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為今之計,只有一法,或許還能在父皇面前有所回旋,我這就去求皇后娘娘?!?/br> 她說了自己的法子,聲音不住地發顫。 “甄氏之事也就罷了,你殺了曹氏,若此事被認定了,即便曹家人不敢追究,言官必也不會放過彈劾,到時就算父皇有心要將此事揭過,也要有個交代的由頭……” 蕭胤棠瞇了瞇眼:“你是在威脅我?” 章鳳桐忍住肩膀疼痛,跪了下去:“太子,此事確是因我而起,我如何無關緊要,便是父皇賜我死罪,也是罪有應得。只是你我如今是一根線上的蚱蜢,洗脫了我,才是洗脫太子你自己,這道理,太子應當比我更明白?!?/br> 蕭胤棠用憎惡目光,掠過她宛若厲鬼般的一張青白面孔,冷冷道:“還不快去?” 章鳳桐應了聲是,蕭胤棠邁步,走了一步,又停住,轉身道:“賤婦,這回若僥幸過關,你給我記住,你要是再敢妄動甄氏,她便是少了一根頭發,我也絕不會輕饒于你!” 章鳳桐面色青白交加,人軟倒在地,蕭胤棠早已經大步而去,她的親信宮人這才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看了眼狀若厲鬼渾身濕漉漉的章鳳桐,又用畏懼目光,投向還在地上掙扎呻吟的那個宮人。 “都是死人嗎?還不扶我起來?” 章鳳桐厲聲喝了一句,才提氣,覺肩臂劇痛,這才醒悟,方才應是被他給踹斷了骨,強行忍住疼痛,扭曲著臉,被人慢慢扶住,命速速梳頭更衣,經過地上那宮人身邊時,朝一個太監做了個眼色。 太監會意,上去捂住那宮人的嘴,像拖死狗一樣地將人給拖到了陰暗角落。起先還有斷斷續續嗚哇掙扎聲傳出,很快,這聲音便輕了下去,最終歸于沉寂。 …… 蕭列登基以來,卷不輟手,事必躬親,昨日又因地方旱災急需賑災撥款的奏報,連夜召戶部堂官議事,深更未眠,今日連軸上朝,幾本重要些的奏折,晚間召裴右安和吏部何工樸、張時雍等人商議勾批之后,倍感疲倦,便睡在了便殿,甫入夢,被李元貴喚醒,得知太子妃在今夜為母慶壽的宴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竟酒醉發癲,舉止失儀,吃了一驚,隨即皺眉道:“怎會如此?罷了,叫她下回禁飲酒便是!” 李元貴道:“萬歲爺,若只這樣,怎敢驚擾到萬歲爺面前?實在是太子妃說了些話,恐要惹出軒然大波,太子和章老恐萬歲降罪,這會兒人都來了,就跪在殿外,懇請萬歲恕罪?!?/br> “說了何話?” 李元貴小心將話復述了一遍。 蕭列僵住,猛地將崔銀水方才遞來的腰帶擲摔在地,怒道:“豈有此理!竟會有這樣的事!”也不知他怒的是太子妃口出亂言,還是她說出來的那些事。 李元貴慌忙將腰帶捧起,見上頭鑲嵌的一塊寶玉已然碎裂,示意崔銀水換一條來,自己躬身道:“是,是,想來只是太子妃醉酒亂語,只是當時人太多了,瞞是瞞不下去的,故太子和章老都來向萬歲請罪?!?/br> 蕭列怒道:“說都說了,來向我請罪又有何用?” 李元貴遲疑了下:“那奴婢去傳話,讓他們退下?” 蕭列起先不語,忽道:“叫太子進來,讓章老回去?!?/br> 李元貴應是,急忙出去傳話。片刻后,蕭胤棠快步入內,神色惶恐,跪下去便叩頭不止,道:“父皇,太子妃酒后失德,竟滿口胡言亂語,兒臣殃及池魚,感慨憤怒之余,更是慚愧,愧對父皇平日諄諄教誨,懇請父皇責罰!” 蕭列盯了他一眼:“你媳婦說你掐死曹氏,可是真的?” “醉酒亂語,怎會是真?那曹氏跟我多年,與我感情甚篤,平日也無錯處,我為何要殺她?便真的黑了良心,也斷不會送掉她的性命!當時王太醫也在,親自為她診的病情,父皇若是不信,可召王太醫來詢問!” 蕭列哼了一聲,冷冷道:“朕信你容易,只是你叫朝臣言官也能信你?” “父皇!外頭那些人不信也就罷了,若連父皇也不信兒臣,兒臣快要冤死了!” “住口!” 蕭列勃然大怒,cao起案上一本奏折,朝他劈頭蓋臉擲了過來。 “你若不愧屋漏,她便是爛醉如泥,如何能憑空編出這樣的話來誹謗于你?” “父皇!兒臣確實有罪。事情既到了這地步,兒臣也不怕說了。兒臣從前被甄氏救過,確實對她動過心意,這兒臣認,只是后來,甄氏被父皇做主嫁了右安,兒臣視他一向為兄長,便就此斷了念頭,再無半點不當有的非分想法。只是這個章氏,看似豁達大度,實則最是小雞肚腸。她本就不滿兒臣冷落于她,見兒臣與曹氏相和,又知兒臣從前曾有意于甄氏,心底妒恨不已。平常自然不會外露,今夜醉酒,心魔失控,想是在她心底,恨不得兒臣身敗名裂,故胡言亂語發作出來,請父皇明察!亦可叫她起來,一問便知!” 蕭胤棠說完,不住叩頭。 蕭列冷眼看著他。 便在此刻,李元貴的聲音從外傳來:“皇后娘娘到!太子妃到!” 蕭列抬起頭,見周氏匆匆入內,身后跟著臉色憔悴的章鳳桐,兩人入內,章鳳桐跪在了蕭胤棠的邊上,周氏卻神色激動,道:“皇上!不得了了!這后宮要亂了天了!有件事情,妾是不得不說了!太子大婚之前,妾便得了密告,說那曹氏因嫉妒太子妃,于宮外尋了方士,暗中對太子妃施展巫蠱之術,能讓人失了心瘋,做出妄誕之舉。全怪妾疏忽,當時并不相信,想著曹氏平日看著老老實實,怎會做出這種事情,想是哪里得罪了人,被誣告了到了妾的面前,當時便將那人打了一頓,罵了出去。沒成想今夜太子妃竟出了這樣的事,妾這才驚覺,方才叫人去東宮太子妃的居所,果真竟在她的床下找出了惡蠱之物!實在是駭人聽聞!” 她朝外喚了一聲,那林嬤嬤便躬身入內,跪在殿門口,雙手高高捧著一只托盤。李元貴過去,將那托盤取來,里面放了一個白面小人,臉上寫著太子妃的生辰八字,胸口后心,扎著銀針。 周氏也跪了下去,流淚道:“萬歲,全是妾之過失!怪妾太過面軟心善。若在當初得到消息之時加以警惕,將那曹氏拿了追查到底,也不至于釀成今日之過!太子妃是被惡蠱詛咒,今夜這才當眾失態,胡言亂語,那些說出的話,又豈能當真了?不定就是曹氏惡靈作祟!求萬歲明察!” 章鳳桐深深下拜,跟著低聲哭泣。 殿中氣氛沉悶無比,再無人說話。 “啟稟萬歲爺!章老得知萬歲不見,方才以額觸柱,說要以死謝罪!這會兒頭破血流,不省人事……” 李元貴又匆匆入內,稟道。 章鳳桐泣聲驟然變大,又強行忍下。 殿內死寂,最后只剩章鳳桐的低低飲泣之聲,回蕩在大殿的那被燭火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之中。 蕭列蕭臉色極是難看,目光從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身上依次掠過,忽的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般地道:“好啊,齊全了?!?/br> 他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向著夜空佇立片刻,冷冷道:“皇后和太子妃退下,太子留下?!?/br> 周氏和章鳳桐從地上起來,退了出去,偌大殿內,只剩下了父子兩個。 燭火洞洞,蕭列神色漸漸平和,沉吟了片刻,道:“胤棠,此處跟前,你我不是君臣,而是父子。子若不教,父亦有過。你和我說實話,曹氏到底是否被你所殺?太子妃平日如此穩重,今夜為何異常癲狂?” 蕭胤棠低頭下去,道:“啟稟父皇,曹氏確系暴病而是,兒臣也極是悲戚,奈何無力回天。至于太子妃何以突然如此,兒臣不敢妄言,母后既在她床下找出了巫蠱之咒,或許便是緣由。父皇向來英明,可派人去查?!?/br> 說完再次叩首在地。 蕭列望著俯伏于地的這個身影,目光里漸漸露出蕭瑟失望之色。 “罷了,你去吧?!逼毯?,他道。 蕭胤棠謝恩,從地上起來,恭敬退后,待要出殿,忽被蕭列叫住。 “跪下!” 蕭胤棠心跳飛快,急忙又跪了下去。 “你聽清楚了,朕能立你為太子,便也能廢了你的太子之位!此下不為例。若下回再有失德之舉,不必言官彈劾,朕這里,也絕不會輕饒于你!” 皇帝的聲音不高,卻一字一句,如一把冰冷利劍,貫刺人心。 …… 第二天,消息便傳開了。 昨夜太子妃當眾癲狂的原因找到了,竟是先前暴病死了的那個曹氏,因嫉恨太子妃,生前就對她行了巫蠱之咒,這才有了昨夜一幕,人證物證俱在,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太子妃既是被人行了巫蠱,昨夜那些胡言亂語,自然全是失心瘋后的妄誕不稽之言,若有人私下再拿去傳議,一概以亂惑擾滋之罪加以懲處。 皇帝派人去了朱國公府,安慰昨夜被掐住脖子險些別過了氣的老夫人,曹家上下,如履薄冰,無不戰戰兢兢,曹氏之父跪在皇宮大殿之外,痛哭流涕,把頭磕的破出了血,最后暈倒在地,皇帝讓太醫給他瞧了,說,念在曹家是武定舊臣,功勛卓著,曹家人對此事也分毫不知,故只奪去曹氏身后名銜,棺柩遷出皇陵,命曹家自行安葬,另外一概不予追究。曹家感恩戴德,領旨行事。 接下來,太子妃再沒露面,據說受那巫蠱之害,患了一場大病,如今一直在調養身體,待好轉之后,再重履太子妃之責。 嘉芙在家,陸陸續續聽到了這些消息,竟都被裴右安給料中了。 第57章 太子關乎國體。這事雖然鬧的有點難看,但就算是真的,充其量也就證明太子性情暴虐,私德有虧,而這些都是虛的東西,只要善加引導,便有洗心革面的可能。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過如同大同世界,天下為公一樣,只是古來圣賢的一種理想罷了,哪怕殺了側妃,也遠未觸及帝王那條不可容忍的底線,且皇帝新登基不久,一切朝局,無不求穩,寄希望于皇帝會因此便真的動了太子,這不大可能。 他正需要一張可以將這件事揭過的梯子,現在梯子遞了過來,他也就接了。至于是真是假,信還是不信,反倒都是其次了。 這些都是事后的一天晚上,嘉芙跟去書房伴讀之時,裴右安解釋給她聽的。 嘉芙有種茅塞頓開之感。 她原本頗為自己那晚上的一時沖動之舉感到后悔,但聽他的口吻,反正她那天晚上干的事,不叫壞事。 最后他將她抱坐到膝上,對她說,之前是他過于疏忽了,以致于讓她險些出事,他向嘉芙保證,說往后一定會加倍小心,再不會叫她遇到像前次那樣的兇險之事。 有他在,嘉芙真的很是安心,除了點頭,幾乎什么都不用多想。 她辛辛苦苦連逼帶騙,終于讓他娶了自己的這個男人,就像是一株參天大樹,替她遮風擋雨。 …… 過了兩日,嘉芙哥哥甄耀庭到了京城。 小半年不見,哥哥言行舉止之間,雖還是偶可見從前的一點稚影,但比早先,已經不知穩重了多少,人也黑瘦了些,當時兄妹碰面,無比歡喜,嘉芙在家中一直留到傍晚,裴右安從宮里出來便過來了,留下一道吃了晚飯,才接嘉芙回了府,次日,孟氏領了兒子登門來拜望長輩,磕頭過后,老夫人說都是自家人,不必那么多的避嫌,留甄耀庭在跟前一道說話。老夫人問及了甄耀庭的婚事,得知前頭因耽誤了,如今一時還無合適的人家,道:“孩子年紀也不算大,婚事關乎終身,最是急不得的,慢慢尋訪,合適才最要緊?!?/br> 孟氏不住地點頭:“我也這么想的。耀庭打小頑皮,又不服我管,我從前就想著,將來媳婦,最要緊的便是知事穩重,好幫我一把?!?/br> 說這話時,嘉芙留意到哥哥,轉頭看了眼身后門簾子的方向,想是在找玉珠,見那里不過立了兩個小丫頭,不見她露面,目露怏怏之色。 再敘話片刻,老夫人聽的孟氏說不日便預備回泉州了,道:“倘若不急著回,何妨再多留些時日。再過些天,便是我二孫的婚事,都是親戚,一道過來熱鬧熱鬧,吃了喜酒再回?!?/br> 孟氏聽到裴修祉終于也要成親了,心下終于松了口氣,問了聲女方,滿口應承下來,轉頭對兒子笑道:“這樣再好不過了。咱們娘兒倆且再留些時日吧?!?/br> 甄耀庭正舍不得就這么回去了,正中下懷,欣喜應下。 裴老夫人的身體,前幾年間,迅速衰老下去,也就這小半年間,精神才回好了些,但底子畢竟是掏空了,坐了半晌,漸漸面露乏色,孟氏怕擾了她休息,便起身告辭。 老夫人便朝外喚了一聲玉珠,玉珠挑簾入內,聽得孟氏母子要走了,叫自己代為送人,笑著應下,引了孟氏和甄耀庭出去。嘉芙也隨了同行。 這趟過來,孟氏不放心,私下早再三地提點過兒子,命他再不可像去年那樣做出那種私下堵人的事,免得再給meimei丟臉。甄耀庭答應了。果然今日從頭到尾,除了中間聽到老夫人和孟氏提及自己婚事之時回頭找了幾眼之外,舉止毫無失禮之處,只是出來后,扶著母親上了馬車,要走了,心里不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幾眼。 玉珠撇過了臉。 嘉芙看在眼里,不禁有些遺憾。 哥哥對玉珠,竟真是上了心,過去這么久了,這趟進京,昨天兄妹見面,她臨走前,他還特意悄悄向她打聽玉珠的近況,聽到她沒配人,松了口氣。 裴家每年都會放一次丫頭,今年也快到時候了,府里一些到了年紀的丫頭,陸陸續續都有了著落,或者配人,或者出府。獨玉珠,已是年紀最大的一個老姑娘,瞧著還沒半點打算。恰就前幾日,嘉芙來老夫人這邊的時候,還聽老夫人問過玉珠,說要是有想法,盡管說出來。玉珠當時臉有點紅,飛快瞧了眼嘉芙,搖頭說并無想法,仍只愿一輩子伺候老夫人。老夫人當時笑著嘆了口氣,說,自己不知道哪天就走了,她伺候自己這么多年了,不好再耽誤下去。 嘉芙想起那日和她一同坐車從白鶴觀回來時,她一反常態地沉默,神色間略見感傷。想是那女冠子的身世,引出了她對自己幼年遭遇的回憶。 嘉芙原本想著,玉珠若對哥哥也有心,不如自己厚著臉皮,去老夫人那里說說。母親一向就喜歡玉珠,只會贊成,再憑了老夫人的抬舉,祖母那里,想必也不好拗著不松口。 若哥哥能娶玉珠為妻,往后家中內外,才算真的可以放了心。 只是看玉珠這一路出來,只和母親以及自己說話,竟沒看自己哥哥一眼,完全無心的樣子。 她若無心,哥哥剃頭擔子一頭熱,也是無濟于事,自己更不好貿然開這個口,免得有迫人之嫌。 只怪哥哥從前太過孟浪,從前給她留下了糟糕印象。 嘉芙只得打消掉了念頭。 很快,裴家上下,都為裴修祉的婚事忙碌了起來。因娶的繼室,那周嬌娥從前也曾訂過一次親,后來據說兩邊八字不合,退了親事,在家留了兩年了,如今兩邊都想著早些將婚事辦了,一應禮節順風順水,不久,裴修祉便成了親。 裴老夫人對裴修祉的這樁親事,顯得格外的上心,不顧自己精力不濟,不但常常親自過問,還出了一大筆的錢,用以補貼cao辦孫子的婚事。 裴修祉犯事之后,不但丟了爵位,連同先前的上奮威都尉一職也一并給免了,如今便是一個白身。他要成婚了,裴右安替他在皇帝面前請到了個蔭恩,入幼官舍人營,得了個帶刀散騎舍人的官職。 舍人營隸屬于京營五軍營下。這官職雖然沒法和國公爵位相比,但能入營的,無不是公、侯、伯之勛衛子弟,好好歷練個一兩年,只要有本事,很快便能出人頭地,一向是僧多粥少,許多世家子弟想入也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