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杵在灶膛旁看大廚爺爺炒菜,墊在小凳子上看師傅切絲,一看能看個半天,一個蘿卜一個洋蔥都叫她著迷不已。早前惶喜勁兒沒過,生怕隔幾天又把她拉回去關著,不是困極了不肯走哩,叫干活兒沒有不殷勤。煲湯的喊她:“小麟子誒,給拿根蔥?!毙⊥雀C子跑得比誰都快,呼啦啦就給遞過去了。叫拿蔥沒有拿成蒜的,叫拿鹽巴也沒錯拿成糖。 宮里頭太監不是沒小的,七八歲入宮的也有。但七八歲已經知人事了,經歷過那一場剜心碗骨的痛,心里是卑微、可憐而陰狹的,看眼睛就能透出一股卑澀。她這樣一個不記事的年紀去了那茬,好了傷疤忘了疼,一雙眼望進去干干凈凈不摻雜念,人們對她也是歡喜。 按制小徒弟學廚得先從洗從切開始,她太小不能拿刀,吳全有給找了個駝背的拌菜老師傅。人老心歸善,不像年輕的師傅,一邊教你一邊又忌諱你開竅。 那老蔡師傅自個手頭的活兒也忙,就給她在跟前擺了張小矮桌,拿了幾個調料盅子給她,由著她在一旁鼓搗。時而得空了彎下腰掂幾口嘗嘗,好吃了就點點頭,不好的就不說話。她仰著小腦袋巴巴地等評判,見你不說話便又低下頭重新來,自個也默默地悟出一條不從套的小門道。 七月天酷暑炎炎,宮里頭樹少,熾熱的陽光不留情面,炙烤在紫禁城金黃的琉璃瓦上是能冒煙的,連青磚石地面也被烤得白閃閃刺人眼目。御膳房里熱得跟蒸籠似的,正是午間布膳時候,院子里候著一排等送膳的太監,一個個俱都弓著背,被太陽曬得頭昏眼花。 天熱,娘娘們沒胃口,酸香咸辣的各色涼菜就成了炙手可熱。各宮里都眼明手快地往自個的食盒子放,輪到皇四子沒有了,問誰勻出一盤,說今兒不和皇后娘娘一起用,單獨吃哩。 單獨吃,單獨吃誰還照應他?當年西長房門外活活仗斃了二三十個太監,如今老哥們幾個早晚進出玄武門,都覺得那里寒滲滲的站著一排鬼影子。太監卑賤命苦,出了皇宮沒處去,冤魂不散吶。他皇四子天生貴胄只手通天,跌個跟頭就能死幾十條人命。 沒人勻,皇四子跟前的侍膳太監就不好辦了,不夠臉面央老蔡師傅多做,又怕被皇后娘娘撞見發現例份少了,嘴里頭叨叨著:“好歹總得有吧,這可怎么是好,這不夠交差啊?!毕袷嵌噙哆稁拙渚湍芤鹫l人同情,給現糊弄地拌上一盤似的。 倒還真是有,矮桌子旁小麟子支著耳朵聽,聽到是四皇子,不由想起那天奉天門廣場前奔跑的少年。便端著自己的小菜碟子跑到那侍膳太監跟前,大方地嘟著小嘴巴:“給,拿我的去吧?!?/br> 她是真大方。每天都拌菜,除了老蔡彎腰嘗幾口,其余的都是喂狗兒,這也太不得志了,多么希望也能在臺面上露露臉兒。她目光炯炯,滿帶誠意。侍膳太監低頭一看,卻是眼藏嫌棄的……這、這也拌得實在不夠漂亮。 罷罷,死馬當成活馬醫,有總比沒有好。想想就塞進了食盒子,袖子袍子搖搖擺擺的出了御膳房。 作者有話要說: 第36章 『叁陸』雞絲埋糖 坤寧宮后殿的靜憩齋里清風徐徐,老樹葉子在屋前打下一片斑駁陰影,倒顯得不是那么的悶熱。 書案上擺著一盤炒蝦黃兒、咸rou絲兒、醬扒豬蹄子,零零種種八九盤小碟,除了一缽冬瓜蓮子湯,其余都是大葷大油。楚鄒著一襲銀勝綾綢團領袍子,交領潔白,衣袖刺華蟲,玉冠束發,端端地坐在紫檀木雕西番蓮紋椅上,不動聲色地用著膳。少年生得俊美冷淡,指骨修長,用飯不出一點聲響,隨他的父皇一樣舉止間彰顯清貴。 二十來歲的侍膳太監大柱子立在一旁,默默勾著腦袋看他,眼里是有些幸災樂禍的。就是存心給小子上這些大魚大rou,便是皇后娘娘看見了,怎么著,盤盤都是好菜,湯也清,涼菜也不缺,找不出錯處。反正他皇四子也從來不會去告狀。 看他的筷子在小麟子那盤涼菜上頓了頓,忍不住就微聳肩膀,小太監喂狗吃的哩。 楚鄒眼梢余光默默瞥見,便窺見他眼里一絲得意。他再看眼前的涼菜,醬糊糊一團,看了半天原來是筍絲拌海蜇皮兒,興許是為了好看,又在表面撒了一層香菜末子,綴一朵小花添顏色。不倫不類,離譜可笑。 他曉得這群勢力的太監在故意損自己,眼前卻忽地掠過那天看到的小尿炕子。近日宮中都在風傳御膳房進了個四歲小太監,生得伶俐討喜像個女娃兒。他自從當年叫三哥把狗送去那破院子,就再沒關注過她的生活了,猜應該是兩太監用什么法子求了戚世忠,把她明晃晃帶出來露臉了。 他再看那盤菜,原本是不想動筷子的,鬼使神差就掂起來一縷嘗了嘗。拌了鎮江老醋與幾勺芝麻油,酸香中帶著一點微辣,又自有一分食物原汁的清甜,夏日吃了倒很覺開胃爽口。這陣子母后迷上畫圓長柱大座瓶,他已經好久沒改善伙食了,看著這般丑陋不起眼,味道竟是出挑得叫他停不下。 他不自覺又掂了一筷子,但見那太監又聳肩膀,不曉得是個什么意思。他便拿起手邊一本書擋著臉,一邊吃,一邊只顧兩眼盯著書,作漫無目的地掂出筷子,一點點把盤子吃干凈了。 侍膳太監一路上晃頭晃腦心情好,前腳剛跨進門檻,小麟子就屁顛顛迎了上來。給遞了杯清甜的冰橘子水,眼巴巴地仰著下巴問他:“柱子哥哥,我的涼菜碟子呢?” 侍膳太監一口喝下去,只覺得暑意頓散,掀開食盒子叫她自己看。 她趴腰兒一看,只剩下一朵小花兒了,小臉上就得瑟起來。 下一回又接著做,隔三差五地往那大柱子的食盒子里放。 明眼人都知道皇四子這幾年都吃不上好的,豬肘子燜爛了外表看著油汁噴香,其實戳進去是帶酸的;那咸rou絲兒翻炒了不知道有幾回,偏給他用新鮮小尖椒一打顏色,看上去就像是新做的……甭想在御膳房這里討得好處。 他吃小太監的,那是因為他沒啥可吃。但既是小麟子做得不亦樂乎,要送也就給送過去。反正除了第一回,后面倒是不見得皇四子有多喜歡,只不過是一邊看書一邊吃,哪盤菜夠著他筷子,他就胡亂掂哪盤菜。偏太監們心眼毒,回回把那喂狗兒的涼菜往他跟前擺罷了。 小麟子倒是得了天大的鼓勵,難得有主子肯賞臉吃她的菜,總算自己也是個“差事上的”了。每天樂此不疲,忽而拌上個棒棒雞,忽而淋一盤香辣雪耳小醉蝦,反正也沒人管束她,她自己看著什么討喜,就撿著什么顏色放進去。小啞巴狗是她的試菜師傅,嚼著好吃了聳聳狗毛啞吠兩聲,那就可以裝盤子進食盒了。 逮著人問她:“小麟子,今兒你家柿子爺又點你菜啦?” 她會很鄭重地點著下巴告訴你:“嗯,近日他吃上火氣兒了,我給他拌盤青瓜條兒祛祛燥?!?/br> 因為打小三歲去了勢,聲音清澤里帶著點女娃氣,聽著叫人兩耳舒坦。倒是得了她那老太監陸安海的真傳,看看菜盤子便能揣摩出主子的心性。頭一回在奉天門看見小順子嘴里叫著:“柿皇子”,便自個兒把楚鄒當成了主子爺,叫起“柿子爺”來膩膩的倍兒親。 又因為手腳勤快、人小沒啥心眼,大伙兒也都喜歡她,混熟了時常便帶她去內廷各宮里送個膳。 那內廷與外朝就好像兩個世界,在外朝,出御膳茶房的門檻,舉目就能看見巍峨矗立的奉天殿與建及殿。外朝的天空是空曠而高遠的,陽光下她瞇著眼睛仰一仰頭都是莊嚴肅穆。而內廷里宮巷子幽幽窄窄,宮門對著宮門,宮宮都住著娘娘。娘娘們她不得臉瞧不見,每次只能夠躲在宮門后靜靜等著。 進宮有進宮的規矩,腳板不許踩門檻,那是大不敬和沒教養。不是站在外頭,就是擱腳杵在里頭。她不敢站在里頭,實在滿院子嬌嬌俏俏的宮女子叫她害怕。 她們生得真是美極,穿淡紫翠綠的褙子裙子,頭上戴著花兒,臉上涂著胭脂和唇紅。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只把紅紅的嘴角抿起來,用帕子遮著鼻子和牙齒,身子彎一彎有如春花蕩漾。她倚在門邊看得眼目滯滯,頭一回看見除了男人和太監之外的人種,心中只覺得光怪陸離,像多看幾眼便能被她們一群招去魂兒。 但躲著是沒有用的,她們的眼睛往四下里顧盼,總能夠在一排弓著蝦米背的送膳太監身后發現她。就像發現了天大的稀奇似的,她們把她圍在中間看,帶著香香的手指捏她的小臉蛋:“喲,瞧瞧這可憐見的,像個小丫頭似的?!?/br> “嗤嗤嗤——小太監伢子,你叫什么呀?” 把她的太監帽耳朵翻上去,摸她毛絨絨的頭發和小耳朵,有時候還故意想掏她的褲襠兒。她把兩腿并得緊緊的,聳著肩膀皺眉頭,嘴上卻說不出話兒來。心里好像一群小螞蟻在爬,那胭脂香粉熏得她云里霧里,道一聲:“我再也不來和你們玩兒了?!焙衾怖簿屯鶎m門外逃跑,留下身后一陣青春漫笑。 但你若以為她們天生是這樣親切祥和那就錯了,背著人的時候她們還有另一張面孔吶。她有時候一個人穿梭在宮墻下閑轉悠,就看到景仁宮的大宮女錦秀立在景曜門邊,叫身旁一個小宮女煽另一個小宮女的臉,因為她打翻了二公主的首飾盒子。還看到過施淑妃宮里一個大姑姑用雞毛撣子打小宮女,說她成心看施淑妃不得寵,故意不把桌子抹干凈,打得小宮女瘦肩膀一抖縮一抖縮,還不敢哭。 宮女子果然都如陸老頭兒說的,都是一群不能惹的幺蛾子,她得躲得遠遠的哩。她就甚少去內廷,對那里不存多少的興致。 七月中旬的天,忽而暴曬得狗吐舌頭,忽而陰沉沉的叫人往骨頭里滲。一片烏云堆下來,從南到北穿涼風,劈柴的小高子給她扎了個大鳥風箏,小麟子不會放,自己揪著繩把子在東筒子巷里慢悠悠走。繩子勻得不夠長,她怕力氣不夠被風吹走了抓不住,剛剛越過十米宮墻冒個大鳥翅,看著倒顯得蔫了吧唧好生滑稽。 八歲的楚鄒著一襲束腰收身的墨青色斜襟袍,少年英姿翩長地打外朝方向過來。在圣濟殿看了一整下午的書,正準備從這里過去坤寧宮后門練練功,抬頭就與她打了個照面。 又得是三個月過去了,小東西耷拉著一身略寬的太監袍,太監帽耳朵在風中撲簌簌的。底下露出個白皙的小臉蛋,兩只烏眼珠子又澄又亮,還能清晰找見小時候的影子。這會兒猛然看見自己,嚇得呆立在路中央,眼睛卻專注地看著自己,倒不見得有低頭。 他猜她認識自己,但一定不是這么多年了還記得,她可沒那個良心暖肺。一定是哪個太監指著自己對她說過什么,比如害死過人的那些舊陰晦。他便冷漠地大步往前頭走。 她立刻并腿簌簌地退在路旁,低著個小腦袋,滿面的奴相。兩指頭卻依舊攥著她的小破風箏,并沒有按禮制搭下來,冷不丁讓他憶起圣寵將逝前那破院子里的一幕。躲在門扇子后面嚇得尿褲子了,手上也舍不得把他的風箏線松開。 楚鄒瞥了一眼小麟子緊閉的小腿兒,不自禁又想起她幼年時候的模樣。一個人傻呆地躺在破炕頭上,小腿窩子rou墩墩的,蹬在他臉上時軟綿綿如沐在云中。他那時候就喜歡趴在她旁邊叫她蹬,但尿起褲子了就很討厭。 “咳,本皇子近日的涼菜碟子都是你做的?” 應該是無聊,想聽聽看她長大后的聲音。 “唔,是小奴給柿皇子做的?!毙△胱庸粗^不敢看他,不是因為他生得實在是冷俊漂亮,而是因為她根本是有心機的。曉得太監們都不喜歡他,他一定少有好吃的,自己的涼菜碟子得賞臉的機會才能大。 柿…… 他蹙眉,猜著就是小順子了,那太監口沒遮攔這么多年不改,鎮日大喇喇地滿宮里喊自己柿皇子。 楚鄒說:“以后少放點醬油,保持點原色才好吃?!弊邇刹剑骸安灰傇诓嗣嫔蠅嬓』?,那是女孩兒家家才干的活,雞絲少放點,筍絲兒多添些,夏天吃不進rou……也不要擱那么多辣子,本皇子吃了上火氣?!?/br> 他想起來一個不帶停的說一個,她畢恭畢敬地垂著腦袋聽,聽到他挑了這么多刺兒,好像默默地有些沮喪起來。 他又有些不落意,怕一會兒又給她嚇出尿來,這會兒一條東筒子直通南北,可沒石獅子給她擋道。他身為一個皇子更不可能為她一個下奴做這些。 又怕她自此不做,默了默,這會兒身上沒什么可打賞的,就把手心里捻的兩顆核桃扔在地上了:“這是你主子爺賞你的,做得還不錯,今后要勤快些,別三五不時地斷盤子?!?/br> 呼——熟悉又陌生的“你主子爺”,快步走,沒興致從她身上再想起那些被塵封的年歲。 “是,主子爺?!彼犓J了自己做聽差,臉上的表情倒是舒緩了。那被他捻得油光發亮的核桃滾到她腳下,她腳趾頭蠕了蠕,見他走遠了,便蹲下來把它撿起。 “硁硁硁,”他走到盡頭拐角處,怎么聽見砸石頭的聲音。側目回頭一看,得,不曉得哪里撿來個尖石頭,正把那捻了幾個月,好容易才油光發亮的核桃砸碎了。指頭往里摳了摳,摳出來兩片核桃rou送進了小嘴里。 ……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看看那只長毛矮尾巴的京巴犬吧。 第二天大柱子過來送膳,便是一盤少了醬油和辣子的雞絲鮮筍,顏色酥黃中夾帶著翠綠,雖然依舊忘記了不許墜小花朵,但已經比前幾回賞心悅目多了。 他又照常拿起一本書邊看邊吃,掂了一筷子下去,怎么有點硬。斜眼一看,里頭埋著塊奶黃的糖糕兒吶,小巴結狗,甜的埋在咸的底下,叫他怎么吃? 作者有話要說: 第37章 『叁柒』儲君無落 兩歲半不到的皇七子楚邯寫了一張“九五至尊”送給皇帝,字跡從容持斂,朝中群臣口口相傳,只道此子他日必有大作為。這二年山西府尹周勐河整頓煤礦,每年上繳稅貢皆排在眾省前列,于是不少官員紛紛奏書上表,請立皇七子為東宮之儲。 養心殿的案卷堆得老高,楚昂著一襲玄色團領十二章紋綾羅袍,頭上烏紗翼善冠沿兩鬢垂落金纓帶,俊逸的五官掩映在黃昏光影之下,只是默默地順手翻閱著,然后又闔起來。 “皇上,該到用膳時間了,今日是……”張福弓身立在仙鶴腿香爐旁,低聲問。 “去翊坤宮吧?!背赫f著便站起來。 張福應了聲是,懷抱拂塵退在一旁讓路。 九月暮秋,空氣中帶了點絲絲涼意,主奴二人出遵義門往左直入近光右門,寬長的袍擺在風中擦出嗖嗖輕響。 張福有些欲言又止。 楚昂并不回頭看他,這個老太監的忠心他是知道的。輕啟薄唇:“想說什么就說吧?!?/br> 張福不解地問:“老奴有一事不明,皇上真的準備立麗嬪之子為儲?” 楚昂曉得他的心依舊記掛在坤寧宮皇后與四子的身上,默著沒應:“那又如何?” 張福把腰弓得愈低,聲音衰老而慢:“這三年來四殿下的用功皇上都看在眼里,鎮日在圣濟殿里苦讀鉆研,眼瞅著一閣樓架子都被他翻爛了,閉著眼睛都能找得見書,不是諸位皇子可比的?!?/br> 楚昂眉宇微凝,那日在交泰殿前撞見的楚鄒側影又浮于眼前,著一襲銀薄色袍擺攜風,冷俊英挺,端端持重。他朗笑著走下階梯,也不見他側目回頭……瘦了,也挑高了,昔日稚子已斂藏童真,光陰冷了少年心事。 便道:“提他何用,依舊是藏拙?!?/br> 藏拙便是不信任。不信靠他所想要給予他的尊榮。不明了他的良苦用心。 那也是因為大皇子啊。張福沒應話。 楚昂默了默,自顧自道:“都是肅王那群人在背后起哄,朕豈能輕易遂他之意?!眴枏埜?,戚世忠那邊怎么說。 周勐河這些年是一邊為皇帝賣命,生怕愛女失寵,又因著怕愛女失寵,所以暗地里又借肅王之力,想扶皇七子登上儲君之位。肅王的根基在山西,自然樂意賣這個人情,將來皇七子長大登基了,于他可不無壞處。 張福答:“說是病了一場總拖著不見好,瞞著呢,不讓往上報。肅王大概也是想趁他還有口精力之前,把儲君之位定下來。這樣的話,周麗嬪欠了他一個人情,將來山西那邊就還是他肅王獨大?!?/br> 楚昂冷下容顏:“周勐河這個吃里扒外的!”說著負過手,頎長身軀踅進了一旁的翊坤宮。 主殿內彌散著淡淡的沉香,周雅穿一身櫻草色妝花對襟褙子,正俯在桌前教楚邯寫字。 楚邯寫了個自己的名字,叫:“母妃看?!?/br> 周雅低頭,愛寵地撫他小腦袋:“邯兒寫得真好,不怪朝臣們都夸你,一會你父皇來了也叫他看看?!?/br> 楚邯快樂地點頭,抬眼看見那二道門下父皇英氣翩翩地邁進來,哧溜一聲就滑下椅子,拿著宣紙小跑出去:“父皇,父皇,你看?!?/br> 他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奶氣,眼目里也都是澄澈,與當年的皇四子不同,皇四子的心是旁人進不去的,一雙楚楚睿目總像是穿透深遠。而楚邯,卻是真天然無憂的。 曹可梅跟在他身后,說七殿下念叨了皇上一整天,可算是把人盼來了。 楚昂淡漠地聽著,彎下腰把他抱起來,蹭了蹭柔嫩的小臉蛋:“我兒勤奮,叫朕欣慰?!?/br> 周雅站在門檐下,很是眷戀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三年了,從被選上淑女起,這三年多來他光顧最勤的便是這里,這是她沒有預料過的。當年何婉真死后,他把何婉真的貼身宮女派給她,她不曉得他之意,先還有些瑟瑟惶恐,后來才知道,他或是念著當年三女同住一院的情份,轉而把寵愛移駕了自己。 從十五承恩露、十六生子,這些年來周雅的身段日漸嬌滿可人,艷美的臉容帶笑,朝著迎面而來的楚昂道:“皇上近日忙于政務,也要注意好生歇息。瞧眼下憔悴,看得臣妾心口兒疼?!?/br> 楚昂勻出一手扶住她腰肢:“都在說儲君之事,是朝臣容不得朕一刻安寢?!闭f著便進屋去,抱著楚邯坐到了書案旁。 光線有些昏幽,秋日的涼意叫人通體舒適。 周雅原地站了站,聽不到他繼續把話題往下說。便倚身過來,叫楚邯給父皇看字,笑語里帶著憐愛,問楚昂:“皇上一不在,臣妾就管不住他調皮。瞧這個‘邯’字,左邊一個甘,右邊一個耳,就好比小七子甘愿為父皇的小耳朵,將來長大了做皇上的左臂右膀?;噬险f是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