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第114章 『柒』若舊人影 一個多時辰忙完,二皇子的一包已來不及了。左右人也沒回京,帶班姑姑好脾氣,叫第二天再繼續,陸梨便去隔壁院里探望春綠。 乾北有五間院,靠近御花園的頭三院是一等秀女住,其余兩個院里住的是二等秀女。 宮里頭吃喝行臥都按時令講究,酉時一過便用晚膳。四月下旬天黑得晚,夕陽余暉在紫禁城的殿頂上溢灑著金芒,階梯式的一層層望不穿,才用過晚膳的姑娘們都三五成群的聚在院子里閑話聊天。 過幾日便要開始第一輪淘汰,這輪將從三百個一等秀女里挑出二百,由畫院的畫師們畫成像,再進入五月初萬歲爺的親自選拔。到那天姐妹們必定爭奇斗艷,瞧著這會兒就已經按捺不住了,各自攏著圈兒的曬胭脂和首飾。 正中的小圓石桌上,孫凡真與李蘭蘭被眾星捧月一般,手上的琉璃翡翠耳環在夕陽下打著耀光,周遭一片訝嘆與恭維聲。宮中等級無處不在,她們一等秀女里也分著高中下,旁邊幾個圈子看過來,也只有眼紅的份。孫凡真很是享受這樣的感覺,臉上的嫵媚越發。 “陸梨來了?!?/br> “誒,這就洗啦?” 陸梨一腳跨進院子,迎面有熟識的小姐妹懷抱木盆打招呼,她便對她彎眉笑答。 晚風吹著她水藍藏青的百褶裙輕輕往后院走,李蘭蘭正因孫凡真的出盡風頭心里發澀,見狀便冷言哼嗤道:“喲,探病的到了?!?/br> 陸梨在二等秀女里是出挑的,姑娘家扎堆便沒有秘密,都傳開她兩手陰陽不分,錯失了調進一等秀女的機會。眾人跟著抬頭看,知她必是去后院看望春綠了,便悵然道:“眼瞅著沒幾天就要畫像,那副病懨懨的模樣可怎么是好?” 旁一個附和:“是極。先頭我還聽人說,說她與從前的何嬪、杜妃略有幾分相似,我還當她必定圣寵在握,豈料卻沒這福分?!?/br> 有不懂的聽了便好奇:“杜妃,何嬪?這些都是宮中的什么主位?” 前頭的被問,頓時腰桿兒挺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一個鄰里大伯在宮里當過差,老了老了回鄉了,常聽他說起宮里頭的故事。說是萬歲爺從前心中的一顆朱砂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兒了,聽說皇上為了那何嬪,連皇后娘娘都冷落了三年,還在……還在乾清宮里夜夜鬧騰到天明也沒回去?!?/br> 最后的一句聲音低下來?;实蹱斢⒆藗グ?,姑娘們都曉得意思,紛紛羞紅了顏頰。 今上天欽皇帝與皇后伉儷情深,天下廣聞。從當親王時就在王府里恩愛廝守,登基繼位后更是柔情蜜意,甚至因了皇后的逝世,發誓此生再不立中宮。難得的是在這點上,一貫事多不嫌亂的朝臣們竟無誰異議。乍然聽這樣一說,不免大為驚訝,想不到皇上竟為了一個小小的嬪,舍得冷落了皇后。 孫凡真聽得不是滋味,她自幼便光環圍繞,儼然已是把皇帝當成自個兒的了。便輕蔑道:“哼,小道消息,也能傳得神乎其神。她春綠就是像了又能怎樣,那副半人不鬼的樣子,倒像是東施效顰了?!?/br> 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李蘭蘭,在她肩頭上親昵蹭蹭。李蘭蘭忙斂起酸澀,回她一個笑臉:“jiejie說的是極,如今皇上的寵妃是康妃娘娘,那十多年的舊事何足掛齒?!?/br> 陸梨從旁走過,便把話聽進了心里。姑娘家都愛有點小脾氣,孫凡真處處擠兌人,她便也與她井水不犯河水,不接她招,也不舔著臉過去巴結。 后院相比前頭冷清多了,管教姑姑怕春綠把寒病染給別人,便給單獨僻了間耳房。陸梨還沒到門前,便聽到里頭隱隱傳來咳嗽聲。她邊走邊喚:“春綠?!碧_邁上廊子。 春綠手上正端著個痰盂,聽見聲音忙把它放下,應道:“誒,我在吶,陸梨怎么得空過來?” 低矮的綠柱紅墻,窗欞子蒙紗,陸梨穿到盡頭小間,看見她眼眶紅紅的。猜她一定是哭過了,便作無事般笑道:“我聽討梅說你下午暈倒了,不放心過來瞧瞧?!?/br> 春綠強打著精神:“我也不曉得怎么了,早先幾個姐妹都著了涼,不二日就好了,偏我因為嗓子疼,怕被嬤嬤嫌難聽,托太監幫著拿了二回藥,倒是越吃越嚴重起來。你瞧瞧現在都成了什么樣,她們可是都在前頭議論我?” 她說著,眼巴巴地望著陸梨,渴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春綠生得像一娓夏初的柳條兒,遠山黛眉丹鳳眼,肩膀兒也薄薄秀秀。進宮前尚且臉頰豐滿,這才不多少天的功夫,下巴都尖下去了。 陸梨在旁尋找著杜宛妃的影子,彼時才四五歲,隱約只記著個模糊的人樣,這一看還真有幾分輪廓。見春綠這樣問,也不打算替她自欺欺人:“你別急,大多數人都是關心你的,個別幾個嘴上刻薄,不理她就是。誰沒個頭疼腦熱,把心放寬才能好得快吶?!?/br> 她說話柔中帶著甜味兒,叫人怪好聽的。也是奇怪,大家都是從外頭一塊兒進宮,行事舉止難免生澀與彷徨,唯她一個像已在紫禁城里生活了許多年,走一步路拐一道彎都是那樣自然愜意。 春綠不知多少羨慕,聽了忍不住就抽泣:“能不急嗎?我若一個人在世上無牽無掛,便做個宮女又何妨??晌夷锸毓讯嗄?,弟弟又小,孤兒寡母被叔伯三房欺負。我自進宮便暗暗發誓要成為妃子,也好叫娘與弟弟有個依仗??裳鄢蛑鴷r間一天天緊張,這副模樣怕是第一輪就要被淘汰下去?!?/br> 她把眼眶拭得紅紅的,止不住又咳嗽起來。那單薄的胸腔里有渾濁,陸梨便聽出來熱痰郁結的聲音——但若是寒咳,本該是無濁的,雙頰也不至于像她這般紅躁帶黃。 內廷自出了萬禧被毒死之事后,對于飲食和湯藥的管理便異常嚴格,送膳太監挑著飯菜桶子過來,大家排著隊兒領,誰吃都一樣。但湯藥可就好辦了,加幾味反作用的藥,毒不死人,一個小小的秀女也無人在乎。 春綠撫著手腕上碧綠的鐲子,病急亂投醫:“陸梨,你說我該怎么辦?我若不能得幸為妃,困在這宮墻下倒不如死了,可我又怕我一走,我娘與弟弟不多日便要被趕出大宅子?!?/br> 那鐲子是春綠母親送給她的,進京路上小姐妹們聊起各自的身世,春綠便時常悄悄拭淚,陸梨看見過好幾回,眼里偷偷有過羨慕。 她是在出宮后才曉得了自己并沒有娘,但彼時車輪子轱轆轱轆從北往南走,人海茫茫世界陌生得叫她應接不暇,十一歲的她并無心力去思想過多。等到回過神來,已經接受了自己沒娘的現實,看見婦人牽著女兒從身旁走過,也只是把陸老頭兒說的那個娘藏進了心里。 聽春綠這般一說,便恍然回神道:“我干爹干娘幼時常教我一些醫理,方才聽你咳嗽時胸中有痰,分明是燥邪的癥狀。咱們在宮中畢竟是無依無靠的秀女,太監們燉藥不仔細,怕是把別個弄混了也未必。否則你一個嗓子疼,怎得弄得這般病弱,仔細想來難免蹊蹺。既是連吃半個月也不管用,倒不如豁出去把藥停了。我去給你弄些花草藥茶來,到那天再給你畫個美美的妝,保準叫你和從前一樣好看?!?/br> 春綠抬頭看,陸梨對她自信地點點頭,她的眼淚這才漸漸止了,攥著陸梨的手心道:“叫我怎么謝你才好,他日若是得了圣寵,一定不會忘記今日的姐妹情?!?/br> 陸梨半真半假地說:“你既一心當娘娘,頂好風頭把康妃比下去,我倒能差事舒坦了,有個受寵的姐妹撐門面?!?/br> 抿著嫣紅的唇兒俏皮,分明毫無爭寵之心。春綠聽了臉就紅,總算露出一點久違的笑容。乾北一院離著御花園近,當下便約好了每日趁大伙兒午睡的光景,在假山后學上妝。 給尚服局挑膳的太監沮喪萬分,在老槐樹下堆著一張臉,陸梨走過去問他怎么了,昨兒才口若懸河侃大山,今兒就吭不出屁了。說是不小心扁擔把掌事太監肩膀撞了,黑臉一沉,罰了他半個月的月餉,他老家兄弟等接濟哩。 陸梨聽了就忍不住笑,才罰半個月,吳麻桿兒爸爸轉性了,從前可都是螞蚱腿兒一腳踹過去,叫頂著水盆貼墻站到黑,月餉照舊罰。 陸梨就給了挑膳太監一錠銀子,叫他托人去廣安門外給吳全有買兩包豁嘴花生。吳麻桿兒愛吃甜花生,這事可誰也不知道。從前還是小麟子太監的陸梨,每回纏著鬧著要他從宮外頭給她買玩具、買糖泥巴小人。吳全有其實不愛出宮,經不住她鬧,回回就總給自己捎上一包花生,一個人在屋子里把靠椅一搖一搖慢慢地吃。 挑膳太監當真去買了,不出意外地挨了吳全有一掌瓜子,剜了他半天“哼”一聲走掉,到底那半月餉銀扔回來了。跑來感激陸梨,一口一個“神哩,打進宮起就沒見他收過誰賄賂?!?/br> 陸梨就猜她吳爸爸一定許久未出過宮了,不然怎得他破戒。年輕的宮女都愛在太監跟前拿喬,太監們也愛買這樣的臉。她便端起姿態說“可不是,我是誰呀,王母娘娘給指的慧根?!苯刑O不許說?;\絡了那太監,花草茶兒可就好辦多了,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金銀花、菊花和薄荷,晌午才說,午后就弄來了。 姑娘家的身體到底容易康復,許是因著她的花草調配,又或是斷了那熱躁之藥的緣故,春綠眼看著便好轉起來。四月二十七那天第一輪海選,選出一百個秀女淘汰了,三個淘一個,春綠不在內。她的舞姿一向曼妙,又有幾分與何嬪相似的緣故,嬤嬤們見她不咳,也就給了她一個機會。 散場后和討梅牽著手,笑盈盈地跑進衍祺門里找陸梨,幾個人便約好了傍晚在御花園假山后喝一杯。 喝的是什么,陸梨用梨花干自釀的梨花酒。雪白的細頸瓷瓶裝著一小盅,每人往嘴里倒一小小口,清甘沁入脾胃,唇齒彌香,不傷身子,還能順氣陶然。 黛筆照柳眉上畫,再在眼梢旁輕輕拍一點桃花粉,請將唇兒再一抿?!酢蹙G手托著鏡子看,春綠自個兒對著鏡子瞧瞧,不施胭脂臉也紅了。陸梨沒見過傳說中的何嬪,只見過鬼魅一樣來了又消失的杜若云,她猜著何嬪一定沒得春綠這樣嬌柔欲滴、我見尤憐。 “等到采選那天,便給你畫今日的妝,你看怎樣?” “若是得寵了,可別忘提攜我一把,我做夢都想進司膳局?!标懤嬲f,她也接受了春綠一心想往上攀的愿望,泰然地給她助著力。 討梅在一旁打量自己的妝,便怪陸梨偏心:“誒誒,你怎的就單給她用玫瑰膏,不給我用了?該把你這雙手砍下來安我身上,我看你還敢待薄我?!?/br> 每個人臉型不同,施的妝自然也不一樣。陸梨就勢拿起黛筆,偏照討梅的鼻子旁一點,討梅頓時變成了媒婆臉,氣得抻起袖子假意要撓陸梨的癢癢。 日暮的御花園里清風拂面,天色漸漸幽暗下來,四面亭子下并無閑人。處理了一日政務的皇帝楚昂,著一襲玄色升龍袍,挺拔身軀從堆秀山上信步而下,問身后的張福:“戚世忠今日怎么說,老二約莫到了何處?” 張福弓背哈腰地抱著拂塵:“說是到了承德,不幾日便能回京了。對了,戚大人還托奴才請萬歲爺旨意,那完顏辰是關在牢里好,還是宮外頭,或是關宮里?” 今次這仗一打打了兩年多,國庫損耗巨大,楚昂是有心停戰的,也好叫軍隊、百姓與朝廷都能休養生息。謖真王既有心求和,把他兒子關牢里恐怕不妥,禁在宮外府邸又怕有心人結交作梗。 便肅著容色道:“西華門進來有座云明樓,就安置在里頭吧?!?/br> 那座廢宮倒是可以,離著內廷遠,又偏僻。張福躬身應是。 正說著,聽見假山后的僻角里傳來銀鈴說笑聲。楚昂順勢望過去,便看到那小渠旁聚著三個新秀女,兩個著水粉色襦裙的端姿而坐,一個著二等宮服的少女正給她二人上著胭脂。 傍晚的風輕輕拂著她的臉,她的臉頰是柔韻的,瓜子的盤兒,豐潤恰到好處。因著專注,微微上翹的唇兒半張,濕津津的紅。怎么看著像是與平素的女子有哪里不同,然而卻又分明并無異處。 楚昂的腳步不由一頓,腦海里迅速浮起另一張深刻的臉,孫香寧坐在坤寧宮的多寶柜旁,側著個身姿,手上細毫沾著色彩輕輕涂抹……那樣專注,朕的皇后。他便看得有些錯神。 真是江山倍有人才出啊,美人也如是,張福這么想著,準備張口制止。楚昂伸手一抬,正欲踅步過去。 “嚶嗚嗚~”不曉得那假山后哪里跑出來一只小黃毛狗,毛茸茸的在她三個腳跟前轉來轉去。沒人玩的狗兒,天生喜歡同女孩兒親近,好容易從縫洞里擠出來,見著姑娘便往人堆里頭湊。陸梨一個沒留神,手上的小瓷盞兒便被它叼進了狗嘴里??上?,比主子爺每日打賞的飯菜都要香,它生怕她追著要回去,連忙顛著胖屁股在前頭跑。 天耶,那可是陸梨在荷潭邊采了幾天、又在陽光下釀曬了幾天的胭脂粉兒,不似玫瑰明艷,卻自然地潤膚色,進宮來統共就只剩下了三盒。陸梨連忙跟在后頭小跑幾步。它卻越發蹦跶得歡快,那小短腿兒一蠕一蠕,香粉一路撒得它滿身都是。 陸梨也不回來了,喜娟在小門外叫她,說姑姑叫趕針線活兒。 晚風吹著她的背影,水藍色衫子一蕩一蕩的,青春嬌俏掩不住。 距離漸遠,楚昂便住了步子,微蹙了眉頭:“何處來的野狗,竟在御花園里亂轉?!?/br> 張福為難措辭:“這……是太子爺養的,冷宮里鬧耗子,這便養了一只。時而天氣好了,它自個便從洞里溜出來轉轉……” 宮中皆傳那小子把狗當太監養,楚昂又豈是不知,何用找甚么借口。楚昂的容色便冷卻,雙手向后一拂轉身走了。 第115章 『捌』挑燈不知 酉時三刻,夕陽漸漸在西北角樓下隱去。 “孳孳——”咸安宮耳房里煤爐冒煙,從那破開的紗窗里溢出藥草的甘澀。院子里楚鄒著一襲玄色斜襟長袍,正對著箭靶子彎弓瞄準。他在四月天總有些咳嗽與氣短,一咳嗽便練箭,仿佛要與那宿疾對抗似的,這已經成了他幽禁歲月中的一種習慣。 藥草是李嬤嬤拖小順子送過來的。李嬤嬤遵從孫皇后的遺囑,不干預也不違逆皇帝對于楚鄒的安置,只是按著節令,隔上一段時日便拖直殿監掃灑小順子送來一些調養茶包??上驄邒卟粫?,到底是個從浣衣局出來的粗使嬤嬤,煮出來也無從前那奴才的技巧。 高墻下彌散著款冬花與甘草杏仁的味道,僻寂的廢宮進入了幽黃的日暮?;ɡ婺緢A彎腳靠椅上,進宮送兒子的瑞賢王楚鄴端姿而坐,風吹著他刺繡華蟲的袍擺撲簌拂動。楚恪倚在他的腿膝旁,一手兜著四叔雕的圓咕嚕不倒翁,一手摳著父王的袍面,滿臉纏膩的小模樣。 稚語問:“那城外頭可看見日升?” 楚鄴答他:“能?!?/br> 又問:“可有漂亮的蘑菇,還有蛐蛐兒?” 奶聲奶氣的,聽著人便心中柔軟,楚鄴又答:“有,還有獠牙的野獸?!?/br> 楚恪聽了忍不住打哆嗦,更加垂涎地勾著父王的袍擺:“娘親一定想看野獸,恪兒也想看?!?/br> 楚鄴知他在套話兒呢。近日天氣晴好,預備帶王妃去城外別莊散心,因此把他交給母妃帶管。曉得要同自己分開,從下午起就一直膩著了,到這會兒越天黑越在跟前纏。 因為自幼飽受父皇冷淡,如今自己有了小兒便諸多寵愛。楚鄴蹭了蹭楚恪的小臉蛋道:“小東西,乖乖在德妃奶奶身邊待幾日,想父王了便叫小劉子帶你過來尋四叔?!?/br> 楚恪略受安慰,便轉頭眼巴巴地看向楚鄒。楚鄒修頎身軀立在日暮的昏暗里,背景一片朦朧,只是手彎著長弓不理他。淡漠問:“老二就要回京了?” 朝中都在風傳,說二皇子打了勝仗,皇上要賞賜慶功宴。這可是天欽以來第一個立功的皇子,他母妃張貴妃又在后宮掌權多年,著急立皇儲的那撥人必然又要蠢蠢欲動。 楚鄴勾唇應是,又道:“方大人叫我傳話,說殿下若是還有心,那么請殿下‘結締因何而生,如今便由何而解’,他與一撥東宮舊臣,仍愿效犬馬之勞。我先頭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說的便是那個與小麟子長相相似的秀女。當年朝廷上下呼吁廢太子,皇帝一個人硬頂下所有壓力,苦撐著無動于衷。若非是萬禧被毒死當夜,撞見楚鄒與那個傳說中是隆豐遺骨的小太監通亂,也不會激怒皇帝的底線。 如今楚鄒要復出,要堵住朝臣們關于“太子穢亂陰陽”的口舌,沒有什么比收進一個貼身服侍的宮女更要便捷。一來可向父皇示好,表明認錯悔改,二來若是能懷上骨rou,皇帝也斷不會把中宮的嫡系小皇孫禁閉在冷宮之中。 楚鄒默了默,腦海中拂過乾清門前九弟模糊的左瞳、錦繡靚艷的身姿,還有父皇煽在臉上的一巴掌刺痛——“混賬,這就是你給鄎兒做的榜樣?” 那般的嫌惡,把四歲孩童在奉天殿前的仰慕與敬賴一點點破碎。 他的胸腔忍不住又咳嗽,神色淡漠下來,輕啟薄唇道:“江錦秀那邊怎樣了?” 這么多年了,他仍執意不肯承認一句錦秀為妃。 但康妃對小九的愛護,是宮中上下皆有目共睹的,任誰人也無可非議。楚鄴不知他何意,便委婉措辭:“父皇對她一直多有關照,她對小九亦仍初心未變,也曾幾次在父皇跟前為你開脫?!庇謱捨康溃骸扒皟簜€小九剛做了一首《為上賦》,頗得了父皇與朝臣們夸獎?!?/br> 楚恪蠕著小胳膊短腿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已蹭到四叔的腿窩窩旁站,哎,他有多么崇拜他英俊又病瘦的小四叔啊,他射箭一射一個準。 那粉嫩小臉蛋貼著楚鄒垂下的手背,楚鄒便對他裝冷酷不起來。摸了摸楚恪的小腦袋,那股對于女人的陰郁又涌上心扉:“不須她開脫。再說吧。你若是喜歡,自己收了去就是。左右三嫂身體也不善……咳咳咳?!苯舆B著幾聲重咳。 “哧溜”,角落的雜草里磚石松動,一條滾胖的身子從磚縫里擠進來。先用腦袋頂著破籃子把洞眼蓋住,然后才叼起一個小瓷盞兒在邊上舔。 晚風輕輕地吹,把它滿身上的胭脂味兒在院墻下飄散開,不是特別的濃郁,卻是少聞的清新中帶著一抹淡香。道不出奇怪的熟悉。 楚恪顛著小腳丫過去,指著銅錢大的瓷盞兒道:“它吃粉兒了?!?/br> 個狡猾的小蠢狗子,越不給它出去,越是滿心眼里往外頭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