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殺手坐公交車,在八里窯站下車,想到唐國軍的那個一直病懨懨的老婆,殺手走進路邊的超市,買了一盒電視上廣告做得正火的江中集團的太太口服液。他提著口服液走出超市的時候,在超市門口,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和尚。老和尚衣衫殘破,手捧化緣缽,正在接著一個老者施舍的米飯。 殺手看到這個化緣的老和尚,腦子里突然蹦出那個老和尚雕像。他心里一愣,退回超市內。在超市內暗中觀察著老和尚,一直看著老和尚捧著缽子走遠。 路上,殺手還發現了兩個瞎子。這兩個瞎子背著大大的鋪蓋卷,鋪蓋卷上扣著個大臉盆。兩個瞎子手持竹竿,緩慢地走在人行道上。 殺手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八年,第一次看到這種遠道而來的瞎子。他從這兩個瞎子身邊路過的時候,他們身上的酸臭味道,他差點被熏倒。 走了幾步,他不由得轉身,又看了兩眼那兩個在苦難的深潭中蹣跚的邊緣人。他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與他們殊途同歸,都是這個社會的瞎子。殺手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稍稍一愣,趕緊轉身離去。 唐國軍家里沒有鎖門,但是沒人。 殺手覺得有些異樣。他推門進去,打開燈,看到狹小的家竟然被翻得亂七八糟。殺手在屋子里轉著圈看了看,在茶幾上,看到了那個木雕和尚。 同亂七八糟的房間不同,茶幾上很干凈。除了木雕和尚,上面還放著一塊銹跡斑斑的小鐵塊。 殺手拿起小鐵塊看了看,才發現這個小鐵塊竟然是一個箭頭。鐵質箭頭銹蝕嚴重,尖端銹沒了,又跟泥土等雜質粘在了一起,看起來像是一個不規則的小四方塊。 殺手拿起木雕,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這個木雕不是他們在那個副市長家里找到的那個。 他們找到的那個木雕很沉,像是個鐵蛋子。殺手從書櫥上拿下來的時候,差點沒抓住。而現在這個,卻輕飄飄的,像是紙糊的。 再看這個雕塑神態,顯然跟那個差太多。原先的那個眉眼清楚,眼神堅毅,而這個卻眉眼含混不清,眼珠子都沒雕出來,顯然是個贗品。 殺手正驚愕,突然聽到門外有人說話:“阿彌陀佛,施主在家嗎?” 殺手一激靈,忙放下木雕,朝外看去。那個在超市外看到的老和尚,正一手托缽,一手立掌,笑瞇瞇地看著他。 殺手終究是經過些風浪,馬上意識到,這個老和尚此時出現,應該大有蹊蹺。 殺手邊朝外走,邊說:“師父誤會了,我是屋主的朋友,正巧路過這里,進來看看?!?/br> 和尚看著殺手,溫和地說:“老和尚知道施主不是屋主。老和尚只是想知道,施主是否知道屋主去了哪里?” 殺手走到離門口有三五步遠的時候,站住了。他看得出來,這和尚雖然一直笑著,卻釘子一般扎在門口,不想放自己出去。 殺手擰著眉頭,假裝在想問題,邊裝著不在意的樣子,邊徘徊著朝門口移動。老和尚一直微微笑著看著殺手,卻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殺手正無計,手機突然響了。殺手靈機一動,接了電話:“喂,喔,是王警官啊。找我什么事兒?喝酒?這么晚了才叫我喝酒?我現在在八里窯啊,對,八里窯唐國軍的家這兒。什么,你在七里香酒店?很近啊,好,我在這兒等著,你開車過來接我吧。好,好,那我就在這兒等著了。什么?叫著唐大哥?我現在找不到他,電話也打不通,好,你來了再說吧?!?/br> 殺手邊信口胡說,邊拿著電話,朝門口挪動。 老和尚聽到殺手的話,有些遲疑,朝后退了一步,轉身朝兩邊看了看。殺手抓住這機會,朝著門口就沖了過去。老和尚出手阻攔,殺手手持短刀,朝著老和尚虛晃一刀,老和尚下意識朝后一退,把門口讓了出來。 殺手趁機沖了出來。大街上車水馬龍,正是傍晚人多時候。殺手邊跑,邊聽著手機里的女朋友罵他:“你吃錯藥了啊,在胡扯些什么……” 殺手怕老和尚追上來,從街上拐入胡同,七拐八拐,一直覺得安全了,才停下,打了個車,回到住處。 下了出租車,殺手四下觀察,發現那兩個背著鋪蓋的盲人竟然安然坐在他住的樓下,仿佛這里是他們的家。 殺手雖然不知道這瞎子的來歷,但是這些天的經歷,讓他幾乎變成了驚弓之鳥,這兩個突然出現的瞎子,讓他覺得怪異。 殺手不敢進家,給女朋友打了個電話,跑到女朋友的住處住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殺手早早溜了回來。他先圍著住處轉了一圈,沒有發現瞎子的蹤影,才回到家里。 殺手在批發市場有個賣包裝用品的小店,因為競爭厲害,殺手又不善于管理,小店只能勉強運營。 吃了早飯,殺手去批發市場。在市場入口,殺手看到唐國軍的兩個小弟兄。 這兩人是從本地鄉下來洛陽打工的,認了唐國軍為大哥后,也都買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在這個小市場給人送貨,混口飯吃。 兩人看到殺手,跑到他面前,把殺手拉到一邊,問唐國軍哪里去了。 殺手很無奈,說他也在找唐大哥呢。 兩人說這幾天唐大哥不在,那幾個東北人又來找事呢,今天一早就蹲在他們拉活的南門,他們不敢過去。 殺手一聽那兩個東北人,冒火了,讓這兩人帶著他去。這兩個小兄弟,看大名鼎鼎的殺手大哥要替他們出頭,高興壞了,忙不迭地跑在前頭帶路。 這幾個東北人,跟當地的黑社會勾結,強行向一些商戶和在此地賣苦力的底層百姓收“保護費”,唐國軍曾經帶著幾個兄弟,把這些東北人和幾個黑社會的頭頭狠揍了一頓。后來唐國軍在三王峪差點送命,醫院里躺了三個月,回到這里后,殺手發現這幾個東北人好像是有了更有力的靠山,這幾天就不斷在附近轉悠挑釁。殺手早就有了收拾他們的想法。 三人來到那兩個東北人的面前。 殺手曾經是這個市場有名的狠角色,當地的黑社會也沒人敢惹,這兩個東北人自然認得殺手,老遠就打招呼:“大哥?!?/br> 殺手哼了一聲,在兩人面前站?。骸澳銈儊磉@里干什么?” 其中一個笑了笑,說:“大哥,干啥???我們就是過來玩啊,您不會連我們到這邊站一站都不讓了吧?” 殺手說:“你們隨便站。要不是來搗亂,躺著也行。但是以為唐大哥不在幾天,就可以欺負他的兄弟,那你們就是想挨大哥的鐵板燒了?!?/br> 唐國軍打架喜歡掄著一塊大工字鋼,挨誰身上,必定要掉一層皮,紅腫一兩個月,唐國軍稱之為“鐵板燒”。 這兩個家伙都挨過唐國軍的“鐵板燒”,聽殺手這么一說,都縮了縮頭。 其中一個討好地笑了笑,問:“殺手大哥,唐大哥……還……還能回來?” 殺手聽這話有文章,警惕道:“你什么意思?唐大哥怎么就不能回來了?” 另一個補充說:“殺手大哥,我們沒說唐大哥不能回來啊。我們就是問問,大哥……大哥什么時候能回來?!?/br> 殺手問:“誰讓你們問的?” 兩人顯然沒想到殺手會問這個問題,第一個先說話的愣了愣,說:“沒……沒人,我們就隨便問問?!?/br> 殺手冷酷的眼神殺過去:“跟我說實話,咱就是兄弟。敢騙我的,大概是不想在這兒混了?!?/br> 兩人對了對眼,另一個說:“殺手……大哥,真沒人讓我們兄弟來問。就是……就是有人給我們錢,讓我們幫忙打聽一下唐大哥的下落……” 殺手張口便罵:“你大爺的,這不一樣嗎?是誰找你們問唐大哥下落的?” 說話的這個嚇得縮了縮脖子,說:“一個老和尚?!?/br> 3.危險出租屋 殺手來到自己的店鋪門前,剛要開門,手機響了。是一個叫黃七的朋友打來的。這個黃七也曾經同殺手和唐國軍一起到秦嶺尋過寶,算是個可以信任的朋友。 據唐國軍說,這黃七是四川人,祖輩靠搗弄古董為生。在尋寶鑒寶方面,頗有家學淵源,在洛陽甚至河南,算是高人。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河南平頂山發現應國墓地,黃家在其中功勞不少。其時,黃家已經研究此古墓多年,并確定了位置。當發現政府也開始尋找古墓時,知道不敢造次,就順水推舟,讓人把古墓的信息透露給了政府。政府很高興,還獎勵了黃家。 黃七問殺手在哪里。殺手說剛到市場,準備開門。黃七說別開門,你趕緊過來。殺手覺得奇怪,說有什么事兒啊,我得做生意啊,我這店好多天沒開門了,總不能永遠不開門吧。 黃七說是唐大哥的事兒。 一聽是唐國軍找他,殺手驚訝了:“唐大哥在你哪里?他的手機怎么打不通???” 黃七的聲音有些疲憊,說:“你來再說吧??禳c兒?!?/br> 殺手不再猶豫,出門,打了輛車,直奔黃七家。 黃家人很少與人接觸。黃七也極具黃家人個性,獨自一人住在老城區的一幢老房子里,房子黑洞洞的,大白天都拉著窗簾,也不開燈。據唐國軍說,黃七在晚上也極少開燈。他的眼睛在晚上,跟普通人的眼睛在白天一樣。 那次殺手和唐國軍在黃七家黑洞洞的屋子里,跟頭發老長,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兩只亮得嚇人的眼睛的黃七說了一會兒話,殺手就有種在大白天遇到鬼的感覺。 從黃七家里出來,殺手站在太陽下,狠狠地呼了幾口氣。連唐國軍都感嘆說,這個黃七是站在地獄入口,腳踏陰陽兩界的人。 殺手來到黃七家,在門口猶豫了會兒,才敲響了黃七家的門。 稍等了會兒,黃七開了門,讓殺手進來,又把門關上了。 從陽光燦爛的太陽底下,進入這黑屋子,殺手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到屋子里的東西。 黃七給殺手倒了一杯茶。殺手覺得這種怪人大概永遠不會洗茶杯,就沒敢喝。 殺手小心翼翼地問:“黃大哥,唐大哥到哪里去了?他有事怎么不打電話找我,卻讓您找我呢?” 黃七自己喝了一口茶,幽幽地說:“唐國軍遇到麻煩事兒了。他現在不敢用電話,只能托人來找我,讓我跟你聯系?!?/br> 殺手急了:“唐大哥現在在哪里?他沒事兒吧?” 唐國軍曾經救過殺手一命。并且殺手跟著唐國軍第一次去秦嶺尋寶的時候,唐國軍對殺手一路照顧得比親弟兄還要親。因此殺手對唐國軍很有感情。 黃七用那兩只閃亮的黑眼珠閃了閃殺手,說:“他沒事兒。他讓我捎個話給你,讓你照顧一下大嫂子。還有,這五千元錢,你送給她?!?/br> 黃七從茶幾下的抽屜里,摸出一個信封,遞給殺手。 殺手接過信封??粗皖^喝茶的黃七,小心翼翼地問:“黃大哥,您真的不知道唐大哥住在哪里?” 黃七聲音冷漠:“不知道,他只告訴我他有了麻煩。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別人不說的不要多問。問多了,對別人不好,對自己也沒好處?!?/br> 殺手知道黃七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知道問也沒用,就告辭黃七,在街上買了一兜水果,按照紙條上的地址,找到了唐國軍老婆住的地方。 還是一個狹窄的出租屋。殺手不明白,唐國軍有那么多錢,為什么一直不買房。 唐國軍的老婆有病,常年吃藥,勉強能照顧自己。大概是唐國軍很少回家的緣故,這個一臉茫然的女人,接過殺手送來的錢,也沒有說什么。緩慢地移動身子,去給殺手泡茶。 殺手聽唐國軍說過他和老婆的故事。唐國軍早年父母雙亡,十五歲就成了下鄉知青,在知青點,一待就是十年。這個女人當年也是知青點的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兩人互相憐惜,常?;ハ嘟訚?。 有一年過年,知青們都回家了。唐國軍和這個女孩在老鄉家吃年夜飯。唐國軍酒喝多了,發酒瘋,非要跑到一個池塘里溜冰。女人只好陪著他去了。那個池塘有老鄉鑿開釣魚的冰窟窿,一不小心唐國軍掉了下去。這個女人竟然不要命,直接跳了下去,死命把唐國軍從冰窟窿托了出來。 唐國軍喊來了村里人,把女人救了上來,送進了醫院。女人命保住了,卻落下了病根,不能生育,身體虛弱得很。 唐國軍曾經跟殺手說過,他聽說只有瑞典能治好女人的病,他拼命弄錢,就是想把女人送到瑞典去治病。 殺手不忍多看這個孱弱的女人,說了幾句話后,匆匆從她家逃了出來。 此時正值中午,陽光明媚,行人如織。這個世界,顯得很光明,秩序井然。 殺手卻知道,在這平靜的表面下,諸多的暗流涌動。歷史的積淀被這個龐大的社會機器給擠兌到了時空的角落里,貌似渺小灰暗,卻根深蒂固,深不可測。 他明白,現在的他和唐國軍,已經被卷進了這歷史的暗流中。暗流會把他們帶向哪里,一無所知。 沒辦法,像他們這種沒有背景沒有學歷的社會底層,也許只有從歷史的積淀中撈點好處了。 殺手回到家,想想還是心有不甘,換了一身衣服,又來到了唐國軍曾經的住處。 他裝作從他屋前路過,走到他屋前的時候,只是朝屋子瞥了一眼。 這一瞥,讓他不由得站住了。這個昨天還開著門的出租屋,今天竟然大門緊鎖,門簾也拉上了,仿佛唐國軍剛剛從這里走了出去。 殺手強忍著沒有走過去。 回到家里,他給在市場拉活兒的兩個小兄弟打電話,讓他們早早收工,下午睡一會兒,晚上去唐大哥的出租屋附近監視著。 兩人納悶,問大哥的出租屋有什么可監視的。 殺手說你們不用問,這是大哥的意思。你們不要靠近房子,也不要進去,在附近看著就行。有人過去,或者有什么事兒,馬上給我打電話。特別要注意一個老和尚和兩個瞎子。如果看到這兩種人,馬上打電話給我。 兩人答應了。 晚上,殺手臨睡之前,坐公交車來到唐國軍的出租屋附近。借著淡淡的燈光,他看到那兩個小弟兄在唐國軍屋子對面,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雖然沒有光明正大站在唐國軍門前,卻明白無誤地告訴別人,他們是來監視這房子的。 殺手罵了一句,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離唐國軍的屋子再遠點兒,老遠能看到門口就行。 殺手看到這兩人起身,朝著一邊的一個小超市附近走去,才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