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說著手上力道一扯,陸梨只覺得肩頭一松一落,忍不住發出“嗯”一聲輕嚀。雙雙低頭看去,便看到她潔白如藕的削肩,還有那纖秀鎖骨下的風景。 這是孫皇后與李嬤嬤打小就為他楚鄒精心挑選的,一切美麗都調理得恰恰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他想要的。陸梨輕顫著把身子往楚鄒的懷里躲,那柔和與溫馨透過微涼的袍服滲入楚鄒心髓,楚鄒便再是忍捺不住,托住陸梨的腰肢向身后的臺階上覆去。 夜已入深,長久無人往來的臺階上塵埃不拭。風卷著枯葉發出陰萋的聲響,像是這廢宮里死去的怨鬼幽魂,拖著看不見的裙裾在上下迤邐。路過這青春動情的郎才女貌,一半兒羨慕,一半兒嫉妒,就是舍不得祝福。 是怎樣天作的姻緣,讓他在她惶惶凄苦的襁褓時,便將她在那死人的乾西所里找見;又在這座死人的冷宮里,將姣美絕塵的她要下。 那陰風中似有老太監耷著曳撒顫巍巍地走來,站在數步外靜默地看這一幕??茨悄贻p的皇子爺兒滿目繾綣迷離,正把自個閨女壓往臺階之上,看不見閨女的臉哩,只看到他修展的袍服與長腿。當年魂魄從他父皇縱的大火里把她喊醒來,也終歸是難逃他臭小子魔障吶,都被吃下了。 “他”便好似又聽見那個四歲的皇柿子,舉著棗木小彈弓,稚嫩地朝自己撅嘴兒:“她在哪兒?她是爺的人,你把她交出來!” 氣橫橫,兇巴巴。 哎,那歪肩膀嘆了口氣,便又憂愁地走了。小子,你一定要趟這條路,這條路離那最后可還遠著呢。 “陸爸爸?!标懤嬷挥X得身畔一悸,不禁攥著楚鄒素白的交領張望。四下里卻空空,并無有誰人舊影來過。她便有些瑟瑟然地失魂。楚鄒不知所以,只是憐疼地抱著她,勻出一手解開外袍給她墊在臺階上。 亥正的紫禁城悄然無聲,各宮里的黃燈早已一盞盞寂滅,只剩下宮巷里幾道幽紅朦朧。 夜寂了,小榛子站在前院的春禧殿門外靜靜地守著,夜風吹得他條長的曳撒撲簌亂響。這后院里空曠無人,只有陰風與雜草,還有背后那座漆黑如洞的壽安宮。 蒼穹之下星辰朗朗,陸梨的衣裳被楚鄒漸次褪開,櫻色的衫子掛著素白小衣在階梯上迤邐。梨花兒在月光之下,因為得了楚鄒的寵幸而如星辰閃耀。楚鄒貪婪桎梏著,清頎身軀軋得陸梨只剩下輕蠕的小腿。寂寥的半長臺階上漸漸勾勒開曼妙的畫卷,星星都把他們的秘密看光了,好如人間尤物哩。她的臉應是紅得不成樣了,眼神也迷離,可惜卻沒有勇氣往下看,生怕看見自己和楚鄒的太羞人。后來便只是雙手繞住楚鄒的頸子,唱出一聲聲綿若無骨的嚶嚀。 “爺呀……該與爺同歸于盡才好呢……” 天為媒,地為證,那天晚上陸梨便把此生的混沌之初毫無保留地交付了楚鄒。 他可真是壞,這陣子在圣濟殿里看書,一定又是沒少偷看那些亂七八糟,不曉得從哪里學來那么多可惡事兒。即便陸梨已經醞釀好了足夠的勇氣,可當楚鄒全然賦予她的那一瞬間,陸梨還是痛得把指甲摳進了他筆挺的脊梁。 痛不欲生??赡菚r卻已經無有退路,連最深處的柔弱也逃他不過。陸梨便只能咬著唇,眼睛都濕了,只是一目不錯地盯著楚鄒。 “對不起爺的好麟兒,”楚鄒英俊的臉龐上亦是痛苦,然而那猙獰卻迷人。慣是寡言省語的男子,此刻只是俯在陸梨耳畔不停地柔聲寬撫。他跟她說著對不起,哄著叫她乖,說很快就沒事了,那樣地愛寵和包容著人,是陸梨在兩個爸爸和嬤嬤之外從未體味過的陌生的暖情。陸梨便又恨他不起來,貪婪這猶如夫之于妻的卿卿我我柔纏。兩個人便只是停在那里,長久地環擁著。 楚鄒對陸梨說:“是絕境,亦能逢生。爺也痛,但你只要想著這是爺在疼你,過了最艱最苦的那道關,剩下便是同舟共濟、相濡以沫了!” 那初時是水火不相容的,后來漸漸便有了些默契。子時廢宮的空曠場院里不時漫開輕響,雖依舊是煎熬,但那煎熬卻忽然奇妙地變化起來。 青灰石地磚上有枯葉停留不走,像是那死去的棄妃幽魂帶著羨嫉在默默旁觀。陸梨被楚鄒箍攬著,不停地在高遠蒼穹之下飄搖。他像是一沾她便釋了骨髓深處的那股逆叛,起初還控得謹慎,后來便露了冷戾的一面。只叫陸梨呢吟得不成樣,楚鄒卻始終不肯放開她。 在那些被楚鄒要得最絕望的時候,陸梨忽然恍惚地想起了她那未曾謀面的宮女娘。她想她當年一定也是這樣,一個人不知道與誰渡過了這痛苦的一場劫,最后才艱難地生下自己。她的目中便有些濕潤,只是含著唇在楚鄒俊逸的肩頭上蹭著,也不知是把他愛進了骨髓還是恨裕罷不能。 后來便被楚鄒得去了,在十四歲這年的七月夏末,完成了姑娘家最珍貴的過度。鋪在臺階的中衣上點點落櫻,像在冬日初雪上綻開了紅梅,明明月事已過去了半旬,卻第一次就為他付出了這樣多。 離開來時陸梨痛得只是咬緊楚鄒的肩膀,楚鄒便攥著那一縷衣帛,動情地對陸梨啞聲道:“給爺繡一張手帕吧,叫爺帶在路上,心里時時也有個念想……” 四年前織造上的貪污冤案再加運河決堤,叫江淮一帶百姓對他多有怨懟。此去浙江一行,除卻桑田改政一事,還須得把當年那一連串舊案解決,便來年重登太子之位,亦能夠登得堂堂正正,不給史書與后人留下詆毀罵名。 楚鄒倒是想帶陸梨同去的,只要她點頭他便去請父皇旨意,但陸梨卻不肯答應。他這一去良久,外朝雖有方卜廉與楊駙馬給他傳音遞信,可內廷卻沒有人。后宮里女人們勾心斗角,誰曉得幾時枕邊風一吹,又吹出來對他甚么不利。 陸梨便只是嬌虛地說:“爺這回得了差事,準備幾時動身,幾時回來?” 楚鄒答她:“江南改政之事繁瑣,等謖真王朝貢一結束就要啟程,九月出宮再回來就是明歲初夏了。惦記你的人太多,爺只恐怕你忽然變心,該讓你把爺再刻骨銘心些才安妥!” 可不就是刻骨銘心么,所謂的傷痛,多一點不傷,少一點不算。偏就在那身心交付發生之后,才讓彼此知道原本是隆豐皇帝遺下的孤女。倒真是刻骨銘心了,一語成讖。 可他彼時這般說著,便像執意與她往那沒有退路的道上行進。他在那時想,便弄出骨rou來也好,名正言順納了她在身邊,哪怕暫時不是太子妃,她也離不得自己了。陸梨尚不及躲開他留下的痕跡,五指便又被楚鄒扣緊,沉沉地往冷寂的露臺上軋下。 那青春初綻的嬌媚,像蘊藏著無盡的挑釁與神秘,讓楚鄒蘊了十八年的精神徹夜不知疲倦。那天晚上的楚鄒又將他少年時對陸梨的霸道盡現,在夜半寂寞的宮廷深處,陸梨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條魚,只能任隨著楚鄒沉淪。等到星星都消寂下去了,始才告饒得他停下。 那時天都已經蒙蒙亮了,楚鄒將她抱去二道院墻后的萱壽堂里,一闔眼便睡至了傍晚?;实墼谇巴⒃绯瘯r未見他,還以為是夜涼咳病又發,散朝后譴小路子過來看,春禧殿殿門緊闔,小榛子站在臺階前沖他眨眼睛。 里頭根本就沒人。 小路子回去不知道怎么答,皇帝大概猜出了也就不說甚么。 里頭根本就沒人。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蛇精病你麻麻叫你回家粗換 ——喜歡文文的親們可關注葫蘆的微博“作者玉胡蘆”,隨時歡迎勾搭哦v5 第166章 『伍玖』世多紛擾 世事多紛擾,不管你是愿不愿,總有那樣多的冥冥中注定與陰差陽錯。如果不是后來在京郊馬場老二對陸梨施強,張貴妃揭穿了錦秀是前朝隆豐帝的淑女身份, 錦秀又一口咬定陸梨為高麗貢女樸玉兒所生, 陸梨原是把自個兒連同著整個心都交付與了楚鄒。 楚鄒在那一段時間前給予了她一個男人之于女人的極盡寵愛, 像是將她從小至今的心髓都通里透外地洗滌。以至于她在后來知道他與自己的所謂關系后, 無論怎樣地努力遺忘, 也無法抹殺楚鄒在她青春里埋下的味道。 在她因為身世的尷尬而被打入蕪花殿, 在楚鄒因為不堪深情而選擇去江南改政的那一年里,陸梨曾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和楚鄒的一幕幕山盟海誓, 還有搬進他咸安宮里的那一小段朝夕與共。 蕪花殿的名字真美, 在那斑駁紅門之內卻是瘋癲與狼藉, 深夜的四角院墻下時而萬籟俱靜,時而傳出老宮女的謾罵哭嚎。一個空曠的大殿下鋪著數張床,各人一個鋪, 沒有單間, 陸梨躺在角落靠窗的小床板上,眼睛便時常透過窗縫兒靜靜地望著夜空。想與楚鄒從小到大的那些點滴,想他在身世揭開前的那段時間對自己的寵溺,然后便又會記起那個朗朗星空之下他給予自己的最初的痛。 那個晚上的星星似乎一整夜都在搖晃,楚鄒一連要了她六次。青磚石臺階隔著衣袍膈得她蝴蝶骨疼,楚鄒用胳膊枕著他,他們從陽間通到地府,在遼遠星辰之下繾綣蕩晃。她記得她很疼又很快樂,那美妙和痛楚她形容不出。楚鄒后來貼著耳際告訴她,他說她那天晚上的歡吟太美,比她先頭唱的那首《雞鳴》還要動人。 他說他光聽著她那樣的聲兒都停不下來。 陸梨有時想,如果那時候她不求饒說快要受不住,楚鄒是不是會一直永無止境地接下去。然后他們兩個人就彼此身魂歸一,一起飄向那浩瀚星辰的深處,離開被這座宮廷困束住的人生,更沒有那些越不過去的親緣枷鎖。什么堂皇兄呢,她只是個被老太監撿起的小棄兒罷,她不信這樣的作弄。 后來光陰悄走,當星星都寂下去之后,四周夜蟲子的叫喚聲也漸小了。天空露出淺煙藍色的氤氳霧氣,紫禁城的清晨就顯得別樣安靜。她烏柔的長發上都沾了草葉子,飄飄散灑在胸前脊后,美麗一夜都不曾得安寧。楚鄒隔半個時辰就覆起來與她糾纏,他似一沾她便頓有無窮的精力,而她亦像天生是為了他而嫵媚,怎得竟是那般欲斷不能。等到光線漸亮,那旖旎動響在清晨的霧氣中便顯得尤為入耳,兩個人互相看著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天的陸梨像恍然之間蛻變得越發傾國傾城,雙頰未染胭脂自媚,姹紫嫣紅美不勝收。楚鄒定睛打量她,鳳目中盛滿著愛眷,從沒料到一個女子給予男兒的是這樣一種感受,而長大后的陸梨原蘊藏著無盡的美好。這滄海桑田的空茫,是讓楚鄒覺得從前所受到的一切都可以不再值得一提,只要生命中能夠有她,無論之后怎樣的磨難都不足以再將他摧毀。 那寧寂的清晨之下,楚鄒便撫著陸梨的臉頰,輕含唇齒道:“打今兒過后你便是爺的心尖兒,生生世世你都只許做爺的人!” 他的眼底亦有青影,一晚上不知疲倦,但目中卻是噙著喜悅與神采奕奕的。像是一夜之間也成長為真正的男人了,那俊逸非凡的五官總帶著幾分憂郁與冷薄,叫陸梨深深眷戀。 但那時候的陸梨連說話的力氣兒都沒有,后來楚鄒便將她衫裙收攏,抱起她去了二道院墻后的萱壽堂。 是不愿去前院春禧殿受人打擾的。陸梨還記得那天的楚鄒披著藏藍銀線云紋緞的團領袍,筆管條直的身軀像攜著風。那袍服上彌散淡淡沉香,她把臉抵在他的胸口,兩條小腿兒垂在他的臂彎里跟著他的步履輕蕩。 那死人的闈屋里寂悄悄的,陋舊的四角床榻上只鋪著一張竹涼席,大早上躺上去還有些滲人的骨頭。一晚上抵死不顧,這會兒挨著床那倦憊的感覺就上來了。兩個人蜷在褥子里親著蠕動著,都以為會天長地久的,那恩愛卷著人纏都纏不斷,后來就緊緊地擁在一起睡了過去。 光陰走得靜謐無聲,一閉眼一睜開就已經是黃昏了。 懷柔今歲盛產香瓜,太監衙門里運來幾車皮子,每個院各分了十個。傍晚的西六宮下院里夕陽斜照,幾個不上差的宮女乘著空隙切開來就著點心吃。宮女與太監不太一樣,太監心眼子陰狹歹毒,對人無不防患,年輕的宮女們可就活泛多了,聚在一起總要互相貢獻點各宮里的八卦。 聽在齋宮里打雜的許妞子說,那位被廢去冷宮九年的周麗嬪,近陣子每每常去齋宮給皇后娘娘念經祈福。那位周麗嬪聽說早前竟是得過皇帝三年盛寵的,這宮里除卻皇帝最早以前動情過的何嬪,也就只有康妃娘娘能持續盛寵幾年,想來周麗嬪的容貌當年應該也是佼佼了,現如今二十七八看著還是那般幽雅素麗??赡苁且驗榀偘d自殺過的原因,她好像也很不經常說話,每到下午便穿著荼白的素衣搭著藍鐵的宮裙,一個人跪在鋪墊上念完就靜悄悄地走。 今兒皇帝原本轉去齋宮里準備靜心,進去就碰到那位麗嬪了。按說麗嬪當年也是個家世赫赫、得過圣眷的大家閨秀,怎的對著皇帝倒是卑微省慎得不行,勾著下巴跪在對面的臺階上,似乎猶疑著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皇帝倒是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么,一襲墨色升龍袍徑自往里頭走了。后來就一個人在這間殿,一個在斜對頭那間殿,互相不打擾地坐了一下午。 再后面皇七子就從擷芳殿下學接娘了,這位皇七子也是個不攀不驕的孝順爺,母子兩個雖然在宮里過得尷尬,他倒是從不怨懟,只互相扶持著默默過活??匆娀实墼?,便與他母妃兩個對皇帝拜了三拜。 雖他是個皇子爺,可這宮里頭不得寵的皇子和公主未必就能比咱們做奴才的風光多少。即便有張貴妃關照,可那袍子往下一跪還是緊著顯短了一截,太監們哪一個不是看臉色使眼神刻薄的?不過皇七子容貌生得與廢太子有幾分像,連性情上也有相似,大抵從不計較罷。 聽三座門里的太監小赭子說,在那擷芳殿里上課,連王爺府上的世子跟班衣裳都比他光鮮,他雖不因此覺得自卑,對人卻謙虛謹慎。應該是藏拙了,面上比誰都不突出,可就旁聽的太監說,許多細微處分明比九皇子要出色不少。 大概皇帝也聽到了口風,皇帝瞅著他緊巴的袖管,便難得地對他道了句:“盡你自己所能的吧?!?/br> 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意思,怕是也算不得批評。只眼下后宮里美人如云,就不知道這位周麗嬪還有沒有起來的可能了。 大家大眼瞪小眼地聽著,不自覺便議論開來?;蛴型閲@惋的,或有說活該的,這宮里的主子就沒一個是真省油的燈,當年不定做過些什么呢。正嘰喳個不停,忽而便看到圓弧形的磚頭門下站著道清頎的身影,看那鼻梁英挺冷眉薄唇的竟然是四皇子爺。穿一身玄色刺繡滄海祥云團領袍服,頸上交領素白,與生俱來的天家氣度英俊得不行。 他身旁正站個小宮女,用布條兒扎著雙螺髻,唇瓣嫣紅微微上翹,同樣亦美不勝收。那四殿下正把手撫在她耳畔,似乎在逗著她什么,一只手還攥著她指尖。 “天呀,那個是陸梨?!庇醒奂獾南日J出來。 陸梨的美大家其實是都知道的,早就有猜測她是不是和廢太子相好了,但今天這一幕也未免來得太猛然。一時各個不禁默默地看過去。 外頭的陸梨可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瞧著,聽見楚鄒問她:“恨了爺一路,這都恨到地兒了,還恨么?” 昨兒被他半霸道地誘哄著,一晚上不停不歇直到麻木,睡一覺醒來卻只見嬌紅不已,原是已被他欺負傷著了。夕陽打著朱紅的墻面,照下來一半兒陰涼一半兒橙黃,陸梨低聲惱楚鄒說:“火燒一樣的難受。爺去查查書,看昨兒那樣可會壞事兒了?!?/br> 那顏頰嬌粉,眸瞳里水泱泱的,難得的羞嫵可人。楚鄒聽了卻都是憐寵,勾著嘴角道:“回頭爺給你弄點兒藥擦擦就好。真壞事兒了爺就娶你?!?/br> 說著便俯身在陸梨的臉上親了一口,又轉頭順勢看了眼院里頭的宮女。 陸梨回頭一望,這才恍然驚覺那后頭的靜悄悄里原睜著許多雙眼睛??吹絼偛胚@一幕,一個個正做著“噫”的表情,咧嘴兒齜牙兒地對自己笑。她忍不住雙頰一赧,捶了楚鄒一拳。 那段時間的紫禁城也像彌漫著一股祥和的喜氣,中宮幾個嫡皇子女們的小宴定在八月初五,李嬤嬤是在八月初一這天回來的。這兩天在老黃歷上都是好日子,提前回來也好為宴上的菜肴做準備。幾道大菜依舊按制給御膳房負責,余下精致的幾樣歸她回來與尚食局一道搭配。 可把閑呆了的桂盛樂呵得不行,忙不迭地招呼寥寥的幾個宮女太監又是掃塵又是擦窗的。那幾天秋老虎余威未退,傍晚陽光打照著坤寧宮漆紅的高高宮門,倒顯出了一派忙碌生活的朝氣。 但即便這樣忙,今次卻沒有叫上康妃。錦秀在承乾宮靜候了幾天,眼看著李嬤嬤回宮在即了,也未見皇上那頭有過吭氣。 宮里頭的奴才們眼睛都跟針尖細,說起來皇上已經一連數日未曾光顧承乾宮了,康妃宮里這陣子顯得有些消寂。 這不符合常理,想當年康妃還是個宮女的時候,皇帝連被燒毀的坤寧宮布置都讓她參與,皇九子小時候她更是牽著在坤寧宮露臺上沒少來回。今兒這般重要光彩的日子,竟是沒讓她去了,不免叫人隱隱生出猜測。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一定要申明一點是,“堂皇兄”的名頭是后宮主位娘娘勾心斗角的產物,其實是誤會,絲毫沒有任何關系的兩個人。 第167章 『陸拾』八月祥睦 三個多月的肚子,再是怎么遮掩也終究是叫人看出痕跡的。宮里頭暗地有了風聲,說是康妃估摸著懷上了,有人在御花園里看見康妃游園, 腳下不小心一滑, 她下意識捂住的是肚子。有眼力的都曉得怎樣的女人才會有這動作。 近陣子后宮孫美人和李美人害了喜, 皇上隔個二三天總會過去關照一下, 沒理由康妃懷了卻這樣冷待著。便有人猜測皇帝大抵是不允康妃懷上子嗣的, 畢竟他把最珍貴的皇九子給了她撫養。 楚昂是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光顧承乾宮的。傍晚的廣生左門下他頭戴烏紗翼善冠, 身著綾羅十二章紋刺繡團龍袍,那一襲明黃身影攜風踅進漆紅門檻, 叫錦秀好不高興, 裙裾迤邐著連忙迎了出去。 她近陣子除卻送去給皇帝的調理膳羹, 原已甚少下廚伺弄東西,便連自己的湯盅也都叫香蘭拿到尚食局煲好了再回來,因著怕聞見葷油味兒反胃。那天倒親自折騰了幾樣煎炸的小食兒, 叫人去清寧宮皇子所里把老九也喊了來。 黃花梨束腰云頭膳桌上, 三個人各坐一面,錦秀給他父子二個夾著菜。聽聞近日皇上夜里犯頭疼咳嗽,御膳房特特上來一道木棉花薏米豬骨湯。老太監張福耷著拂塵在旁邊道:“這道湯老奴瞅著眼熟,算算得有些年頭了。當年九殿下才兩歲,病得厲害,沒白天沒晚上的哭,非得抱在皇上跟前才能止得住。娘娘照顧九殿下仔細,打聽了這方子可祛濕安神,愣是親自去尚食局要了食材,每天慢火熬三個時辰,一小勺兒一小勺兒地給九殿下喂進去。那時皇上常在坤寧宮里批奏折,娘娘倒成了皇后離世之后,唯一一個可以在子午線上進來出去的宮女。連景仁宮貴妃娘娘都沒這樣的待遇?!?/br> 他慢悠悠說著,老邁的嗓音里帶著和善,說完自己輕輕地“呵呵”一笑,鞠一鞠躬。 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話怎么倒像在暗示錦秀昔年還只是個大宮女,就是因為照顧小九爺才得了今時的光榮。 楚昂只是默默地聽著,冷雋面龐上無有波瀾。銀筷子從修長手指中掂起,給楚鄎夾了兩片清蒸山藥,淡淡道:“張福人老心不老,記性倒是甚清晰?!?/br> 錦秀端姿坐在圓頭凳上,臉上便有些微不可察的僵澀。又想起那時那般悉心照拂小九的光景,楚鄎出生時沒娘,時常莫名地驚怯與發熱,在他兩歲知事前“哭”是景仁宮里的家常便飯。那些湯湯水水一口口哺進他的嘴里,余下的皇帝便賞予她吃了,一段時間過去錦秀容色水潤身段兒也韻致,彼時沒少讓張貴妃懷疑她受了皇帝的臨幸。 這一步步走來每一段回憶都是不易啊,她便莞爾地勾勾嘴角不知道所答。 宮女把木棉花薏米湯呈到她的跟前她卻猶豫著不動勺,只是柔目瑩瑩地關注著楚昂的表情。 楚鄎在旁睇見,忽然記起來醫書上孕婦忌食薏米的記載,他便開口道:“康妃前兒著了涼,不可進食寒性飲食,這湯兒臣替她喝吧,正好今日喉頭上火了?!?/br> 說著乖俊小臉湊過來,把湯小心移到自己跟前。自小心思敏感柔仁的小兒,眼睛只是躲開錦秀的示好,不想洞穿她那辛苦的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