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那個時候的房朝辭自然是不可能住在謝家隔壁的,但他也是有毅力,大長公主不留宿,那他就每天晚上很晚才走,早上又早早的過來。就像是非人類一樣,仿佛可以不睡覺,根本不知道疲倦。當然,后來大長公主也知道了,房朝辭確實是非人類??僧敃r的大長公主不知道,差點被這對她以為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小情侶氣死。 不過,哪怕是這樣的回憶,在大長公主這輩子看來,都是充滿了趣味性的,至少他們從未有一刻真正的放棄過彼此。 謝介總會在惹了她生氣之后又纏過來求饒,除了打死不和房朝辭分開,其他什么都能依著她。 哪怕在最生氣的時候,謝介都是鮮活又明快的,從未把真正傷人的句子從口中說出。 與謝家亂七八糟的情況一樣,大啟的國情當時也已經十分糟糕了,用千瘡百孔來形容都不為過。 蠻人先后滅了契國與南夏,占領了北方大部分的土地,盛極一時,后又來勢洶洶的想要撕毀與大啟的和談,要往長江以南的地方侵略。 但即便如此了,大啟的朝堂上依舊不齊心,烏煙瘴氣、黨派林立。 其中最大的兩派,就是有著神宗支持的大長公主,和有著念兒的聶太后和房朝辭。圍繞著皇位的更迭、主戰還是主和等問題,各個黨派之間進行了無數場的爭論,仿佛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 那個時候的大長公主神奇的并不是主站派,不是她也怕了,不想再次披掛上陣,而是…… 當時的大啟已經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一路南逃的路上,他們見識了太多的餓殍。一味的窮兵黷武,最后倒霉的只會是平民百姓。大長公主不是不明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節,只是比起讓大家跟著她一起去死,她更愿意選擇讓大啟的百姓先活下去。只有人活下來了,才會有希望,不是嗎? “我隨太祖征戰,推翻前朝,為的是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而不是過的還不如前朝!” 但聶太后卻咬著牙也要和蠻人血戰到底,沒什么理由,她就是要打下去。而當時的念兒因為身份存疑,并沒能聚攏太多誓死效忠的士大夫。 大長公主與聶太后之間不上不下的對峙,不能算是平手,而是兩敗俱傷。她們明知道是這樣,也沒有辦法握手言和,因為她們的所求是不可磨合退讓的。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大啟與蠻人名存實亡的兩屬地,爆發了一場大起義。 領頭的人到底是誰,一直有多種傳言,但可以肯定的是,這領導者麾下的一員猛將,正是四生子的啟人父親。 四生子的父親有名沒有姓,又早早的被蠻人帶走去了遠方服役,再沒有回來。 四生子基本都以為他們的父親死了,沒想到對方卻活了下來,還以這樣的身份突然開始活躍于亂世之中。 四生子也都不知道該拿父親怎么辦,反倒是對方想辦法千里寄來了一封家書。 書中沒有說很多有關于過去的事情,但只一件就讓四生子確認了那人肯定就是他們的父親,或者至少是認識他們父親的人。對方表示他們已經帶領著兩屬地被不斷壓迫的百姓逃了出來,暫時落腳于茶樹城,如果四生子還愿意給他一個當父親的機會,他會在茶樹城見他們。 茶樹城的地勢十分復雜,易守難攻,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和當地人達成一致,駐守在那里的。 而不管是大啟,還是蠻人,對于這支異軍突起、戰斗力極強的多民族隊伍,都存在著一些惹不起、想要拉攏的心思。大啟比蠻人要更加迫切一點。不管是主和主戰,他們都需要一些能夠威懾敵人的兵力。 就在大長公主還不知道該不該和兒子開口的時候,謝介已經急人之所急的把四生子派了出去。 在房朝辭的事情上,他們母子始終是達不成和解的,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是母子,謝介總不可能真的看著他娘焦頭爛額。而且,在四生子的記憶里,父親是唯一帶給他們童年快樂的人,與那個在父親走后毫不猶豫拋棄他們的母親截然不同。 謝介想要成全四生子,讓他們再次見一見自己的父親,也想讓四生子幫忙想試探一下那支隊伍的口風,是否愿意為大啟所用。 四生子領了命就走了,然后,很快又再次回來了。 誰也不知道他們回來干什么,只知道當第二天天亮的時候,謝介只留了一封書信,就跟著四生子走了。 可以確定,信是謝介自愿親筆寫的。 他的措辭很含糊,但意思卻十分明確,四生子在外面發現了一件十分震驚的事情,但他們也不敢確定真假。由于事情緊急,大長公主當時又不家,謝介得到消息后就只得獨自動身,親自前往。這是一場豪賭,賭贏了,說不定可以一下子就扭轉國、家即將分崩離析的局面。而之所以沒有在書中說到底是什么事情,則是因為四生子并不敢肯定真假,謝介生怕大長公主等人白白空歡喜一場。 看到信的時候,大長公主整個人都傻了。 “我總嫌棄他沒出息,一點都不像是我和他爹的兒子……如今、如今……”不啃不響,謝介就憋出了這么一個大招。大長公主忽然寧可謝介這輩子都真的沒什么出息。 但謝介一看就是個干大事的,要么不鳴,要么一鳴驚人。 可惜,直至最后,大長公主也沒能知道謝介到底和四生子知道了什么事。再次得到謝介的消息時,與之一起傳回來的還有茶樹城快速淪陷的戰報。 是大啟這邊有人尾隨謝介一行,出賣了消息給蠻人,連同大啟想要收編這支隊伍的消息一起。 蠻人秉承著“我得不到,誰也別想得到”的想法,下毒毀了一城的人。 大長公主之所以敢確定四生子的忠心,便是因為在那之后,正是四生子拼著最后一口氣,偷偷把已經毒素擴散至四肢百骸、昏迷不醒的謝介送回的大啟。在將謝介交給大長公主的軍隊的那一刻,血葫蘆似的四生子中的兩個就直接力竭而亡了,路上已經死了一個,最后一個謝三兒在艱難等到大長公主后,也只來得及說出“有內鬼、前朝”五個字就死了。 謝三兒當時連寫東西的力氣都沒有了,被人照顧時一句話沒說,仿佛就是在憋著最后一口氣等著大長公主。 很顯然有更多的關鍵信息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完,也說不完了。 謝介成為了當世最后一個知道茶樹城到底發生了什么的人,可惜,他再也說不出真相了。 這輩子的大長公主重生后,自然是費勁了心思,挖地三尺也想要找出四生子的爹,可惜,那人就像是他后來的突然冒出一樣神出鬼沒,如今根本沒有任何線索。 去調查四生子生父的人回報說,那一批服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都被剪了舌頭和下體,送去了很顯然是需要他們保密的地方。能被選上活下來的人條件是不識字。但說實話,變成啞巴加太監,也許還不如死去。 這樣的人到底是怎么活下來,并且變成后來那個模樣的,真的是讓大長公主匪夷所思,最主要的是,他怎么又突然認字了? 四生子當年留下的信息也很關鍵,內鬼和前朝。 當時的大長公主已經收拾了張尚書與他的兒子張獨,但朝廷里還是有內鬼。當然,后來大長公主還是成功揪出了對方。而這輩子,大長公主是不會給對方成長起來的機會的,連出場都沒有,就被大長公主直接弄死了。 至于前朝…… 大長公主也在調查,可惜結果不太理想。 第87章 第八十七份產業: 大長公主和前朝余孽的恩怨,就像是大啟和前朝的恩怨,要是細說,那是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 但要是簡略的來個時間線的梗概,也可以很簡單。 一切的起源都來自于太祖和數百同鄉同去邊關服兵役,最終只活下來了太祖三個人,準確的說,應該是只有太祖和邵老爺子兩個人,另外一個人因為種種原因,在太祖和邵老爺子的幫助下,憑空捏造了一個同鄉的身份出來。 畢竟那些人都死光了,只要太祖和邵老爺子口徑一致,別人就查不出太大的問題。 而在太祖起義中,邵老爺子與這位改名換姓的朋友起到了極大的關鍵性作用,一個負責制造“神跡”,穩定軍心;一個負責聯系、游說前朝的官員朝臣,里應外合。 對方之所以能夠得到這些,自然是因為對方原本就是前朝皇室的人。 這個故事有點曲折了,這么說吧,導致前朝兵敗如山倒的原因有很多,不單單是太祖起義。其中還有另外一個主要原因,還有就是前朝的“多王之亂”。為了那一把最天下最尊貴的椅子,什么王爺公主的,人腦都要打出狗腦了。太祖是趁亂起義,并不是身先士卒打響了革命的第一槍。 太祖是民間組織里的頭一個,但那個時候的前朝宗室之間早已經亂套了。太祖的這個朋友,正是多王之亂還沒有開始,只是有個苗頭時的第一批宮斗失敗者……的私生子。 他爹死了,作為外室的娘也死了,只有他頂替別人的身份流放到了邊關,僥幸活了下來。 建國后,這人便與酷愛給人算命的邵老國公一起,得到了開國公的爵位,并賜了國姓,因為對方說他一點都不想再和前朝皇室有任何關系。 聞衷是他給自己起的新名字,當時正好也是聞家那幫泥腿子的改名潮,倒也不顯突兀。 聞國公比太祖和邵老爺子都年輕的多,可惜,年紀輕輕就身體不好,身姿消瘦,面色蒼白,相比于當了宰執一直活躍在人前的邵老國公,他更加低調一些,常年與妻女深居簡出的活在國公府。但太祖卻從未虧待過這位忘年交的好兄弟。太祖很快去世后,太宗繼承了太祖的遺志,雖然收回了兵權,卻也是善待功臣,輕易不會為難他們。 大長公主與聞國公府的關系就比較曲折了,她在戰場上一同浴血奮戰過的好兄弟戰樂,暗戀聞國公同樣體弱多病、嬌嬌怯怯的小女兒清平縣主。 不,那都不應該說是暗戀,而是明戀了。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封了冠軍侯的戰侯爺,想要娶清平縣主為妻。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人也算是門當戶對的。 可惜,清平縣主并不喜歡戰樂,早早就以身體不好為由,拒絕了對方。 戰樂到也沒有強迫過清平縣主,但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拉上大長公主,去“偶遇”清平縣主。很多時候他們都會枯坐在酒樓二層整整一上午,只為看到對方從馬車里下來,走進首飾樓的一霎,然后再滿懷期待的等待一半個時辰,看著對方再次從首飾樓里走出來,上車回家。 大長公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有病,要陪著好兄弟做這種癡漢一樣的事情。 最神奇的是,當清平縣主仰起頭看到他們時,她也不會特別惱怒,甚至會對著大長公主所在的方向抿唇一笑,露出一截天鵝般的曲頸,不似涼風的嬌羞。 說實話,大長公主是有點不知道該對這樣的女孩子怎么辦的,對方給她的感覺實在是……太脆弱了。 但為了兄弟,大長公主最終還是借著比較方便的女性身份,接近了清平縣主,小心翼翼的把她真當做一朵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嬌花捧著、縱著。 清平縣主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大長公主接近她的目的,和大長公主越走越近,近到了讓戰樂都開始嫉妒的地步。 大長公主:“請我幫忙的是你,如今不高興的也是你,那要不干脆你女扮男裝去接近她好了?!?/br> 大長公主總覺得清平縣主就像是一朵菟絲花,不依靠著她,就再也沒有辦法活下去,對她由一開始只是豁出去為兄弟兩肋插刀,變成了真心維護。 然后,她們兩個就一起活成了全京城都聞名的老姑娘,地位高,人漂亮,可就是誰都沒有嫁出去。到最后,清平縣主也還是當著大長公主的面,鄭重其事的拒絕了戰樂,她不喜歡他,怎么說都是沒用的。 而謝鶴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大長公主猛地搖搖頭,想讓自己不再陷入那些狗屁倒灶的回憶里,清平、戰樂、甚至是整個聞國公府,都已經被埋葬在了過去,她不應該回憶起他們的。 縱使他們真的與前朝有關又如何?他們都已經死了。 大長公主可以百分百確認,他們不可能再詐尸蹦出來作妖,因為……是她親自殺上門去,手刃了所有涉嫌殺害謝鶴的人啊。她為了小心,是挨個探過鼻息的,確保沒有任何一個有罪的活人可以從那青磚大瓦的房子中離開。 當世活在最后的前朝血脈,盡數都死在了那一場聞天單方面發起的大屠殺里,絕對是萬無一失的。 一如清平縣主死前的厲聲所言:“你聞家與我周氏只可能是不死不休,我當初就不該對你心軟!” “你爹害死了我的阿爺,害死了我的阿爹,還對我的二哥下了無解之毒,你殺了我的駙馬,唆使我的好兄弟與我反目成仇,致使我的愛人、家人、朋友一一離我而去,又差點擄走了我唯一的兒子,你告訴我,這是你對我的心軟?!” “至少你還活著!” “也對,”聞天樂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冷酷,長劍橫掃而過,“那大概我要比你心狠一些了?!?/br> 下一刻,血濺三尺,佳人死不瞑目,再不會笑,也不會紅臉,更不會明媚善睞的說一句“聞阿姊”。清平縣主倒下時,仍睜大那雙漂亮的眼睛,瘋狂又偏執的一直、一直的看著聞天,仿佛要刻骨銘心的記住她,說不上來是愛是恨。 前朝皇室的血脈里仿佛天生就帶著這樣暴戾癲狂的基因,他們大多膚白勝雪,仿佛能看到青色的經脈,神經纖細又敏感,充滿了說不上來的神經質,還總有一些奇怪的邏輯。 好比一邊幫助太祖推翻前朝,一邊又要讓太祖為殺害他的家人付出代價的聞國公。 外人不知道這些丑聞,是因為這些事情連同聞國公真正的身份,一并都被仁宗壓了下去。只是在人們的傳唱中,太祖的左膀右臂里,再不會有聞國公的一席之地,邵老國公也再沒有提起過另外一個比他小很多、又俊美很多的好兄弟。 那人在被官差壓著流放到邊關的那一天,黃沙漫天,人人都黑的像是剛出土的文物,只有他鶴立雞群,一身傲骨,哪怕衣衫襤褸、步履蹣跚,也走的仿佛是要去參加國宴。 邵老國公當時正在城頭裝瞎子給人算命,只一眼,就對叼著根稻草的聞姓友人說:“此子必是不凡?!?/br> 后來,這人也果然證明了他的不凡。 他們替他換了一個身份,搖身一變成了他們的老鄉,人人都以為他們同出江左,一個算命的騙子,一個不識字的莽夫,和一個畫風怎么都格格不入的貴公子。而這位貴公子,想盡辦法得到了前朝的種種攻防要圖,幫助他們拿下了這錦繡的江山。 可最后也是這個貴公子,不動聲色、談笑間就慢慢殺了太祖、太宗,愣是讓人沒有對他起過半分懷疑。 若不是他的小女兒清平縣主突然發瘋,不管不顧的對才子謝鶴發難不夠,還要搶奪大長公主的獨子謝介,他們根本找不到對方任何的破綻。再晚一步,連文帝都要慘遭毒手。 多少次午夜夢回,大長公主都想問清平一句:“我們家上輩子是欠了你們家的嗎?” 等醒來后,大長公主又會想,可不是欠了嘛,他們攻入前朝的都城時,殺光了前朝皇室。據說前朝的皇宮到處都是厲鬼,太祖才另選了雍畿為都,修了一個小皇宮。 而大長公主后來也重復她阿爺當年的做法,滅了清平縣主滿門。 這樣的血海深仇,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一笑而過的。 但大長公主可以確定,這事應該和清平一家沒什么關系,應該是還有其他前朝的血脈,僥幸活了下來,蟄伏多年,蓄意謀害。 可是,那前朝的血脈,到底為何要蟄伏這么多年呢? 甚至到了這輩子的今天,也不見對方冒出來,上輩子也只是對外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的謝介動了手,實在是行事太過匪夷所思。不得不說,真不愧是繼承了前朝偏執血脈的神經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