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他后腦勺帶著傷,至今還有輕微的腦震蕩,昨天發生了太多事,每一件都讓他措手不及,連個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航航的手術很成功,”周暮山說,“聽她姑姑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她能過去看看,畢竟那是……” 他沒有說下去的話,霍寒都聽明白了,他點頭,“好?!?/br> 周暮山又說:“好好照顧她?!?/br> “嗯?!?/br> 唐海和盛千粥他們還有很多后續要處理,也是見縫插針抽空過來的,坐了十分鐘不到,接了一個電話又要繼續去忙了。 溫莞本來想留下來的,可這個她待了十多年的家,處處都透著熟悉,似乎連茶桌上的擺設都沒有變過樣,可那個曾和她建立這個家的男人……確實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想到這點,心中一片凄楚,鋪天蓋地,她捂著心口,覺得連呼吸都艱難至極,長長地“哎”了一聲,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周潛火急火燎地把她送去了醫院。 等人都走完后,客廳又恢復了冷寂,霍寒走上樓梯,剛到二樓,便聽到有東西落地的聲音,他的心揪成一團,迅速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視線和床上的人對了個正著。 他暗暗松了一口氣。 溫千樹說:“我想看看電視?!睕]拿穩遙控器,掉到地板上了。 霍寒走到床邊坐下,把滑到她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蓋到腰部,又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主持人的聲音跳了出來,“昨日下午四點十五分,國內最大文物犯罪集團首領白某行……” 他連忙換了個臺。 還是那如出一轍的平穩語調:“米某、黃某軍等犯罪嫌疑人在云南省內的生死坡落網,這次聯合行動一共出動特警128人……” 霍寒的指尖剛壓上遙控器的按鈕,溫千樹輕聲說,“別換?!?/br> 她安靜地看完了整條新聞,忽然說了一句,“沒有他?!?/br> 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提。 他的名字,他的生平,他所有的一切,都永遠消失在生死坡的那個黃昏,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這就是最后的結局。 “我爸爸他……最后有閉上眼嗎?”她的記憶只留在父親的手垂落那一瞬,醒來時人已經在西江市的家里了。 霍寒沉默。 她說:“那他一定是想再看看我?!?/br> “是你幫他合上的嗎?” “嗯?!?/br> “好可惜,爸爸還不知道你是他女婿?!?/br> “他知道?!?/br> 她:“嗯?!?/br> “霍寒,你剛剛沖進來,是擔心我又起了輕生的念頭嗎?” 霍寒把她摟得更緊了。 “我不會?!蹦阏f過我的命現在是你的了。 她在他耳邊呢喃,“霍寒,我以后就真的沒有爸爸了?!?/br> 他親她額頭,親得很用力,“你還有我,你還有我?!?/br> *** 上午九點多,兩人來到市中心醫院。 千穎之面容依然憔悴,但往日緊鎖的眉頭還是松了不少,看到自己的侄女,心情極為復雜,又是羞愧又是難過,又有一種身上巨石被搬開的輕松……想和她說些什么,話到嘴邊,眼淚先流了下來。 還是溫千樹先開口,“姑姑,我可以去看看航航嗎?” “哎——” 霍寒陪著她走進病房。 航航昨晚就做了心臟移植的手術,麻醉未退,人還睡著。 溫千樹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霍寒倒了杯熱水放桌上。 她垂下視線,看著小小的一團,攏在被子里,呼吸平穩。 聽著儀器運作的聲音,心情瞬間好像變得很平靜。 她微微俯身過去,隔著大概十厘米左右的距離,去聽那心臟的跳動,一下又一下…… 溫千樹閉上了雙眼,眼眶一點點泛紅。 忽然間,一只小手摸上了她的頭發,她的心撲通亂跳,幾乎要沖出胸口,聲音卻被淚水堵住了…… 爸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抬起手來,是想摸摸她吧? 可惜那時他的手還來不及碰上她的臉,就無力地垂落下去。 航航這是在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嗎? 那只小手柔軟又溫暖,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她再也忍不住,失聲喊道:“爸爸?!?/br> 大顆的淚水連串地砸在白色被單上。 這一幕,連旁觀的霍寒都看得眼眶微熱,而站在門口的千穎之,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人生啊,就是一個又一個打好的結,等全部解開時,這一生也就走到了盡頭。 *** 千敏之的葬禮定在三天后。 他身份特殊,得了批準,葬在千家的墓園。 今天天氣不錯,有久違的陽光。 出發前,溫千樹在鏡子前認真檢查了一遍自己,長發挽成了一個高髻,斜插著一小朵白花,黑色的綢裙平滑齊整,同色的鞋子纖塵不染。 她的樣子,不像參加葬禮,更像是去赴一場約會。 葬禮來了很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挽聯和花圈堆滿了大半個墓園。 溫莞沒有來。 霍寒作為女婿,某種意義上又代表著省廳,兼顧雙重身份,忙前忙后,但視線總追隨著那纖細的身影。 溫千樹站在陽光下,用最深的目光看著墓碑上的照片,不知怎么想起了別人說過的一句話—— 新生命來到這世上,只有他自己哭,身邊的人都笑;而當離開時,他無聲無息地躺在那里,周圍的人全都在哭。 爸爸啊,我不哭。 您現在可以好好看看我了。 您的女兒,千樹,您給她取小名繁繁。 敏之所系,為繁。 您給了她生命,給了她這世上最深最沉的父愛,現在,她來送你最后一程。 爸爸,一路走好。 今天陽光很好,還有和風。 若風吹起我的頭發,雨打濕了我的衣裳……我一定會知道那是您,無論是化作風,化作雨,化作星光,化作螢火蟲…… 熱鬧的葬禮總算到了尾聲。 每個熟悉的人都上來給家屬擁抱,溫千樹輕輕地一聲聲道謝。 等所有人都離開后,霍寒走過來,“繁繁,我們回去吧?!?/br> 溫千樹說:“好?!?/br> 她緩緩跪下來,他也在旁邊跪下,兩人對著墓碑,磕了三個頭。 他們相攜離去。 偌大的墓園里,只剩下了風的聲音。 風不會為這世上的任何東西停留。 許久后—— 陽光送來了一個踉蹌的身影。 是缺席葬禮的溫莞。 墓碑上,照片里的千敏之對她淡淡笑著。 溫莞在墓前沉默地站了將近一個小時,眼淚都快哭干了,狠狠心轉身離去,剛走了兩步又回過頭。 “千敏之,下輩子,你再也不準……把我推開!聽到沒有?!” 照片上的男人還在對她微笑。 溫莞卻滿臉是淚。 風吹過來,墓前的一束白菊倒在了旁邊的白色馬蹄蓮上,像依靠,也像應下承諾。 第七十九章 兩個月后。 葬禮結束,霍寒和其他文物保護專案組的成員就開始馬不停蹄地清理ty集團的各大走私據點和路線,追捕在逃的涉案人員, 范圍廣, 工作量極大, 忙起來幾乎連休息時間都沒有。 溫千樹也沒閑著,她來到了風來鎮的相思嶺, 繼續修復被毀的“絲綢之路”系列壁畫,還是像以前一樣住在老太太家里,每天太陽升起時就出門,落山時就獨自一人沿著山路走回來。 老太太剛養的小狗會領著小羊羔在黃昏的門口等她。 就這樣心無旁騖, 簡單地生活著,日子過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