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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表妹萬福在線閱讀 - 第38節

第38節

    遲含真沉默了片刻,道:“大人,這些年,我家族凋敗,舉目無親,如無根漂萍,受盡折辱,看慣人情冷暖,早也心死如灰,見到了大人,方知這世上還有好人,心腸才得以漸暖,請大人受我一拜?!?/br>
    說完,舍了道禮,以尋常女子禮節,向裴右安深深下拜。月下一段身影,纖瘦若竹,我見猶憐。

    裴右安道:“女真人請起。你祖父當年一身傲骨,忠肝義膽,于我又有師生之誼。如今這于我不過是順手之舉,你又何須掛懷?!?/br>
    他抬頭,看了眼頭頂漸漸升高的那片云后月影,想了下,道:“令弟應當無礙了,如此,我先回了?!?/br>
    遲含真親自送他,裴右安再三推辭,遲含真方停下腳步,道走好,想了下,又道:“從小到大,舍下不知道多少身外之物,唯獨舍不下讀書。大人上回所薦的論衡一書,這幾日趁著阿弟病情穩定,我已讀完,只是內中有幾處不解,若大人何日有空,可否再為我指點一二?”

    遲含真自幼喜愛讀書,裴右安去往遲家之時,曾數次指點于她。

    裴右安道:“我亦無多少的心得。你若不懂,可尋注疏自己對照求解。我記得書坊里有?!?/br>
    遲含真一頓,隨即道:“我知道了,多謝大人指點?!?/br>
    裴右安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道了聲留步,轉身大步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月影之下。

    ……

    送走裴右安后,嘉芙便回了臥房,脫衣上床,卻哪里睡得著覺。

    先前是為今日偶遇蕭胤棠感到不安,暫時打消顧慮后,這么巧,裴右安竟又被女冠子給叫走了,白天本就落下了心病,這會兒雖然明知他是去給小孩看病,心里依舊空落落的,沒心情看書,更睡不著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只覺頭昏腦漲,起來看了下時辰,已過亥時中刻,也不知道裴右安什么時候回來,萬一那孩子病情緊急,不定一夜都沒法回了,心里郁躁,又嫌起屋里悶熱,汗津津的,起身正要再打開一扇窗戶,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動靜,裴右安回了,隱隱聽到他在和檀香說話,似乎在問自己睡了沒,松了口氣,飛快地下床,趿了鞋就要迎出去,才走了一步,又改主意,飛快放下帳簾鉆回了床上,扯過被子胡亂蓋住胸腹,翻身朝里,裝作睡了過去。

    一陣輕輕腳步聲入內。他先去了浴房,片刻后出來,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接著,帳子被撩開,身邊便躺下了個人。

    嘉芙依舊不動。裴右安起先也沒動她。一會兒,她感到腰后摸過來一只手,鉆入她的衣下,指叩了起來,輕輕瘙了瘙她的腰眼。

    嘉芙最怕呵癢,拼命忍著,再被瘙兩下,實在忍不住,咕嘰一聲笑了出來,身子跟著就被那手給拖了過去,裴右安抱住她,附耳道:“你就這般侍奉你的夫君?”

    嘉芙睜開眼睛,嘟囔道:“我睡著了,被你給癢醒的。分明是你自己叫我先睡,這會兒卻又說我的不好?!?/br>
    裴右安凝視著她風嬌水媚的一張嬌面,視線漸漸落到她的朱櫻唇上,忽道:“再笑一個給我看?!?/br>
    沒頭沒腦的,嘉芙一時不解,茫然睜大眼睛。

    “像今早我送你們到了白鶴觀,你朝我笑的那個樣子?!?/br>
    嘉芙這才想起當時一幕。記得他就那么看了她幾眼,扭頭走了,她還以為他沒感覺到呢。沒想到這會兒又要她笑了。

    嘉芙沒法拒絕他。憋了片刻,抿了抿嘴,果真笑了,唇角那只小梨渦若隱若現。

    裴右安捧住了她的臉,湊過來,親了下那只入他眼目的小梨渦,慢慢地,唇移到了她的唇上,張嘴,含住了她。

    帳外銀燈輕跳,帳內暗香襲人,嘉芙風鬟霧鬢,嬌體橫陳,被男子一下下地頂送,一回回地摩研,時輕時重,時緩時急,一只玉臂無力掛在了床畔,腕上鐲子懸空微微晃動,碰到木沿,發出輕微的一下一下的碰撞之聲。

    “我和她沒什么的,過去只是看病而已。你今晚也很懂事,很是不錯。睡吧?!?/br>
    完事后,睡之前,裴右安摟著嘉芙身子,順手般地又摸了摸她的腦袋,低頭親了下她的額,柔聲說道。

    第52章

    次日,東宮傳出一個消息,才晉為太子側妃的曹氏,昨夜暴病而亡。據說,太子妃夢中驚聞坐起,倒趿半履,發亦來不及綰,便急召太醫前來診治,又親自守護于旁,竟徹天明。奈何曹氏從前在武定之時,便罹患腹痛隱疾,當時雖多方調治,卻未曾斷根,此次又驟然發作,來勢洶洶,終究還是未能熬過,不幸亡故。太子妃強忍悲痛,派人告知宗人府,到了天亮,消息傳至曹家,曹家上下驚呆,痛哭不已,曹氏母親被特許入宮。等被帶入之時,女兒已停靈于專為往生宮妃備辦喪事的極樂殿里,只見到一具楠木棺槨,殿中素幔白綾,宮女太監服麻披白,黑壓壓地圍跪靈前,哀哀痛哭。

    太子并不見露面,太子妃卻親自見了曹母,但見雙目紅腫,未語先是落下了淚。說從前在武定之時,曹氏先于自己侍奉太子,一向敬慎淑惠,那時自己尚未進門,已然和她相惜,結下了姐妹之情,如今終于共居東宮,本想往后同心共力,虞侍太子,卻不想她昨夜暴病,太醫藥石無效,自己在旁,徒然頓腳,天人永隔,悲慟難當。

    話沒說完,又數度哽咽,以致于口不能言,被女官相扶,淚不能絕。

    曹母此前從未聽說過女兒有過腹痛舊病,乍聞噩耗,悲慟之余,心中也是驚疑,只是自從女兒進了王府之后,她便再沒見過她的面了,只在四時節令,得些王府里送出的賞賜罷了。如今萬歲成龍,世子被封太子,女兒也跟著水漲船高,太子大婚次日,她被立為側妃陪喜,猶記全家歡慶,洋洋得意,做夢也沒想到,余榮未散,才不過幾天,再得到消息,竟是女兒暴死宮中,自己連最后一面也不得見了。

    曹母縱然心有疑竇,又怎敢質疑半句,只怪自己女兒福薄,享不了這天家富貴,淚流個不停。又聽太子妃說,可將曹氏平日美德cao行上報,求封榮謚,以加哀榮,便顫巍巍地向著太子妃下跪,太子妃又是一番撫慰不提。

    蕭列日理萬機,得報東宮有喪,驚訝過后,也未多想,御筆朱勾,便準了太子妃的請求。曹氏得封名號,葬入皇陵,從前貼身服侍的四個宮女四個太監甘愿殉葬陪主,喪事辦的極為風光,曹家過后也得了撫慰。

    東宮暴死側妃的意外,如石子投入湖面,連微波都沒漾出幾圈,便消弭于無痕。很快,就沒人再提那個命比紙薄的女子了,倒是太子妃,新婚不過數日,正喜氣當頭,卻橫遭喪諱,難為她年紀輕輕,絲毫沒有計較,不但處置得當,事事親力親為,更兼仁厚賢達,美名再度彰揚,章家門庭也倍添光彩,過了半月,恰是太子妃母親過生日,在京凡四品以上官員女眷,無不上門慶賀,皇后周氏也打發人送去賀禮,并特許章鳳桐于當日回府省親,章夫人臉面生輝,進宮謝恩。

    待人走了,林嬤嬤入殿,周氏知她應是來稟前次命暗中查訪蕭列于太子大婚之夜行蹤的進展,便屏退了宮女太監。

    林嬤嬤低聲道:“啟稟娘娘,我私下查遍自己人,前兩日終于叫我探聽出來一個消息,說那夜城北安定門曾出去過一行數人,其中一人罩了披風,遮住頭臉,坐于馬上,足未落地,看不見他面目,幾個隨從,當值城尉也不認得,只其中一人出示宮牌命開門,看他樣子,似是宮中年輕太監,那幾人出城,便往北而去,不知所蹤。我若所料沒錯,那人當是萬歲爺了。因那夜,李元貴去了裴家賀喜,伺候萬歲的是崔銀水。那年輕太監的樣貌,聽起來和崔銀水倒是無二?!?/br>
    周氏眉頭蹙了蹙。

    “萬歲爺身邊那幾個親信近衛,自然是不能打聽的。我便去試探崔銀水的口風,說娘娘知道他伺候萬歲辛苦,要給他賞賜,沒想到這閹人極是狡猾,說什么自己下賤,伺候萬歲是前世修來福分,不敢要娘娘獎賞,若娘娘定要獎賞,便請他干爹代受。斷了子孫根的兔崽子,滑溜的跟泥鰍似的,我說了兩句,便曉得了,想從這閹人嘴里問出話,怕也沒多少指望,便不敢把話說的太透,怕他轉頭去稟了李元貴,若叫萬歲知道,反是給娘娘惹禍,故便回了。全是我的沒用,請娘娘責罰?!?/br>
    林嬤嬤說著,見周氏眉頭越皺越緊,急忙趴下去磕頭請罪,半晌沒聽她開腔,偷偷抬眼瞧去,見她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仿似在出神地想著什么,模樣怪異,一時不敢再發出聲響,只屏住呼吸候著,半晌,終于聽到皇后道:“你確定,萬歲那夜出了城北?”

    林嬤嬤忙用力點頭:“十有八九,那一行人就是了!”

    周氏道:“你再派信靠的人,去城北慈恩寺里繼續給我悄悄地問,那晚上,寺里有沒有到過什么特殊的人,都去了哪里?!?/br>
    林嬤嬤是周氏乳母,周氏當初被老皇帝做主嫁給蕭列時,她便已跟來,知道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一愣,想起了件事,倒抽口涼氣:“娘娘你是說,萬歲爺那晚上竟去了慈恩寺的那個地方?”

    周氏面肌微微扭搐,咬牙道:“半夜三更,私密出宮,還是城北,不是那里,會是哪里?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本以為他早放下了,沒想到到了如今,他竟還念念不忘,才進京城幾天,活人不看,竟跑去死人那里悼亡……”

    她猝然停下,嘴唇微微顫抖,十個尖尖指甲,深深插入掌心rou里,也不覺得疼,只長長呼吸了一口氣,最后起身,冷冷道:“你立刻去查,一有消息,就報給我?!?/br>
    林嬤嬤應聲,從地上爬起,轉身退了出去。

    ……

    章家夫人過生日,太子妃又獲準回府省親,當日章家門前,但見香車玉馬,往來不息,因到的都是各府女眷,太子妃也會出宮回府,為母賀壽,章家怕沖撞了,一早起便將整條街封住,到了傍晚,街頭街尾,亮起連綿不絕的一片明角燈,燈火通明如晝,各府女眷陸續到來,停的馬車和轎子,首尾相連,竟將整條街占滿,路人遠遠翹首圍觀,但見寶馬雕車,靡麗竟奢,難以描摹。

    裴右安和蕭胤棠雖私下斷無往來,但明面上還是和氣的。蕭列入京城后,裴家、章家、周家這幾戶,如今可稱京中豪門之最,平日人情往來一概不少,章夫人今天過生日,早早便往裴家送來了請帖,邀辛夫人、孟二夫人和新過門不久的裴大奶奶一并上門做客。

    到了申時末,嘉芙早裝扮完畢,隨辛夫人和孟二夫人出門,辛夫人自己一輛馬車,孟二夫人拉了嘉芙同坐,前后兩旁家奴隨行,后頭馬車里跟了丫頭仆婦,一路往章家而去。到了門前,被候著的章家管事媳婦給迎了進去,二門還沒到,便見章夫人帶著仆婦現身,親自出來迎了。

    章夫人穿了身暗朱起壽字紋的簇新錦衣,額前抹了個繡金絲鑲嵌各色寶石的抹額,富貴錦繡,春風滿面,上來便親熱地捉了辛夫人的手,相互寒暄過幾句,笑道:“我不過過個生日熱鬧罷了,本也沒想著驚動你們這些貴客的,只是皇后娘娘說,太子妃前些時日辛苦了,叫她回家歇一歇,往熱鬧里辦,我想著,娘娘既如此叮囑了,索性便在家中園子里搭個戲臺出來,把平日交好的夫人奶奶們都給請來,一起細細聽戲,如此才有意思。別家倒罷了,你們家長公子如今得萬歲爺器重,聽聞貴府也日日貴客不斷,我本以為夫人今日沒空來我寒舍,竟過來了,實在蓬蓽生輝?!?/br>
    長子榮光,嘉芙留意到,辛夫人笑的卻并不快意,只是旁人瞧不出來,也未仔細留意罷了。章夫人又招呼二夫人,最后將目光投到了嘉芙身上,略略打量了一眼。嘉芙向見了禮,她笑吟吟地道:“這位想必就是得萬歲爺賜婚的大奶奶了,玉人兒一樣的,我一見就喜歡,都別站這里了,快進去吧!”說著引辛夫人等進去,一路說說笑笑,穿過幾重門,路上不見半個小廝男仆,一色全是丫頭仆婦,最后入了專為今日而布置出來的壽堂,珍樓寶屋,花團錦簇,里頭已到了許多的人,但見衣香鬢影,珠光寶氣,又有脂粉團團香氣,撲鼻而來,各府女眷,打扮的無不光鮮亮麗,敘話的敘話,吃茶的吃茶,笑聲不絕,忽見章夫人親自引客入內,紛紛看了過來。

    這是嘉芙嫁給裴右安后,第一次在京城貴婦的應酬圈中露面。

    蕭列對裴右安的倚重,甚至超出當年的衛國公,裴家也因了裴右安的緣故,一躍成為京中首屈一指的高門,煊赫一如多年前裴文璟入主中宮之時的盛況,里頭那些女眷,哪個不認得辛夫人和孟二夫人,見裴家的到了,紛紛笑臉相迎。

    今日自己是個陪末,嘉芙的裝扮,自然不會刻意張揚,但也不敢怠慢。知自己容貌偏于嬌稚,故要往穩重里打扮。沐浴過后,淡掃蛾眉,薄粉敷面,輕施胭脂,唇染丹朱,高綰發髻,金瓚玉珥。身上衣裙,是十二爿的裙面,以金絲縫制而成,每一爿裙幅上,各自刺繡了四季不同的花鳥圖紋,雅致中見富麗,行走之時,猶如鳳尾,端麗冠絕。

    裴右安大婚,不得得了皇帝賜婚,還有和太子同日的殊榮,娶的卻是泉州商戶表妹,嘉芙還未露面之前,便已引來不少人的關注,此刻跟隨前頭幾個婦人,位置雖排在后,但甫入壽堂,身上便落滿了投來的目光。

    壽堂里的女眷們,有些嘉芙認得,譬如朱國公夫人和安遠侯夫人,之前都有來裴家走動過的,更多的卻不認識,自然少不了一番引見敘話。她面帶微笑,話并不多,但應對卻極是得體,就算當中有輕視她家世的,以裴右安今日今時的地位,又有誰敢明面里得罪她。輩分比她高的,個個親切無比,和她平輩的,無不小心奉承,乃至于卑躬屈膝,所謂妻憑夫貴,大抵便是如此。

    內中有劉九韶夫人和張正道夫人。張正道今日富貴,全賴裴右安的舉薦。至于劉九韶,當初武定起事之時,陣前被俘,若不是因了裴右安,莫說今日地位,此刻全家怕都已經成了順安王的刀下之鬼,兩位夫人也不等著引見,自己過來便和嘉芙攀談,態度殷勤,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嘉芙和兩位夫人敘話之時,忽然看到孟二夫人帶了個婦人,挨挨擦擦地朝著自己靠了過來,一身簇新的油紫華服,滿頭珠翠,兩只眼睛望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立刻便認了出來,不是別人,正是全哥的那外祖母宋夫人。

    宋家在順安王當皇帝時,風光了幾年,后來蕭列打到京城,大軍還沒到,據說第一披暗中向他投靠的官員里,其中就有宋家。蕭列登基后,對宋家也免于究責,但似乎頗為厭惡宋家,官職一降再降,宋大人從當初的二品大員,降成了如今一個毫不起眼的太常寺六品寺丞。這樣場合,全靠宋夫人鉆營奔走,送上厚禮,這才終于得了邀貼,此刻能夠站在這里。

    二夫人笑吟吟地領宋夫人到了嘉芙面前,背過身,便皺起眉,湊過來耳語:“阿芙,這婦人方才一直纏我,要我帶她到你跟前說話,我實在是怕了她,只好領來,你隨便應付兩句,打發走就是了?!?/br>
    嘉芙備嫁之時,宋夫人就曾厚顏攜禮登門,除了帶回從前自家送的那些珍物,另又加送了許多東西。孟氏豈會要她的好處?一送走人,立刻就叫人將多出來的東西挑了回去。

    想起母親從前委曲求全,為了自己在她面前受過的那些氣,看不見人也就罷了,現在見她竟還厚顏無恥要來說話,如何會有好臉色,壓下心中厭惡,笑了笑:“干媽一向可好?”

    宋夫人慌忙擺手,陪笑道:“怎敢當得起大奶奶如此稱呼?我算是哪門子的干媽。大奶奶叫我一聲太太,我便拜佛了!我聽說太太如今還在京中?有些想念,心里一直想著再去拜會太太的,就是知道她忙,怕貿然登門打擾到她,不知這幾日可方便?”言語間滿是諂媚,哪里還有從前半分飛揚跋扈的神色?

    自己被皇帝賜婚給裴右安的消息傳到泉州后,哥哥甄耀庭就上路往京城來了,等見過面,就接母親孟氏一道回泉州,算著日子,過兩日應也快到了。

    嘉芙不會刻意當眾羞辱這勢利婦人以泄憤,但也不會讓她打蛇隨棍上地糾纏上來,道:“我母親確實有些忙,這些日訪客不斷,沒片刻歇息的功夫,人也極乏,夫人若無要事,我代我母親心領好意便可?!?/br>
    宋夫人訕訕點頭:“是,是,姨太太既乏了,那就好好休息……”

    嘉芙淡淡一笑,轉過臉,不再和她說話。

    一個宮中太監忽然飛快入內,報說太子妃到了,全壽堂里的人立刻停了手頭的事,照著次位排序,隨了章夫人,迎了出去。

    嘉芙隨眾人來到二門停下,見大門外全副儀仗,太監宮女捧巾打扇,一個小太監彎腰上前,打開宮轎轎簾,章鳳桐從轎子里下來,章夫人帶了全家女眷,將她迎入,排場極是浩大。

    嘉芙和其余人分立甬道兩側,看著章鳳桐被人簇擁著,笑容滿面地朝里而來。她一身宮裝,雍容華貴,燈光將她整個人照的燦爛炳煥,大魏未來皇后的風范,一展無遺,待走的近了,那些二品之下的夫人領著跟隨的姑娘小姐,朝她紛紛下拜。

    嘉芙份位,排在前列,見太子妃免行跪禮??粗龔淖约好媲敖涍^,章鳳桐轉頭,仿似無意看到了嘉芙,面上露出笑容,停下腳步,折了過來,到了嘉芙面前。

    嘉芙向她行常禮,她讓免禮,順道又讓那些跪在道旁的也一并起來,對眾人笑道:“我與裴夫人從前就是舊交,惜乎各自忙碌,不得深交,一直引以為憾,今夜值此良機,當與裴夫人暢談為快?!闭f完執了嘉芙的手,要她和自己一并入內,又對章夫人笑道:“母親,記得等下將裴夫人的位置安排在我近旁?!?/br>
    眾人見太子妃也青眼有加,投向嘉芙的目光,愈發艷羨。

    嘉芙以份位不夠辭謝,章鳳桐卻誠摯再邀,嘉芙心知推脫不了了,便微笑道謝。

    入了壽堂宴廳,安排座次,嘉芙果然被排在了章鳳桐的那一桌,是為上上貴座。同坐之人,不是超品秩的誥命,便是年長德高之人。嘉芙因年紀最小,為下首位,恰和章鳳桐相對而坐。

    壽筵即開,眾人動筷。

    這種場合,本就不是飽腹之所,嘉芙出來前已經吃過,并不餓,此刻便謹小慎微,執筷跟著旁坐的秦國公夫人,只往上到自己面前那幾盤菜饌里,略微夾了兩筷而已。

    章鳳桐笑道:“我母親今日壽誕,蒙諸位長輩尊親來家中共賀,十分感激。我雖名為太子妃,實則年紀輕,論輩分,更不敢在長輩尊親面前托大,我先向大伙兒同敬一杯?!?/br>
    她說完,一個宮人手中端了一只酒壺,上來為同桌之客倒酒。先是太子妃面前的酒盞,再依次輪轉。

    同桌夫人們紛紛謙讓。

    嘉芙視線掃過宮人手中那只酒壺,本是無意,看了一眼,心中卻微微一動。

    這酒壺腹圓嘴尖,和尋常酒壺,形狀看起來并無區別,但底色卻是皇家獨用的明黃,壺肚上燒繪了龍鳳祥云圖紋,龍鳳栩栩如生,極其精美,一看就知,應是宮中御物。

    嘉芙總覺這把酒壺有些面熟,仿佛從前在哪里見過似的,一時卻想不起來,努力搜索回憶,那宮人依次倒酒,漸漸快要轉到嘉芙面前之時,她終于想了起來。

    前世蕭胤棠當上皇帝后的次年,封了一個梁姓的妃子。梁家那時隱有崛起之態,和章家處處針鋒相對,那個梁貴妃又是以德才出名,入宮后,沒半年,就成了地位僅次于章鳳桐的貴妃。但是就在那年中秋,章鳳桐大宴后宮和群臣誥命夫人的宮宴之上,那個梁妃竟喝醉了酒,不但言語失態,還發狂謾罵皇后,又胡亂脫衣,丑態百出,當時攪亂宮宴,消息傳出宮外,梁家顏面盡失,蕭胤棠也對她厭惡至極。梁妃卻不斷喊冤,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當時喝了酒后,就神志不清。蕭胤棠也是個精明的人,細想不對,命人徹查,最后查了出來,竟是一個姓朱的妃子妒恨梁貴妃,在宮宴上,買通宮人,用了一把由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的酒壺,名鴛鴦乾坤壺,酒壺外表看起來和尋常酒壺無二,但內中卻暗藏機關,一分為二,可灌入不同酒水,撳動壺把上的一個暗鈕,出來的就是這部分酒水,旁人絕無知覺。當時梁貴妃就是誤喝了被下過藥的酒,這才當眾出了大丑。

    蕭胤棠得知真相后,下令拷問朱妃,只是她已提前畏罪自盡。那把酒壺,后來就被蕭胤棠拿來給了嘉芙玩兒,供她解悶。

    嘉芙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為什么請帖上指明請她務必同來赴宴,為什么章鳳桐要她同坐一桌。

    嘉芙面上若無其事,帶著該有的笑容,看著那個宮人給身畔的秦國公夫人倒完了酒,提壺到了自己身畔,與方才無二,將壺嘴伸向她面前的那只酒盞。

    她看的清清楚楚,宮人的拇指,就在倒酒的那一刻,改撳了手把上方的一個小小按鈕。動作極其細微,倘若不是她刻意留意,絕對難以察覺。

    金黃色的酒液穩穩地被倒入她的酒盞。至此,全桌人都已滿酒,宮人將酒壺輕輕放到了章鳳桐的面前,隨即離開。

    嘉芙壓下心中劇烈波動,慢慢抬起雙眼,見章鳳桐起身,端起酒杯,雙眸含笑,掃了一眼全桌,視線最后落到了自己的面上,道:“此一杯,先敬我大魏風調雨順,萬歲萬壽無疆,請共飲?!?/br>
    第53章

    直到此刻,嘉芙才頓悟了,上輩子梁貴妃的遭遇,或許主謀并不是那個畏罪自盡的朱妃,極有可能,就是此刻對面這個正含笑望著自己的雍容女人。

    她杯中的這杯酒,酒液金黃,端起來微微晃動,宛若里有碎金浮動,和身畔秦國公夫人的那杯,看起來一模一樣。

    不知章鳳桐獨留給自己的這杯酒里,到底下了什么藥。不管是什么,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喝下去。

    身畔秦國公夫人等都隨了章鳳桐起身敬祝,余桌女賓紛紛跟隨,嘉芙也緩緩站了起來,望著章鳳桐,端起酒盞,看準她喝酒,視線離開自己的那短暫一刻,將酒杯也送到嘴邊,手腕微彎,借著大袖遮掩,一杯酒水便沿著她的手臂和袖管,全部倒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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