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她突然想起,曾經在清水縣的時候,她和谷雨小雪一起去城里玩。那時她和谷雨還都只是大孩子,小雪還是個小奶娃。他們回來晚了,走過一段很黑的路,那時的谷雨就是這樣牽著小雪。他走在前,她走在后。小雪害怕得有些顫抖,谷雨就告訴她:“小雪別怕,哥哥在呢?!?/br> 那時她一個人孤零零走在他們身邊,當谷雨問她怕不怕的時候,她違心地說她才不怕??墒撬嗝戳w慕小雪啊,有人疼她,有人護她。 原來,哥哥的愛護,竟是這般感覺。 她不再感到害怕。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漸漸出現了一絲光亮。這條漆黑的甬道,他們似乎終于走到了盡頭。 眼前的門是一副陰陽太極圖。他松開她的手,小心翼翼上前,將門推開。 門開了。夏憐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很快,她就知道了為什么,這里會這么冷。 這是一座華麗的地下宮殿,而宮殿的中央,是一座祭壇。 可是真正吸引了夏憐注意的,卻不是祭壇。 而是在祭壇旁邊的,一座冰棺。 他們一步一步靠近冰棺,就好像在一步一步揭開真相。在這一刻,她竟覺得前所未有的緊張。 冰棺里躺著一位絕代佳人。她即使穿著黑色的夜行服,都依然會令人覺得,那就是一位真正的仙子。 仙子傾城。 她終于再一次見到了傾城。 “你們來了?!?/br>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身后傳來了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 夏意先轉過身,上前一步將夏憐護在身后。 那個帶著白玉面具的男人冷笑,“你還說你不在乎她?” 夏意卻依然眼波冷淡,似乎是完全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一樣,而是突然問他:“你猜我這一路走來,心里在想什么?” 男人笑了,“我很好奇?!?/br> “我在想,我剛剛看到的一個人偶?!毕囊獾穆曇?,平靜得毫無波瀾:“我看他隨身攜帶著一塊翠玉?!?/br> 男人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鋒利。 “長子佩白玉,次子佩翠玉?!毕囊獾_口:“這是赫巴的習俗?!?/br> 所以,他們見到的那個人偶,是弟弟。 所以眼前的人—— “我是不是應該叫你——阿樹?” 男人沉默了片刻,突然輕笑了一聲。 他沒有回答夏意的問題,而是緩緩走向傾城,跪在她的冰棺邊上,輕輕為她攏了攏發絲,動作無比溫柔,“那時,她也以為那個人偶是我——你知道么?當我看見她對著人偶流淚的時候,我多么心疼。我欣慰她為我而傷心,可是看見她傷心,我更傷心?!?/br> 夏憐咬著唇,“你愛她,又為什么要害她?” “我沒有害她!” 阿樹的眼眶有些紅,他輕輕執起傾城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我怎么會害我最心愛的女人……我要救她?!?/br> 夏意垂眸,他望著冰棺里的傾城,見她面色紅潤,應該只是昏迷。她還活著。 “為什么要欺騙她?” 夏意看過傾城的手記,根據傾城的記載,阿樹是啞巴。 所以,阿樹騙了傾城。 “不止是我……我弟弟,他何嘗不是在欺騙她?可是——他又何嘗不愛她?” 夏憐尚未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含義,卻是夏意,他突然明白了這一切。 在傾城的記錄里,阿樹和他的弟弟穿著一樣的衣服,戴著一模一樣的面具。在阿樹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傾城用了“分辨不清”這樣的詞來形容二人。 在傾城的記載中,二人唯一的區別,是阿樹不會說話,而阿樹的弟弟會說話。 但如果……不會說話的“阿樹”,其實只是假裝的啞巴…… “你們兄弟兩個,輪流假扮成啞巴阿樹,留在傾城身邊?!” 夏憐嚇了一跳,而“阿樹”,他苦澀地笑了。 “我們……都那么愛她……那么想陪在她身邊?!蹦腥说难壑须[約有淚光,“不論是我,還是我弟弟,當我們作為阿樹的時候,我們都勸過她,讓她遠離這里,不要回來……可是她終究是她,她終究是那個我們所愛的傾城啊——她骨子里就是有那股倔強的勁兒,不查明真相不罷休?!?/br> 第33章 祭7 夏盈回到府中,重新翻開了那本《南北禁事錄》。 有關陰陽交換術,她這一次留意到了更多細節。 “人偶九十九,須同族,血脈不可斷?!?/br> “祭司著金穗絲衣,王孫著錦袍……兵衛須黑衣白玉覆面?!?/br> “……兵衛自降生始,須著黑衣、白玉面具,終身不離?!?/br> 夏盈仔細回味著這些話,大致意思是說,九十九個人偶,必須是同族——即必須是赫巴族人,否則死祭無效。大祭司穿金穗絲衣,兵衛穿黑衣、戴白玉面具—— 所以說,阿樹兄弟二人,他們的身份應該都是兵衛。 她又想起了阿樹告訴傾城,那些人偶都是前人遺作——她突然明白了,為何這些人偶要經歷百年的時間才能積攢到九十九個—— 赫巴之族已滅,流落至今的赫巴后裔太過稀少,所以湊足這九十九個人,并不容易。 她現在甚至懷疑,那些已經成為人偶的人,也許……根本就是他們自愿的。 他們覺得自己的犧牲,是為了民族的復生。 而現在—— 似乎已經到了時候。 人偶的數量即將達到,這一場轟轟烈烈的陰陽之祭典,現在,就只差一個最關鍵的人物—— 大祭司。 …… 華麗的宮殿里燈火通明,阿樹俯身,輕吻了傾城的額頭。 “這是……她的命?!?/br> 夏憐看著傾城緊閉的雙眸,心中復雜萬分。 “你給她下了忘憂香,所以,她最后才會覺得記憶出現了問題——她開始忘記一些事情?!?/br> 阿樹依舊深情地望著傾城,“是,我就是要她忘記——我已經知道了天魂鏡的下落,而她——她不必再記得這些了?!?/br> 他故意要她忘記。 他要她忘記,她所背負的一切。他也要她忘記,她當初究竟為什么會來到青宅。 “當初,傾城為什么會去瀛州,后來又為什么來兗州……你們一定很好奇,是不是?” 夏意和夏憐都不約而同選擇沉默,在等待阿樹的解答。 阿樹站起身來,緩緩走向祭臺,“你們看過傾城的手記,也許你們已經聽到了一個不太完整的故事——那么,這個故事中所有缺失的部分,就由我來講述罷?!?/br> …… 傾城是當年大祭司和匠人的后代。 他們相愛、生子,雖知這是逆天而為,卻不曾料到竟會引發整個民族的災禍。 匠人建造了青宅,他在建造的時候,就建造了地宮和祭司宮殿,因為他知道終有一天,他的后人要重新承擔起以身祭天、以禁術復國的命運。 而大祭司手中的天魂鏡,也交給其后人代代傳承。 終于,到了傾城這一代。 可是到傾城這里的時候,傾城的觀念發生了改變。 數百年過去,她不再有“令前朝赫巴之族復國”的信念。她認為這是逆潮而行,是在違背歷史的發展,而且通過九十九個人偶——自己同胞的生命去觸碰所謂禁術,是一種非理性的行為。 所以她將天魂鏡留在了瀛州——將它埋藏在了瀛州海岸的某個礁島之下。 瀛州臨海,海岸處大大小小幾千座島嶼,誰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座島嶼的沙石之下埋著天魂鏡。 當她做完這一切之后,她便來到兗州,她之所以買下青宅,就是為了去尋得地下室的那些人偶——她的初衷是想將他們入土安葬,將一切永遠結束于此。 阿樹兄弟二人是兵衛后代,他們為了阻止傾城,就給她下了忘憂香。這種香會令人潛移默化去忘記一些東西——忘記了某些事,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忘記了,仿佛一切都那么順利成章——除非受到特殊的刺激去回想:比如傾城想探尋青宅的秘密,刻意去回想了自己究竟為何來到青宅——在這種情況下,她才會突然發現自己的記憶出現問題。 阿樹講完,突然嘆息了一聲:“我們的同胞,已經死了那么多人——他們心甘情愿成為人偶,只為了最后這一刻——你說,我們怎么能放棄?!” 夏意沉默。半響,他突然有些沙啞地開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傾城是對的?!?/br> 早已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滅亡的部族,如今要通過禁術復國——這不但是逆天而行,而且在違背自然規律。 更不用說動用這種禁術要犧牲九十九個活生生的生命—— 加上大祭司本人,就是一百個。 阿樹卻苦笑,“可是之前那些已經死去的人,難道他們就這么白白死了么?!” 傾城,原本就應該贖罪。 她是大祭司與匠人的后代。 因為她祖先的禁忌之愛,赫巴整個部族都遭受了滅頂之災。 就在這時,誰也不曾料到,一直沉默的夏憐突然開了口:“你撒謊?!?/br> 阿樹的身體頓時一震,“你什么意思?” “你說你們為了阻止傾城破壞計劃而給她下忘憂香,這根本說不通。如果你們的計劃是讓傾城承擔其大祭司之位從而順利完成陰陽之祭,那么她什么都不記得了,依然無法完成這一切?!?/br> 阿樹看著夏憐,突然有些詭異地笑了。 “你說得沒錯……可是,誰告訴你,我的目的是為了讓傾城去完成陰陽之祭了?!我說過,我要救她!我怎么會讓我最心愛的女人以命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