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3、錦秀與袁明袁白對話,詢問沈嬤嬤是否關得安妥,袁明袁白答關在地底下,除了老鼠別的都進不去。錦秀想起宋巖這里還是一根刺,讓給沈嬤嬤留著一口氣,萬一今后用得上; 4、在錦秀與袁明袁白對話中,有說到之前“高麗死士”的那一段,是戚世忠的安排,是錦秀走的一步險棋。 這兩天來大姨媽,這個月比較不正常,不敢再熬夜,所以沒能夠更新。下午打了五千字草稿,但現在又要出門了,大家今天不要等我哦,超級抱歉t t 第193章 『捌伍』他將回來 皇帝在七月下旬, 封了皇七子楚邯為永義王, 賜二龍街府邸一座。那當口宮外可供皇子建府的舊邸共有三座,一座在什剎海附近, 門臉五間,府內工藝精良, 亭臺樓閣皆富麗雅致,是除卻大皇子楚祁住的裕親王府之外最好的一座府邸?;实郯堰@個留著,想來是預備給他膝下最珍貴的皇九子。另一處平平,再一處就是分給皇七子的這座二龍街王府了,里頭裝修雖寧雅, 卻離著皇城最遠, 隔壁繞個胡同就是齊王楚曎被圈禁的府邸。但到底是封了王, 成為第一個十三歲就出宮建府的皇子, 得以出去看那更廣闊的天與地。 出宮的那天, 楚邯在翊坤宮外默默地站了很久。因為新進了一批高麗貢女, 乾西四所顯得容不下,不少妃嬪便被指了進來, 順妃周雅的正殿也被一個美人占用了。楚邯站在門前顯得那樣的陌生。這個停留在他三歲, 又再次停留在他十三歲的宮廷回憶, 一切美好榮華都那般短暫, 像本來就與他無有關系。那些曾經的盛寵都彷如一場夢, 他的出生也不知道意義是什么。 他看了看,忽然地便轉身走了。陰月的末了風有些萋萋,他的步子走得堅定, 眼前浮起十八歲的母妃與父皇的恩愛,坤寧宮里那個高貴的皇后一巴掌將母妃煽倒,母妃在東筒子破屋里剪斷弟弟的臍帶,然后一個嬤嬤把明明活著的嬰兒抱走了,嘴上說:“死了,死了,就是個死胎”……母妃便瘋了,離世前都無力對父皇說出實情。 風擦著他的皂靴簌簌響,他的步履便逐漸加快起來。一如三歲的那年,一個人背后跟著個太監,內心決然地去冷宮陪他的大肚子母妃。 路過奉天殿前的空曠場院,一場雨過后空氣清新,那三層漢白玉欄桿亦顯得尤為醒目。劉廣慶提著個包袱,對他說:“殿下今兒出了宮,就不知何年何月再能進來。殿下再抬頭看一看,記住了這天家龍座的尊貴,心中便種下了根,不枉費娘娘的一片用心良苦?!?/br> 楚邯是知道劉廣慶的城府與心機的,他一直都知道母妃在服用耗損的藥茶,只是從來沒有告訴自己。他成全了母妃,母妃才能成全了自己,不至于埋沒在這座皇城里永無出頭之日。 楚邯聽完便抬頭看,腳下百余階梯層層直上,看不到深處的金鑾寶座,亦望不到父皇與四哥的威風。那少年俊瘦的臉龐默了默,又收回眼神。劉廣慶也滿目向往的往上看,然后主仆二個一前一后,漸漸往東華門外的馬車出去。 此次高麗朝貢,不僅簽訂了百年附屬盟約,亦博覽藏書閣、學習六部公務之先進,時間長達近三個月。本欲在八月底辭行,七月底卻突來急報,道老高麗王騎馬中風,因此王世子李仁允走得匆忙,原定的聯姻也沒來得及提起。 去之間托人來找過陸梨,那天是個晴好天,金黃的銀杏葉子映襯著純藍的天空,一切的氣色都顯得那般明媚而清潤。兩個人站在文淵閣下的場院里,李仁允已換上真朱色的團領朝服,內襯著潔凈的素白交領。他的身高比陸梨高了一個多頭,對陸梨說:“世間的緣分,總在冥冥之中一瞬抬頭,怦然心動。今次大奕之行得遇梨子姑娘,是上蒼賜予的意外,姑娘的聰慧與明智,亦使本宮傾慕。他日父王身體安順,請恕仁允向皇帝請旨求親。我與樸將軍乃是性命之交的主仆,姑娘若不棄高麗辟遠,我愿立你為我的東宮正妃?!?/br> 因著樸玉兒與陸梨的關系不能被公開承認,到底牽扯著楚鄒的堂兄妹luanlun,樸在成并未有認下陸梨的身份。但這種知道在世上另一個地方還有血親的感覺,是叫陸梨心暖的。 陸梨答說:“梨子何德何能,竟得遇殿下一片赤誠。若不嫌棄我這樣稱呼,那么祝王世子殿下與舅舅一路順風,也替樸玉兒問候她家鄉的親人。但梨子身為漢女,牽掛的亦在這座皇城里,卻無顏承受王世子的一番美意?!?/br> 記得那天風清云淡,她頷首低頭,紅唇動人。一抹金黃的銀杏葉子落下,那細密的睫毛便輕輕地顫了顫。 李仁允有一瞬間失神,差點伸手撫上她姣好的臉頰,想要攬過她給予她溫暖與依靠。他業已是隱約聽說了她的故事,但他其實是并不介懷的,因她是他見過的最為聰慧的女子,她的集宮廷禮制于完美、她的心計與狠都是王朝不二的王后人選。 那俊朗的臉龐上便笑眸熠熠,專注地看著陸梨說:“請恕冒昧,梨子姑娘牽掛的那個人,可是本宮素未謀面的王朝四子嗎?但姑娘的身份,卻與他是不可能了。光陰可沖淡與治愈一切,又如何不肯給仁允一個嘗試的機會?或者我將做得比他要更好?!?/br> 那陣子小天佑已經過百天了,會認人,會像只小蟲子一樣咕咕的自己說話。也許在他沒生下前,陸梨的所有皆只是報仇,一切可取可舍。但現在的她,卻已經舍不下這個小拖油瓶。 陸梨便答:“不止是他,還有個小的……不論于王朝、于殿下,還是于自己,現在的陸梨都再難承殿下的盛情?!?/br> 她的身姿依如少女窈窕,一席話是叫李仁允震驚的。但她的勇氣與她的所有都叫他出乎意外。后來李仁允便說:“孩子不能永遠都關著,后宮爾虞我詐,姑娘若想要他光明正大行于人前,需要犧牲的太多?;蛉缥蚁蚧实矍笳埧ぶ骱陀H,姑娘以陪嫁宮女身份過去,待去了高麗便回將軍府邸,亦能叫他天高地廣?!?/br> 他的目光閃爍著真誠,筆挺的袍服在日頭下俯罩,叫陸梨莫名生出幾許安定。陸梨靜默片刻,便點了點頭:“我想等他回來,請殿下容奴婢考慮?!?/br> 李仁允是在初一那天走的,八月的紫禁城樹葉子黃了又紅,風一吹,滿地黃金璀璨,緊接著便迎來江浙豐收的喜訊?;仕淖拥奈从昃I繆為運河擋住了水患,秋收一過,各地的奏折便紛紛報上數目,前朝長久緊促的氣氛都跟著舒緩了下來。 丙寅日,欽天監監正上表:“東宮乃日,日出而天下萬物調和,氣運太平也?!?/br> 皇帝聽了亦不甚喜悅,中秋那天在后宮與午門皆設了宴席,次日又單獨在坤寧宮擺了一桌。 大皇子與長公主都帶著孩子來了。王妃方僷著一身水粉蘭花底對襟褙子,懷里兜著九個月的小皇孫,肥嘟嘟的可愛。楚祁因著這個孩子帶來的折騰,經年冷淡無波的表情到底是暖和了起來,不時俯身逗著方僷懷里的孩子,聽那奶氣的“咔咔”笑聲,不自禁地對方僷凝眉輕語。 應該是夫妻關系不錯了,看近日方卜廉上朝,步子都擺得格外愜意。 長公主楚湘的小女兒亦差不多的月份,笑看著兩個嬰兒道:“時間過得真是快,一眨眼十年過去了,記得那時我的萱兒與九弟也不過才這般大,恍然都已是半大人了。也不知四弟將來的孩子會如何可愛??上负罂倎聿患翱?,若是她還在,怕又要怪父皇偏心虧待,都二十了還是個沒名沒頭的閑皇子?!?/br> 她是厲害的,偌大一個楊家被她上上下下治理的無有不服。這話雖說得輕描淡寫,內里的深意卻如何叫人聽不出。 皇帝看著高高的漆紅殿門,便憶起當日從產婆手中抱過小九的情景,耳畔似又回響起孫皇后臨終的叮嚀—— “我又愿下一世不再遇見你,以免我總是為你掛心擾腸;卻又舍不下你與我的恩情,怕把這樣好的你拱手讓去與了別人。你要答應我,未來當我不在的日子里,無論你把誰人入了心,都不可再立她為后,免她得以有權柄傷害我的小兒?!?/br> 那雋朗的身軀坐在龍椅上,不禁又涌起當年的滿心荒寂,還有心底深處一份不愿正式的自我苛責。 那當口正好尚寶監新進貢一批字畫,楚昂就叫內務司送了一部分去寧壽宮。 太子東宮冷寂了五年,這是皇帝的第一次關照。那東筒子南盡頭一道履順門多少年不見人影子,忽然間便又動靜了起來,先是院當中把雷雨打歪的樹桿扶正了,再過二天,又見工人“吭嗆吭嗆”爬上了失修的瓦檐。后宮中便有聲音起來,說皇四子這次回京必要徑自住進寧壽宮,東宮復立皇儲不遠了。 陸梨是在八月十八那天,收到小路子過來知會的消息,叫她收拾收拾回蕪花殿,她就知道楚鄒要回來了。 “啊呃~”秋日的陽光打著窗子,小天佑在床上自言自語戲耍著。 陸梨給他搖晃大肚子的布袋羅漢,問他:“小屁孩兒,爹爹要回來了,我的小柚子想不想爹爹呀~” 他也聽不懂爹爹是什么,就只是盯著陸梨看??此哪镉H這樣美,聲音亦這樣溫柔,他就開心不已,把兩條小胖腿踢騰得可歡暢。 快滿四個月了,已經會自己無意識地喊出一兩聲“噠、噠”。小手兒抓著羅漢,知道一個個推著玩。 那羅漢也是陸梨從楚鄒的廢宮里偷來的,隔壁皇十二子沒有一樣玩具不金貴,可重金買不到牙刀公子的一個小木雕。自從去歲九月楚鄒出宮起,宮外牙刀公子的雕刻便好像絕了筆,誰人知那公子就是小天佑的爹呀。 陸梨想,她要是沒有仇壓在楚鄒的身上叫他報,她就跟小時候一樣黏糊他,非叫他把這世上所有的好,都用來疼她們母子兩個。 看小天佑咧嘴兒笑著,忽然愣了一愣,又迅速地踢騰起來。她就知道他偷屙粑粑了,果然抱起來屁股下面就是一團濕。 一邊解開尿布一邊說:“近陣子的羊奶不知怎么了,吃得總拉稀。不害臊哩,看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br> 給掖了塊白布墊子,叫吳爸爸幫著兜一下,自己出去拿清水與尿布。 那廂李嬤嬤正在給陸梨拾掇包袱,吳全有相當樂意地接過來抱住。兜著粉嘟嘟的小屁股,應道:“說是下過一場秋雨,地氣涼了。瞧這胖的,該餓上兩頓結實結實?!?/br> 他生得像一條長螞蚱,那聳突的瘦臉上卻滿目慈愛,小天佑也喜歡他,總是伸長小手想往他的肩頭上爬。 這習慣也是吳全有給慣出來的,每次抱著小東西躺靠在搖椅上,都讓他趴著自己胸膛睡。小天佑便手短腳肥的掛在他懷里,拍他的臉,扣他的嘴皮子。 陸梨嗔道:“吳爸爸別搭理他,就愛欺負你玩,逮著你好脾氣不兇他,一會兒又該屙你身上了?!?/br> 尿也專挑著在吳全有衣袍上屙,從來不敢尿在李嬤嬤這里。和楚鄒一樣,心思跟明鏡兒似的,曉得誰好拿捏誰不敢侵犯。忽而抱著抱著,兜起來胸前就一片濕漉,兩只虎虎的小雀雀上還掛著尿滴子。 吳全有也舍不得打他,人老了銳氣也磨平了,開始貪寵新生的小性命。換作當年三十來歲的時候,那時陸梨尿濕他枕頭,他可是恨不得擰掉她脖子的。 四個月就想出去了,抱到后院曬太陽,便直往前院撲。就跟陸梨小時候一樣,才學會顫巍巍地站起來,就想攀著臺階往門邊上去,當年可沒少把陸安海嚇得心驚膽戰,生怕忽然一個沒留神就跑出去被人發現。 吳全有說:“再大點該關不住了。真不該把你生在這宮墻下,遇了這么一個劫數?!?/br> 陸梨不說話,只含著下巴把小天佑兜過來,洗了屁股換了身小衣裳。吳全有便知閨女心里還是惦著楚鄒,打小被那臭小子迷得回不了頭,好的壞的都是她的寶。嘴上雖這樣惱,到底因著孩子的討喜,對楚鄒也不再那么冷蔑。 巳時到,陸梨便要回蕪花殿了,抱著小天佑親了親粉嫩的臉蛋。 第一次和陸梨分開,看她出去后消失幾天不回來,這一次好像明白過來了。雖然很纏陸梨,但是把臉埋在她頸窩里鬧了一下,就主動朝李嬤嬤伸過去討抱。 和楚鄒小時候一樣,知道留不住的便假裝不留,一如當年剛進宮時想娘,嘴上卻不說。 院子里李嬤嬤晃著他的手,哄他說:“梨子娘要去給天佑買糖吃咯,快給娘親揮揮手?!?/br> 他撅著胖胖的小屁股不看她,只是一個人“卟、卟”的自言自語著。 怕要哭了,陸梨便頭一低,挎著包袱出去了。 第194章 『捌陸』東宮起復 秋日的杭州城, 樹葉子亦被染得金黃。廣興巷金鉤賭坊的客間里, 坐著個高額黑臉的青年男子,邊耍弄著手里的刀鞘, 邊冷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田大生贏了我們爺三千兩銀子, 我們爺可是連眼睛都不眨由著你拿走?,F如今風水輪流轉,你反輸了的那五千兩,也該是時候交出來了?!?/br> 改名換姓多年的曹奎勝撅著袍子跪在地上,哭喪著一張微胖的臉,天曉得怎么贏著贏著糊里糊涂就倒輸了這么多, 跟被下了降頭似的。拼命打自己嘴巴:“求爺緩緩, 求爺開恩吶——這銀子今兒一定送到爺手里, 幾位再等個把個時辰, 這銀票一準能給你送來!” 聽得那黑臉男子好笑:“唷, 這不是天荒夜談嗎?聽說你住的院子都還欠著數月的租金, 便把你女人賣去窯子,切了你兒子的寶貝玩意送進宮里, 撐死也就得個百兒八十。一個時辰能從天上掉下五千兩?拿不出來怎么辦?”言畢冷冷地挑了挑眉毛。 一旁兩個打手模樣的便將手上尖刀亮了亮, 嚇得曹奎勝五歲的兒子嚎啕大哭:“爹救命, 孩兒怕, 不要割玩意兒……嗚嗚嗚……” 曹奎勝瞥一眼兒子的倆蛋子, 心都要碎掉了。怪就怪狗改不了吃屎,從當年就好賭,不然也不會被那群當官的和太監捏住軟肋做假賬, 混到現如今這種地步。 看見兒子胳膊被扯起來,嚇得也顧不上其他,趕忙磕頭道:“哎,別別別,這可是我們曹……田家三代單傳的命根子!不瞞爺說,我家大姑娘近日傍了個金主,那主兒有權有勢,掏個五千兩就跟眨眼皮子似的。您再給個把時辰,容她有個訴衷腸的功夫,那位爺一準就心軟,保不準還能進宮當娘娘!” “噗哈哈~就你那牙都長不平的閨女,哪個稀罕!” 他說得那般篤定,發黃的眼珠子閃閃發光,聽得一眾打手戲謔大笑。曹奎勝不明所以,只當幾位是信了,連忙諂媚地跟著扯嘴角:“好賴都是姑娘有福不是,您別埋汰……” 當時少年一腔正氣,不知為救的竟是這么個貨色。 隔著一幕珠簾的里間,正中扶手椅上坐著一道英俊的身影。鳳目冷冷地看著這一幕,臉上無有表情。 看眾人笑夠了,黑臉男子便從袖中扔出一卷冊子,輕蔑道:“呵呵,聽著倒像是宮里頭哪位爺似的,攀上金庫了。做你的千秋大夢,田大生,自己睜大狗眼看看欠的是誰的銀子,還不起賬想活命的,今兒就識相把指頭戳上,別他媽怪老子不給你兒子留根!” 曹奎勝愣怔地接過來,映入眼簾竟是“呈堂供證”四個大字,翻開第一頁便看到自己的本名,那下頭字句分明、一條條列的竟是當年那個賬簿里的數據??烧展媚镎f的,當年那些明細除卻給太子爺過目,便是馮琛都沒能看全。 一時間手便有些哆嗦,迅速翻閱到最后一頁,待看到那末了“鄒”字樣的紅章,連忙赫然往里間一掃。那方才一直都在的年輕“老板”卻已經不見了。他是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那廢太子還能把賬目分毫不差的,“啪嗒”一聲冊子便掉去了地上:“造……造孽啊……竟、竟然就是他……” ~~~*~~~*~~~ 秋雨蒙蒙兮,舟楫泛中流,松韻自悲秋。才下過一場雨的西湖上,漁民一葉扁舟在水霧中撒網,楚鄒端坐在詠春畫舫的二層窗口,無聲地看著這一幕。 青花瓷杯里龍井被沸水沖開,葉子暈開淡綠的漣漪,久了便沉進杯底,茶也就涼了,他卻似未曾注意。 ——“心里還愛著你的爺么?若爺帶你走,若爺不曾碰過她們,大后兒可愿隨了爺出宮?” ——“堂兄妹做夫妻,生下一窩小傻兒嗎?爺的光輝在這座皇城里,出了宮,就不是陸梨心中威風的爺了?!?/br>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四哥既是禮義廉恥都不要,倒不如先殺了九弟吧?!?/br> 近滿一年了,眼前依稀是春花門里未盡的一幕,離回京的時日越近,那囹圄般的窒悶與壓迫感便又漫上心頭。他蹙起墨眉,漠然望向遠方的山巒。 隔著一幕珠簾拂動,里間的曹碧涵坐在高腳圓頭凳上輕撫琵琶,雙眼糾結地鎖著楚鄒。先前老鴇以為她扒上了一個京城貴公子,很是給過幾分好臉色??蛇@次的楚鄒,除卻忙于政務,只時不時來找自己聽聽曲子。那般儀表堂堂,每次總叫別的姐妹艷羨不已,但他找自己出去,除了照規矩給的銀子,從未給過她多余賞錢,或是置辦過首飾,連老鴇都有些不樂意了。 她也猜不透他怎么看自己,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能讓她一眼就洞穿的純澈少年。但看著楚鄒肩展脊直的玄青色交領綢袍,看他英俊冷貴的側影,滿心思卻是悸動,或是不是還在等自己的臺階,所以才什么都不置辦。 嘁。小翠女扮男裝伺候在邊上,看到這一幕就撇嘴,沒有陸梨一半美,爺都和陸梨那般姿色的好過了,還能看上她? 一雙對兒眼可醒目,楚鄒發現了也只當做沒看見,問身后的小榛子:“那十幾萬匹布的銷路找好了?” 小榛子低聲答:“按爺的吩咐,和南洋商客談了,說只要布匹成色好,兩三萬匹不成問題。另外還有不少西洋散客,進的量雖和織造局里那些大商戶比不得,但積少成多,按這么算下去,不到明年夏天就清了?!?/br> 江浙桑農采桑吐絲收稅,織布出布收稅,那些官吏為了貪污稅款隱瞞朝廷超量生產,織出來的布匹不能見光,賣不出去,卻還在一年比一年的堆積成山,若不能早些制止,這個窟窿只會越弄越大。 楚鄒默了默,點頭道:“事辦得很好,只眼下須暫時先擱著,待我回京了再將之露出來?!?/br> 小榛子連忙躬身應話:“是,已經和都察院楊老大人通過氣,說只須等爺回京,便會安排人把這事兒奏上去?!?/br> 正說著,一個差役模樣的走上來,大聲問楚鄒道:“爺,船只已經備好了,爺住正當間,旁邊留給翠姑娘和梅姑娘。爺前頭買的那些禮物,可要現在命人搬上去?” 楚鄒答:“趁夜啟程,此刻就搬吧?!毕氲郊磳⒁破鸬囊环L浪,棱角分明的嘴角不禁抿了抿。 曹碧涵正在里頭醞釀情緒,兩句話聽得隱約,連忙意外道:“爺今兒要走了?怎的這樣突然,涵兒一點準備都沒有?!?/br> 楚鄒轉頭看她:“人聚人離散,莫不都是突然么?遇見的突然,離去的突然,再見也突然,有緣總不會拆散,又何需要準備?!?/br> 那言辭冷漠,卻又意味分明。曹碧涵聽得悸動,猜他果然還在介懷自己的離開,連忙羞赧解釋:“是了,當年若非爹爹被jian人陷害,又怎會有幸在人海茫茫中遇見爺?哪兒想今朝一遇又是突然,就好像昨日的一幕又回還。但能夠朝夕在爺的跟前伺候,就算遇再多的冤屈也是值得了……” 嘖,這怕是要開口借錢了吧?小翠聽了咳咳嗓子,粗著聲音道:“這位姐兒怕是誤會,我們爺說的是他心上人,從前做他的跟班太監,后來變作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又回來,對我們爺可沒有誰比她更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