃卻早都更替了幾代,她便活著也會以為自己是一道老死的魂。 那精亮的眼睛里頗有些悲涼,都說她是瘋子,時不時說出的話倒像個看盡塵埃的正常人。 陸梨便關照大師哥,讓每天多送她兩份吃的,將來若是去了,也給送一床好席面。 都走到斑駁的紅門下了,靈妃這才磨磨唧唧地把陸梨喊回來,對她說了一段藏頭詩。信誓旦旦叮嚀陸梨,說這可不是傳說,宮里頭她就只告訴陸梨一個,叫她惦記仔細了,保不準將來江山社稷還得靠她來扭轉。 “春望西去,咸陽安在,壽堂宜齋,二十步秋葉徘徊?!薄娫~倒是挺美,陸梨猜著她一定在說那個地下金庫了,雖不太信,左右不費事,也就記了下來。 搬去公主所的那天,小翠也一塊兒過來幫忙收拾。她一來嘴就停不下,問陸梨廿三那天討梅是不是有去找過她,說太子爺后來隔天便罰討梅禁了七天足,說是茶水潑濕了他緊要的公文??烧l都知道,楚鄒平素幾不對下人發脾氣,除非是觸碰了他的底線。猜著就是因為陸梨了。 還說楚鄒沒有和她們好,一個指頭都沒碰過,叫陸梨可別被討梅蒙了。說楚鄒在杭州的時候幫陸梨出了小碧伢的惡氣,那小碧伢可真不要臉,還當爺跟從前一樣心地純善,一邊妄想再跟進宮做娘娘,一邊當爺是二傻子想訛五千兩替爹還債。虧得爺當年竟能看上她,比我小翠都不如。 她說得口若懸河,恨不得把這一趟的風光都悉數描繪。陸梨問她怎么知道的當年那些事,驀地卻雙頰一赧,紅著臉不說話了。不用問都知道是小榛子,也真是奇了怪,小榛子長著一張生人不近的土臉,宮里頭奴才們都忌著,偏就只吃小翠這一套,連陳年爛谷子的事都能套得出來。 陸梨也不多問,只一想到楚鄒禁討梅的足,便知他此時雖風口浪尖,明面上不找自己,暗地里實則還是上心的??伤戎雷约阂h嫁高麗,卻只言不語,當初還說過的,叫自己再對他勇敢一點,陸梨便不曉得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但好在這一出來,倒是可以借著去看李嬤嬤的名義,時不時地瞧上小天佑幾眼了。 臘八一過,直殿監便要開始掃塵,御膳房打年糕備果盤,各宮里也熱熱鬧鬧地開始剪紙貼窗,年味兒一日比一日足。 陸梨趁著夜里無人時,給小天佑做了一件猴子抱西瓜的新年袍,十五那天便給送了過去??鞚M八個月的小天佑,已經會爬了,還能扶著東西站一會。男孩子愛淘氣,蹭蹭蹭就爬到床沿邊,吳爸爸怕他掉下來,學著當年陸安海的做法,給床沿安了個木柵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