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他便當面說不出那一聲“好”,怕與四哥親近傷了錦秀的心,末了亦只做一副乖謙的模樣道:“鄎兒聽大皇姐的?!?/br> 錦秀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說完,心中這才算舒了口氣。到底是個軟心腸的孩子,沒忘記自己給他的恩澤。 她便笑盈盈插嘴道:“瞧瞧我們長公主多有主意,臣妾近日也是閑著,若是不嫌棄我的手藝,那日便讓我也露兩手好了?!?/br> 楚湘聞言,只在旁淡淡一笑:“聽說康妃前些時身體不濟,怎好再勞您cao心。我算算咱們中宮如今的大人孩子,加上父皇剛好是十個,缺一個添一個都湊不成十全十美。今兒這次呀就不勞您大駕,單我們姐弟幾個就好了?!?/br> 她言語說得客套有禮,但一句“缺一個添一個都湊不成十全十美”,卻是生生把錦秀排斥在外的。這些年她江錦秀占著姿容綺艷,在后宮中霸著父皇得多少獨寵,楚湘管不著,亦知她養大了楚鄎確實有功勞,可是看她時不時總要染指一些母后的過去,便叫她心里總不太舒服。 問楚昂:“不過這也是兒臣自個兒的說法,該聽的還是父皇的主意,父皇覺著呢?” 楚昂念起孫香寧離世前的戀眷不舍,亦不愿讓她知曉自己原來在她之后,因為那九五之上的孤寂而長幸了另一個女人,況中宮嫡子之聚也確然不需要外人摻和。他便看一眼姐弟幾個,欣然應允道:“就照湘兒說的辦吧,此事便由你幾個張羅下去?!?/br> 錦秀聽罷這句,凝著楚昂雋冷的側臉,不禁隱隱涌起一股酸澀。但頃刻又笑起,只溫柔地纏著他臂彎往漢白玉臺階下去。 最末了的空地上,周雅和皇七子楚邯正容色謹然地跪著。許是因著從三歲起就沒有正常吃過一頓飽食,十二歲的楚邯顯得單薄而俊瘦,此刻因為勾著肩膀跪地,那背上的肩胛骨都在素袍下印出來。 人群皆已散去,他母子二個仍還一直跪著,像在卑微地等待他專門下來一樣。 也是,到底都已經十二歲的皇子了,卻連正經的一天學堂都沒上過。這女人能為著讓兒子出冷宮寧可割腕,忍恨跪一跪又有何妨,這是求出路來了。錦秀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只是居高臨下地凝著周雅不語。這后宮中果然是時時刻刻都須步步為營,沒一個省油的燈。 許是察覺皇帝踅近,周雅不適時地拂了下鬢間的散發?;实郾緛聿⑽醋⒁?,因著她這個動作,驀然間便低頭把她看到了。光陰走得無聲慢慢,當年那青春無慮的豐腴少女已然不再,此刻的她身子顯得纖薄,臉容似也因著蒼白而楚楚清麗,算起來得有二十七八了,竟叫人看不出那年歲。 到底是在自己最為艱難應對朝政的那幾年,陪在身邊度過的女人。楚昂便些微動容,頷首問一句:“傷好些了么?” 除此之外是沒得可問的,當年她父親與肅王兩廂勾結,讓楚昂皇城內外如履薄冰,而皇五子與皇六子的死亦沾著她周家的血。她的家世后來亦被楚昂打到地底,當年周父乃是山西最大的一員,連肅王對他也都是謹言好語,如今呢,她的父親早就病死了,肅王也被他楚昂磨成了一只光會進宮罵架的紙老虎,姐夫被假意捧上去半年不到卻被隔了官職。 她能不恨他么?那十四歲癡纏迷戀的年紀。 割腕也已經是三月底的事,眼下七月中旬了他才問這樣一句,可見他也根本無心。 周雅便弓著身子,輕聲應道:“謝萬歲爺體恤,罪妾傷已是痊愈了?!?/br> 忽而抬頭凝楚昂一眼,看著他中年威冷雋逸的身軀,又謙慎地把頭低下來。 “唔?!背阂簿筒辉僬f什么,點了點下頜,玄黑皂靴跨下臺階往后左門方向過去。 露臺上錦衣衛三三兩兩撤著彩幡,鐵皮的尖頂飛碟帽在陽光下熠熠閃閃,好生是個威武帥氣。 生來就性情活潑的楊萱看了半天,忽而轉頭對楚鄎說:“我母親說了,過去的過錯皆已成過去,如今小四舅情致終于清醒,你可打算原諒他對你造下的傷?” 她雖然比楚鄎晚一輩,但因著平素像個男孩兒一樣敢作敢當,對著親善柔仁的楚鄎便不愿意管他叫九舅。 楚鄎一遇見她就頭疼,抬眼看了看幾步外的楚鄒。這會兒楊縉與楊縝那兩個小屁孩兒,正滿臉崇拜地掛著口水黏他,楚鄒似是也無有玩具,便撿起地上的淡黃錫紙,將那紙條兒撕成一道人字,手戳戳放飛去了天空。 兩葉似蝴蝶旋飛,他揚起下頜抿著微笑。陽光打著他的臉龐,眼目中是那樣的睿毅與深遠,仿若要將這紫禁城與天空洞透。楚鄎看了心中便莫名復雜,道不出那聲“不好”亦道不出那聲“好”。一時只做沒聽見的樣子,對跟班太監順達道:“爺記著還有四篇字沒寫,再不回去該要誤了時辰?!?/br> 話畢便拂著袍擺往右側臺階走下去。 陸梨正欲打道回局,便與他打了個照面。楚鄎乍一抬頭,那風清云淡中映入眼簾是一張鐘靈毓秀的絕美臉龐,他記起她是西二長街上四哥牽過手的女孩兒,不自覺便有些局促。 陸梨搭腕施了一禮,安靜地退讓在一旁。 楚鄎走了兩步,怎就忽然開口道:“你先頭送我的那盒子花糕,現下可還有嗎?” 誒?陸梨聽得訝然,但頃刻又覺自在情理之中?;蛘哒f她本就是有心而為的。自小看著楚鄎長大,她最是深諳他的口味,比如那盒子里的甘蔗糕與水晶梨花糕,是要做得冰甜中帶著清甘的。你叫錦秀做,她亦做得甜、亦做得冰,卻做不出那份潤入心扉的甘,這就是那廚藝上的髓。 這些年因為楚鄎的傷,楚鄒心中不知多少負罪與沉重。陸梨憐疼他的愁郁,便對楚鄎笑道:“倒是有,今兒早上剛做了一籠,叫榛公公送去春禧殿了。還未來得及吃,殿下可要隨我一同去拿?” 那輕語動聽,笑容總叫人莫名的熟悉與親近。楚鄎本不愿意去,怎竟又就別扭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后走下臺階,那廂劉廣慶正伴著皇七子楚邯從身后過來,見狀不由喊了一聲:“陸籬?” 陸梨腳步一頓,不自覺回頭看。 那黛眉櫻唇,如若出水芙蓉,劉廣慶便越發確定了是她,緊忙著又道:“還真是你啊陸籬,我先頭在宮里瞧見你幾回,老遠不敢相認,今兒可算是認出你來了!” 陸梨聽聲音陌生,定睛一看,見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太監,臉瞧著似在哪兒見過,她便微蹙起眉頭。她離開山東前的名字是李嬤嬤給取的陸籬,后來認了陸氏夫婦后便自己改成了梨,但聽起來都是一樣的,不曉得這個太監怎么會認得自己。 劉廣慶猜她必然是忘記了,但在這深宮里能見著個熟悉的舊人,顯見得叫他異常激動。他便接著解釋道:“怕是你已經忘記我了,先頭那姓朱的師傅帶你去山東時,我曾見過你幾回。那時我們一條街的哥兒都惦記你,背地里都管你叫‘小西施’,你倒是甚少搭睬人。對了,聽說那朱師傅也是從宮里頭出去的,說起來咱們和這紫禁城還真是有緣?!?/br> 口說著,抬眼崇慕地看向四周金黃的琉璃瓦與巍峨的崇樓殿宇。這宮里奴才不是人是狗,劉廣慶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年也能像張福那樣,成為站在最孤寡之天子身旁的人。 陸梨自小生在長在宮里,打從能聽得懂人話起,陸安海就在耳邊上教訓她宮廷的禮制。再加李嬤嬤悉心□□,那姑娘家出宮后的姿容樣貌與儀態,是叫少年們看得稀罕的。她少小年紀見多了宮中的皇子與世子爺,出宮后那些紈绔子弟自是一個也瞧不上,撓得一幫小子鎮日個記掛著。要么鮮少出門,要么一上街尾巴后總隨來一條,惹惱了她也不客氣,會朝人扔石子的。 當下聽這般一說,才記起來原是街角一戶寡母帶著兒子的劉姓人家。那寡母總是生病,劉廣慶先頭窮得付不起要錢,哭著跪在藥房門口求賒賬,陸梨出宮后倒是沒缺過錢,見狀便給幫襯了幾回。 后來山東鬧起蝗災,大家就各奔東西了,她也再沒見過劉廣慶,聽說很多人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不料卻忽然在這里碰見。但聽他這樣說,不自覺便把周圍看了看,有些澀然地說:“是廣慶,叫籬子好生意外,你怎的也進宮來了?” 劉廣慶有些訝異她的反應,當下只笑答道:“可不是,我母親死了,一個人在宮外也不曉得如何生計,這便進來討臉當差。對了,聽說你眼下是廢太子爺……哦,四殿下跟前指派的司膳宮女,他日怕是要飛黃騰達了,且莫忘提攜我一把!” 皇七子楚邯只是在前頭幾步路默默聽著,并無有言語。他說完連忙緊著跟上前去,邊走邊對回頭陸梨笑笑。 呵,老朱師傅,山東。 那廂張貴妃與淑妃等后宮嬪妃從臺階上慢悠悠踅下,不自禁認真凝了陸梨一眼,暗自把這幾句話收在了心里。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辣!因為本章劇情與修改前有重疊,因此本章依舊給親們放紅包哦^o^ 第158章 『伍壹』布袋羅漢 “你就在這里等著?!?/br> 通西二長街拐進吉祥門,周圍便安靜下來,楚鄎命太監順達在宮墻根下站著,沒讓繼續跟。 風輕輕吹著耳畔,他低頭睇了眼腳邊拂動的森青裙擺,忽然抿嘴道:“你看起來像一個人?!?/br> 陸梨正琢磨著該怎樣與他試探錦秀懷孕之事,聞言眼皮子一跳,連忙答:“小九爺說的奴婢像誰?” 就這聲“小九爺”也像呢。 楚鄎想起東宮里的那個小太監,下過雨后的西二長街磚石面濺水,用兩根細竹簽卷著指頭大一點麥芽糖,塞進自己手里喂自己吃。他忽然又不想把這些告訴陸梨。宮中那么多人詬病四哥,難得看到四哥目中沒有負擔的與一個女孩子在一起……他默了默,就又改口道:“我記不得她名字了,康妃該是記得?!?/br> 陸梨適才暗暗松了口氣。想她“被燒死”的那年楚鄎才四歲,記不得了也正常,便順勢接過話頭道:“康妃娘娘親善仁和,對小九爺身邊一應無微不至,不怪闔宮里奴才們都贊著?!?/br> 這話倒是真的,宮里逢誰人都在楚鄎跟前夸錦秀。那些話說的人或是巴結或是好意,可聽進年幼的楚鄎耳中,錦繡的功勞便被無限放大,一面又時時提醒著他,他是宮女帶大的,沒娘。 楚鄎為難地蹙著眉宇:“可四哥不喜歡康妃,他雖現下肯對她好言搭話,可我瞧著一眼,曉得他心里還是冷的。但我卻不能順他的意,‘鴉有反哺之義,羊知跪乳之恩’,康妃養大了我,我不能不知恩圖報?!?/br> 那白俊小臉上浮著與年歲不符的糾結與矛盾,叫陸梨在一旁看了暗自憐恤。陸梨便開解道:“殿下萬不可因此苦惱,您是中宮嫡出的皇子,是萬歲爺手心的珍寶,身份之尊貴輕易無人能匹及。不管闔宮誰養大了殿下,這本身于她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是誰也求不來的恩賜,并不該叫您負擔如此沉重?!?/br> 這樣的話從前是沒有人對自己說過的,楚鄎聽著有些訝異,又有些奇怪的舒懷。 但想到了錦秀妝臺上的那顆藥丸,他其實隱隱知道父皇這些年有給她吃藥,所以錦秀才會多年沒能懷孕,這也是父皇為了使她能對自己始終如一。楚鄎原本并不確定,那次興許是錦秀太累了,擱在桌上等睡醒了才喝下,被他瞥一眼瞧見了。 他便還是為錦秀辯解道:“康妃為我付出了許多?!?/br> 陸梨凝著他少小緊蹙的眉宇,心底里有些矛盾該不該對這樣一個孩子用心計。但末了還是一下狠心,笑笑著答道:“您真是個心地純善的爺,康妃娘娘若是聽到定要感動不已了。但好在眼下娘娘懷了小皇子,殿下年歲也漸長,今后身邊多了個骨rou親情,日子便能充實快樂起來,殿下也就不用再覺著虧欠?!?/br> 楚鄎聽得詫然一滯,驀地停下腳步:“你說的是什么小皇子?” 表情不自覺地緊張,一雙慣是柔仁的眼眸里竟鍍上了久違的萋惶。 陸梨被他這般反應怔然,默了默,連忙把頭低下來:“誒……怕不是奴婢說錯話了!原瞧著娘娘近日總在燉湯藥,那湯里飄著當歸黃芪地黃的味道,奴婢記著這些藥材擱一塊是安胎的,便以為……奴婢也只是隨口一說,求殿下勿要責罰!”一邊說一邊緊張得搭腕施禮。 楚鄎便曉得是自己近日喝的湯了。 朱紅宮墻下細風嚶嚶,他咬唇似掙扎了片刻。睇了眼陸梨蒼白的臉頰,見她戰兢忐忑,最后便沉沉說道:“用不著你嚇成這樣,那湯是爺喝的,用來補養身子。你初進宮怕是不曉得,在這座皇城里,尤其是內廷,人心都隔著肚皮,墻上都長著耳朵,所有看見的聽見的都只能謹記在心里,唯不可張嘴對人說出去。今兒這話爺只當沒聽見,但你也權當忘記,免得無端招惹來麻煩,讓人撕了你的嘴?!?/br> 他自己還是個八歲的孩童,卻對她諄諄叮嚀起宮廷的生存法則,到底是個柔軟的心性。 陸梨知他已經把話聽進去,緊忙歉然又感慨地應一聲:“是?!?/br> 跨出啟祥門便離著廢宮近了,夏日的午后清風幽幽,兩面宮墻的磚石底座上爬著青苔,無端生出滲人的陰萋味道。 楚鄎走到了門口便有些猶豫,見那矮破紅門在風中發出陰仄的響動,他的腳步便不自覺慢下來。 其實在最初楚鄒被關進去的時候,他有曾一個人偷偷跟過來瞧過。那時他五歲,雙頰尚是稚子的粉嫩,眼睛卻幾近瞎了半只。那天的傍晚也本來還有夕陽,沒預兆卻下起了大雨,他在鐘粹宮里寫字,忽然便聽順達跌跌撞撞地跑回來,說:“完了完了,四殿下被廢了!” “啪嗒——”終于躲不過這一天。他是惶怕的,驚得筆都抓不穩掉去了地上。急忙光腳跑出二道門檻,躲在蒼震門的小夾縫內偷偷往東筒子里瞧。 然后便看見楚鄒耷著一件去掉所有修飾的長條子素藍袍,十五歲的俊美男兒,已經病瘦得不成樣子。那褂子在雨中晃蕩著,用大黑傘遮著頭頂,只看見一個瘦削的下巴,一步步從跟前穩定地走過去。 那一天的宮廷像別樣安靜,各宮里連說話的聲音好似都聽不見,一夜無比漫長。第二天他就去那個巷子里看了,咸安宮外陰凄長草,破門在里頭上著鎖,墻內顯得異乎尋常的死寂。 那時候兩個把門的太監還沒派來,里頭只住著楚鄒和小順子。楚鄎站在門前便想,他如果在里頭發了瘋鬧點事,用石頭或者板凳砸出什么動靜來也好呢,可楚鄒在里頭靜悄悄的,一點兒活氣也沒有。 他就躲去了春花門里面,坐在那道宮女太監們受刑的臺階下,一個人用力地擠著鼻子和眼睛哭。是不敢哭出聲音來的,把脖子和肩膀忍得一嗦一嗦,心里頭無邊孤惶,恨楚鄒又奇怪地可憐他。希望他能高高在上意氣風發,可他偏不肯容自己與父皇接受錦秀,偏要做出那么多不可說的亂七八糟晦事。四哥怎么就那么讓人不省心。 把眼睛抹得像兩顆桃子,晃蕩了半天才敢回鐘粹宮。那時候的錦秀還未封妃,還沒搬進承乾宮里,而父皇在那段時間也似極為痛苦,整夜整夜地和她折騰著動靜。錦秀的雙頰不抹胭脂都紅潤,楚鄎怕她會懷孕。 錦秀拉他問他眼睛怎么了? 他撒謊說被蜜蜂咬了。 錦秀憐惜地上下把他一打量,后來便將他小小的身板兒擁進了懷里,仿佛他是她世界里的唯一。她說:“這宮里,鄎兒就是錦秀的全部,現在是,將來也是。錦秀愿為鄎兒與皇上終身為奴為婢,一生別無所求。無論將來發生了什么,鄎兒都莫要害怕,我定一直陪著你?!?/br> 言辭未落,眼眶都已濕潤,只用下頜溫柔地蹭著他的額頭。這些年楚鄎便一直念著這個恩。彼時小路子正在邊上站著,應該是把話傳了,后來父皇就封了她一個康妃。楚鄎默默觀察了很長時間,見錦秀真的沒有懷孕,那顆幼小孤寂的心才漸漸平復下來。 這會兒一道身板站在門下臺階外,躊躇著不想走進去,就對陸梨道:“你可去給我拿出來?我在這兒等著?!?/br> “好的呀?!标懤嬉膊粡娗?,想他能夠走到這兒已經就很好了。諸事都須循序漸進,她便揩著裙裾自個兒走上臺階。 那糕點晨間被冰鎮在左排房下的屋子里,最近為了楚鄒深夜看書方便,陸梨便叫沈嬤嬤收拾出了簡易的小灶間。 才打開冰柜的蓋兒,沈嬤嬤看見了,忙踅過來道:“冰氣重,姑娘家這二天小心些,我來吧?!?/br> 說著就替陸梨取出來。又好奇打問:“今兒前頭可還熱鬧么?” 前天晚上一夜暴雨,楚鄒關著門在春禧殿里鬧動靜,把洗澡水弄得咕咚咕咚響。那電閃雷鳴間陸梨的呻吟大抵被沈嬤嬤聽到了,此刻發胖的臉上一貫的祥默,只暗示陸梨剛過那劫之后別碰寒涼。 但其實并沒有發生呢,倒是月事兒提前來了。陸梨臉一赧,只應道:“可恢弘,四殿下玉樹臨風,祭典結束后滿朝文武都在品評?!?/br> 到底是從少年十五照看到如今的少年,沈嬤嬤眉間便浮起欣慰,又夾著一絲復雜的惆悵:“那敢情好,大抵不多時也該搬出這座死人的廢宮了?!?/br> 楚鄒一離開廢宮,那么這座廢宮里看門、燒水的三個老太監與老宮女大抵就要被打發出宮了。而陸梨,也該要回到尚食局司膳,就像老二說的,等待著楚鄒的將是他選妃冊妃等諸多華光熱鬧。 太監們出宮后去皇城廟里討生活,老宮女則被打發去蕪花殿等死,沈嬤嬤大抵也是看到了自己近在遲尺的命運。她為人和善且沉默,似乎總對陸梨有一絲看不懂的憐愛與照拂。陸梨微微抿了抿唇,便抬頭寬慰她道:“嬤嬤不用憂慮,若是四殿下復位了,梨子求著他給你在寧壽宮安個打雜的差事?!闭f著就拿了食盒子走出來。 楚鄎站在宮門外巷子,瞥見她一娓森綠裙裾盈盈往春禧殿里進去,日頭打著她的背影那樣好看,像周身都泛著光。他的視線不由也隨了進去,想知道他四哥這些年住著怎樣的地方。 隔太遠了,但見那空寂的場院里雜草叢生,蚊蠅子嚶嚶嗡嗡列隊打架。兩道高聳的殿門斑駁掉漆,殿里頭顯得灰蒙而破敗,忽然一只大尾巴老鼠竄出來,嘴里頭竟叼著他四哥的一只白襪子。他的眼睛里不禁鍍上了震驚,大夏天的小肩膀猛將將打了個冷顫。 黃毛狗兒云煙看見臺階下站著個美少年,臉蛋白俊甚是好看,它就顛吧著短腿兒跑下去,叼著楚鄎的袍擺想把他拖進來。那長毛上系著粉色蝴蝶結一晃一晃的,自從在御花園里被宮女們扎上后就上了癮兒,不給扎就到處摳門縫兒找。楚鄒嫌它臟給扔了,不稍半個時辰又見它叼回來。陸梨這便給它做了幾只新的,花色隔幾天換著戴。沒辦法,誰叫楚鄒那樣寶貝它,叫人嫉妒。 楚鄎被它拖得沒奈何,只得跟著走了進去。站在青灰石場院里,打量著內殿的陳設。陋舊的花梨木條案上擺著楚鄒的筆墨狼毫,影壁上掛兩張他親書的字畫, “其曲彌高”、“其和彌寡”。右殿角柜子上還陳列著他的木雕,皆不過拳頭大小,有些稍微長一些,大概有人的手掌高,一個個皆精妙絕倫,似非人所為。 他自是不知道楚鄒留下的才是最為滿意的,只聽說宮外頭有個叫牙刀的木雕奇公子,年歲好像才二十多甚年輕,刻刀之技有如鬼斧神工,賣的價格亦甚是高昂。楚鄎拿著兩個月的月俸拖順達出宮去買了一個,也不曉得是真的還是假的,這么一看還不如四哥擺在里頭的。 陸梨從殿內往外望,看見他的眼睛里盛滿新奇,隱隱的還有一絲崇拜。卻沒有了先前在延禧宮里,第一次看見楚鄒時的忌諱與嫌惡。她便暗暗生出欣慰,見楚鄒柜角有個別樣精致的和尚,便拿在了手里。 糕點也不多拿,等著他下回還來討哩。走出去對楚鄎笑道:“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