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成足方才正在安排扎營事項,得衛兵傳報,說一女子,自稱名玄,從數十里外的泉邑趕來,欲見穆侯一面,十分驚詫,便先自己過來瞧個究竟,此刻見到了人,見果然是阿玄,有些驚喜:“竟真是王姬?方才守衛來報,我還有些不信。王姬怎會來此?” 阿玄微笑道:“我今日恰好在泉邑,聽阿弟說了些事,知穆侯在此,便冒昧尋了過來。將軍可否代我傳話?” 成足頷首,示意她隨自己來:“方扎營,還亂著。穆侯方才與祝將軍一起,應就在前頭,王姬隨我來?!?/br> 阿玄便隨他朝前,行了段路,靠近一座矮丘之時,看到對面有兩人各自牽了一馬,正朝這方向走來,一邊走,一邊似在說著什么。 夜色昏暗,中間也隔了數十丈的距離,太遠,她看不清人的樣子,但憑身形輪廓,阿玄依然一眼便認了出來,其中一人正是庚敖。 她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成足也看到了,回頭叫阿玄稍等片刻,自己朝前跑了過去。 阿玄立在原地,睜大眼睛望著,見成足跑到近前,和那人說了幾句話,他便轉頭,看了過來。 阿玄知他看到了自己,頓時心跳加快。 她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見他身形始終不動,仿佛凝入了這夜色,終于鼓足勇氣,邁步朝他走了過去。 她的腳步,起先還有些遲疑,但越走越快,最后徑直到了他的面前,停下,向近旁那位一臉濃須也遮不住詫色的祝叔彌點了點頭,隨即看向了他,輕聲道:“可與你說幾句話嗎?” 庚敖未說什么,只將手中馬韁拋給了成足。 成足一把接過,牽了馬,立刻離開。 祝叔彌看了庚敖一眼,隨成足一道離去,兩人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矮丘背面。 夜風掠動阿玄的裙裾,裙角擦著她近旁的草叢,發出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怎來了?” 他動了動肩膀,開口問她,語氣頗淡。 “今日我恰在泉邑落腳,本打算明日出周往楚謀和,不想阿弟竟意外回了……” 她抬眼看向他。 他的面龐在夜色掩映之下,顯得有些朦朧。 “……我方知道,原來阿弟他們被困于大冥身陷絕境之時,得你及時馳援,方死里逃生。阿弟說今日曾邀你入城,但你拒了?!?/br> 他沉默著。 “不瞞你說,我父王起先以為能夠仰仗晉人,故傾舉國之力,南下伐楚。不想戰局急轉直下,洛邑朝堂內外,已亂成一片。我本抱著最壞打算,請魯仲申出面隨我赴楚斡旋,以求以最小代價結束這場戰事。你不知,昨日動身前,我曾給你發去一信,求援之信,我本希冀,只要你肯發聲應援周室,便已是極大的援助。我卻萬萬沒有想到……” 阿玄頓了一頓,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卻沒有想到,原來你已早早發兵援周。倘若沒有你的馳援,不但周師全軍覆滅,我阿弟現今境況如何,亦是難講。我感激無以言表,若不親口向你言謝……” “你來此處,為的便是向我言謝?”他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阿玄遲疑了下。 “對比起你對周室和我阿弟的助力,言謝實過于輕飄。周室雖衰,然名義之上,依舊為天下共主。我知你一向有稱霸中原之雄心,日后倘若有用得到周室的地方,你派人來言說一句便是,必無不從?!?/br> 庚敖挑了挑眉:“我知王姬一向厭我至深,此次其實大可亦不必如此紆尊降貴。此仗看似周室為正王道而起,實是晉楚之爭,牽動全局,天下諸國無不觀望。周室早日落西山,即便因此全軍覆沒,亦是不自量力,咎由自取。然我卻不可令楚獲勝。這十數年間,楚相繼吞并鄧、賴、曾、息等國,勢力已北擴至淮,此仗它若再勝,必趁機越過淮地,大幅深入,到時形成一呼百應之勢,日后想再遏它入主中原之觸角,我穆國恐要付出比如今大的多的代價。故此仗,乃是為我穆國而打,又何須王姬特意連夜趕來此地向我言謝?” 阿玄有些眼熱鼻酸,強行逼了回去。 “即便如此,也需向你言謝。倘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阿弟和周國將士……” “不必說了!我不需王姬向我言謝?!?/br> 庚敖面上仿佛露出一絲不耐之色,擰了擰眉:“不早了,我亦不敢久留王姬,若無別事,王姬還是及早回泉邑吧?!?/br> 他說完,轉身大步離去。 阿玄望著他漸漸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于原地立著,良久,終于轉身,朝前慢慢走去。 片刻后,成足追了上來:“可要我送王姬回城?” 阿玄停下腳步,微笑道:“多謝將軍,不必了。我來時有人同行,坡上等著?!?/br> 成足點頭:“好。我送王姬出營?!?/br> 阿玄行出營寨,請成足不必再送,成足終于止步,目送她離去。 阿玄循著來路,朝著方才她命春和隨從等待她的方向走去。 她的腳步起先走的很快,漸漸地,越來越慢,越來越慢,風迎面吹來,她感到面頰發涼,抬手摸了一摸,手指被沾濕了。 她知道春和隨從就在前方不遠處等著自己,不愿讓她們看到自己如此的模樣。 她停下了腳步,以手背拭淚,卻越拭越多,眼淚仿佛開了一道閘門,再也抑制不住,洶涌而下。 …… 她曾經聽從了內心,無法釋懷于相識以來兩人之間曾發生的種種不快,即便那些不快,都是帶著動聽的喜愛她的名義。在她終于能夠向他說不的時候,她選擇拒絕了他。 聰明如他,怎可能想不到當日周王之拒便是來自于她的拒絕。 高傲亦如他,輪到今日這樣的局面,即便他對她冷眼相待,本也是人之常情。 她在今晚生出想要趕來向他言謝的那一刻時,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然,到了此刻,周圍空無一人,身邊除了頭頂夜穹相伴,就只??諘缢囊袄锏囊帮L,她卻終于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她亦不知自己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