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下人道:“說是京城國公府裴家的長公子來了!” 胡老太太一怔,遲疑了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道:“他來做什么?快迎進來?!闭f著撇下嘉芙,自己匆匆出去。 第35章 老太太換了齊整衣物,拄杖領婆子丫頭往前堂去,遠遠看見兒媳婦正等在抱廈前。 孟氏見婆婆來了,急忙迎上來攙她。 “素無往來,無緣無故,長公子怎突然來我家了?”老太太一邊往里去,一邊低聲問。 孟氏亦是一臉疑惑:“媳婦亦不知。方才聽張大說長公子攜禮登門,還以為弄錯了。去年我帶耀庭阿芙過去時,他恰好也回京給那邊的老夫人過壽,和他碰是碰過一兩回,長公子亦很是客氣,只也限于招呼一兩句而已,今日這般登門,我是沒想到的?!?/br> 老太太便問待客,孟氏道:“人早迎進了客堂,張大和耀庭正陪著?!?/br> 婆媳說話間,邁進門檻,轉了進去,老太太抬目,見一男子身著元色衣袍,腰束嵌玉鞶帶,姿儀雋拔,神情溫雅,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多的樣子,目光卻極是沉穩,端坐位上,正聽著甄耀庭講述泉州風土人物,偶插問一兩句話,便笑容滿面地走上道:“今日是個什么風,竟然把貴客吹來了我家,長公子親臨寒舍,蓬蓽生輝,老身怠慢了,還望長公子見諒?!?/br> 裴右安見孟氏入內,攙了個身穿富貴團錦襖的老婦,老婦濃眉寬額,目光精明,望之一種慣常發號施令的家長模樣,知她應便是嘉芙的祖母,起身迎了上來,向老太太行后輩見面之禮。 胡老太太雖是商婦,但當家大半輩子,自歷練出一雙辨人之眼,因從前聽聞裴家長公子的一些事情,說身體從小不好,便以為他是病癆模樣,沒想到竟如此風度,周身一種無意張揚,而發自骨子里的清貴氣象,想來如今就算早不復世子之尊,甚至不容于家族,但必定非庸碌之輩,又豈敢怠慢,寒暄了幾句,見這個曾經的天子近臣對自己很是敬重,禮節周全,絲毫不見架子,心中高興,再次讓座,望了眼站在一旁的孫子,自謙道:“我這孫子沒什么見識,又駑鈍,若有說錯了話的地方,還請長公子勿見笑?!?/br> 裴右安望向甄耀庭,微笑道:“府上公子抱璞含真,恰我輩所缺,品質難能可貴,老夫人怎如此自謙?” 胡老太太聽他如此稱贊自己孫子,心中更是歡喜,又自謙了幾句,雖好奇他此行目的,但身為主家,客不開口,自己自然不可能先問詢,便又敘了幾道閑話,裴右道:“右安今日登門,本就冒昧,卻蒙盛情款待,很是感激,實不相瞞,我有一事,私心盼兩位慈長應允,不知容我開口與否?” 胡老太太和孟氏對望了一眼,笑道:“長公子何須如此客氣?有事盡管開口,但凡做的到的,必定不會推辭?!?/br> 裴右安望向左右,孟氏便明白了,立刻屏退下人,叫甄耀庭也出去了,待堂中只剩她與老太太,聽他道:“老夫人,夫人,實不相瞞,前次送表妹歸家的那位楊云楊統領,乃奉我命而動。表妹先前便是被我所救,雖當時受了些驚,所幸化險為夷,如今想必已然順利歸家?!?/br> 胡老太太和孟氏聞言,驚訝萬分。 先前嘉芙被送回來后,孟氏知楊云是奉主人之命行事的,便問恩人身份,楊云卻沒透漏,孟氏只好作罷,又怎會想到,事情這么巧,救了女兒的那個恩人,竟然會是裴右安! 孟氏這下感激萬分,想起女兒失蹤那段時日自己所經歷的煎熬,忍不住又痛斥那將女兒捉走的無良人販,再不住地向裴右安道謝。 胡老太太卻精明的多,嗅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知長公子這話,應當只是起了個頭而已,笑著也道謝了幾聲,隨后道:“長公子方才所提,不知是為何事?” 裴右安站了起來,面向老太太和孟氏,各又鄭重行了一禮。 老太太孟氏都是不解,忙辭禮。 裴右安道:“我今日登門,不為別事,正是為了表妹?!?/br> 他頓了一下:“我對表妹,慕艾已久?!币蛔忠蛔?,清晰無比。 這短短八字,一說出口,別說孟氏,連胡老太太也怔住,看著裴右安,緘默了下去。 裴右安神色卻分毫沒有改變,語氣更是誠懇:“右安小時起,便與表妹相識。去年祖母壽辰,有幸和表妹再遇,又前次,以此種際遇,再次得以重逢。表妹德言容工,彌足珍貴,令我傾心不已,遂決意非她不娶。故雖知此舉無禮,今日還是冒昧登門,向老夫人和夫人稟明心跡,若能得以成全,則是我裴右安之幸,不勝感激!” 孟氏詫異萬分,看著裴右安,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 裴右安對自己女兒一見鐘情,以致于發愿娶她,這在孟氏看來,絲毫無奇怪之處。女兒容貌雖出自自己,卻又遠勝自己,說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也不為過,這些年,家中為她擋了不知道多少狂蜂浪蝶覬覦,現在這個國公府的長公子也對她一見鐘情,特意為她登門拜訪,可見用心。 但問題就出在這上頭。 別的暫且不說,什么時候,見過有人自己登門來為自己求親的? 孟氏看了眼老太太,見她不開口,自己便道:“長公子龍章鳳姿,不嫌我女兒粗鄙,愿娶她為妻,這原本是她的福氣,只是……這叫我如何說呢?” 她遲疑了下。 裴右安微微一笑,笑過之后,神色愈發鄭重:“我知婚姻需輔以三媒六聘,如此方合乎禮儀,亦顯誠意。我對求娶表妹之事,懷了萬分誠意,三媒六聘,更是不可或缺,但今日,之所以獨自登門貿然來見慈長,一為剖我心跡,表我誠意,二來……” 他頓了一下,看向老太太和孟氏。 “二位慈長想必也聽到了些關于皇上和云中王的消息,接下來我恐怕無暇顧及婚事,故而,右安這趟上門,也是想求二位慈長,許我些時日,等時機合適,右安必請祖母做主cao辦媒聘。但請放心,只要答應將表妹許我,我必竭我全力護她一生?!?/br> 孟氏終于徹底明白了裴右安今日登門的目的。 他是要甄家在他來求娶之前,先將嘉芙人留著,不要許配了出去。 泉州四通八達,每天無數商旅進出,消息自也傳播的快,前幾日,坊間就已到處在傳皇上要和云中王打起來的消息了,但因為距離遙遠,民眾也就只當皇家熱鬧來看了,有說皇上兵多將廣必定能贏,有說云中王有少帝護體,指不定能出其不意天翻地覆。反正說什么的都有。 孟氏對裴右安印象很好,何況他還救下了自己的女兒,聽完裴右安那一番話,她心里已是認了七八分這個未來女婿了。剩下幾分,一是顧慮裴右安的當年之事,二是生怕女兒不肯點頭。猶猶豫豫,便再次看了眼老太太,見她始終沒有作聲,顯得有點反常。 “娘?你看……” “你去瞧瞧阿芙,跟她說一聲,恩人大表哥來咱們家了?!?/br> 老太太忽道。 孟氏瞧了出來,老太太應是私下有話要和裴右安說,這才支開自己的。她心里也急去見女兒,向裴右安笑點頭,便出去,匆匆到了女兒屋里。 從那日被他用那種方式給送回泉州后,說心死如灰,徹底絕望也絲毫不為過,嘉芙根本就沒想到,裴右安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出其不意地現身,來了自己家中。 他來做什么? 嘉芙滿心焦慮,又覺羞恥,正坐立不安六神無主,見母親來了,怕被她瞧出什么端倪,強行鎮定,等孟氏一開口,說裴右安登門竟然是為婚事,驚呆了,一顆心砰砰地跳,半晌都沒法平復下來。 “……長公子說,他對你很是傾心,想娶你為妻……” 孟氏小聲和女兒絮絮叨叨。 “娘覺著,長公子看著很是信靠,你要是嫁了,他日后應當不會虧待你的,只是娘想起他從前的那些事,就又有些不放心……” 嘉芙臉漲的通紅,一把抓住了孟氏的手,拼命搖頭:“娘!他怎么可能是那樣的人?從前那些,一定是有誤會的!你千萬不要聽信那些!” 孟氏見女兒如此焦急,一怔,隨即笑了,伸出一根指頭,輕輕點了她腦袋一下:“瞧你急的!我都還沒說什么呢。莫非你也愿意嫁他?” 嘉芙慢慢低頭,一語不發。 孟氏看著女兒,又想起她被擄之事,雖最后獲救,但清白恐怕已失,想來這也是為何前些時候她回家后抑郁不樂的原因,心里一陣欣慰,又一陣難過,將女兒摟入懷里,嘆道:“原本我還擔心你不樂意嫁他呢。這樣最好。他又是你的救命恩人,這姻緣也算天定了。等他正式來求親了,娘就把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br> 第36章 堂中只剩裴右安和胡老太太。 老太太笑道:“我孫女何德何能,能得長公子的青睞,老身豈有不應之理?只是老身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裴右安恭敬地道:“老祖母有話,但講無妨?!?/br> “長公子的意思,老身是明白了。外頭接下來想必要亂上一陣子。這些朝堂之事,老身不懂。長公子你的事,必定是大事,老身也不多問。老身更能體諒長公子如今的不便。只是不瞞長公子說,阿芙先前那件婚事雖沒成,但恰就這些時日,你來之前,家中正預備給她再說親的,就我們本地州府里,也是戶做官的人家,給兒子相中了我孫女,前些時日使了人來問消息,老身正想著回話,不想這么巧,長公子今日就來了……” 老太太停了一停。 裴右安眸光微動,卻未開口,只等老太太繼續說下去。 “那戶人家,自然沒法和國公府的門第爭輝,但在我們這里,也算數一數二的頭臉人家,族里幾人都是當官的……” 老太太嘆了口氣。 “這種話,老身本是不該對外人講的,但長公子本就和我甄家有淵源,今日來了,更不是外人,我便也不怕長公子笑話,就直說了。我甄家的情況,長公子應也知道一二,經商處處不易,家中少了頂梁柱,孫兒還需磨礪,老身斟酌過后,覺著這親事可做,一來,于我孫女而言,確實是樁好姻緣,二來,對方誠心娶我孫女,若真結成了親事,對我甄家,原本自也算是件好事。不料長公子來了,承蒙看的起,如此開口,老身自然無不允,那邊回絕了就是。只是長公子這邊,可否也能再給個準信兒?阿芙是不算大,但正當嫁期,女孩兒家說親的好年紀,一輩子也就看這一兩年了。我們心里但凡有個數,那什么事也不叫事兒了,哪怕三年五載,安心等著日后裴老夫人來下聘就是了。長公子你說是不是?” 胡老太太精明了一輩子,于孫女的婚事,算盤自然也是來來回回要打個清楚的。先前和國公府婚事不成,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但裴右安今天的突然造訪,卻令老太太又嗅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皇上和王爺現在要打起來,自然是為爭奪金鑾殿的寶座。但裴右安卻為什么說自己現在也無暇婚事?他既親自上門,對親事的鄭重,可見一斑。 老太太也知面前這位國公府前世子早年間的風光,曾經的天子近臣,絕非池中之輩。兩件事聯想起來,隱隱便猜到,他應也牽涉到了中間。 這就好辦了。 先私下答應,消息并不外泄。日后,他若能借云氣興起,神龍飛動,再次得以平步青云,甄家自然樂見好事。若萬一事敗,也不至于牽連自家。 這就好比一筆買賣,若成,一本萬利,若不成,甄家的損失,也就是耽誤了孫女嘉芙的花嫁之年,和整個甄家所能得到的好處相比,不值一提。 這樣的一筆生意,老太太怎會拒之門外?何況,除此之外,老太太對裴右安這個人,也是非常滿意的。 她瞧了出來,裴右安自己應當也是有這方面的顧慮,所以才沒有立刻就安排正式上門提親。 現在就肯為甄家和孫女考慮的如此周到,這樣的一個男子,值得信托。 現在需要的,只是他再給顆定心丸。 老太太說完,滿面笑容地看向裴右安。 裴右安何等聰明之人,老婦人這一番話還沒說完,他便已經察知了老婦人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右安謝過老祖母。請老祖母放心,他日右安若朝不保夕,必會早早告知,請老祖母另為表妹擇選良配。若有幸娶到了表妹,甄家便如我己家?!?/br> 他從懷中取出一貼身收藏的黑色小囊,打開,取出里面一只玉佩,雙手奉上,恭敬地道:“口說無憑,這是先父彌留之際贈我遺物,多年來我一直收藏,今日留下作為登門信物,請老祖母代收?!?/br> 老太太接置于掌心,見玉佩外刻連理枝藤,中間鏤以蘭紋,溫潤光潔,望去便知是上品美玉,小心地收起,笑道:“長公子有心了,那老身便暫代你妥善收藏?!?/br> …… 孟氏摟著女兒,低聲安慰了幾句,忽想了起來:“長公子的意思,似乎是他如今有所不便,要我們先留著你,等他日后再來正式提親。方才正說這個,你祖母將我支出,也不知她要說什么,萬一不利,娘還是先回去瞧瞧?!?/br> 嘉芙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搖頭道:“娘,祖母拒了就拒了,娘不必再過去說什么了?!?/br> 孟氏狐疑地看了一眼女兒:“難道你又不愿嫁他了?” 嘉芙低聲道:“我配不上他?!?/br> 孟氏一怔,隨即明白了,壓下難過,再次摟住女兒肩膀,柔聲安慰道:“阿芙,你大表哥救了你,他心里當也清楚你的遭遇,既還親自登門求親,那便是不計較的。這樣的男子,你去哪里尋第二個過來?莫鉆牛角尖了,娘先去看看?!?/br> 她便起身,這時聽見兒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娘,長公子要走了,祖母叫我來喚你過去?!?/br> 孟氏驚訝,立刻打開門:“這才過來,連一盞茶都沒喝完,轉眼怎就要走?” 甄耀庭撓了撓頭:“我也不知?!?/br> 孟氏匆匆出去,沒片刻就回來了,將下人都支開,把門一關,面露喜色,低聲道:“好事!你祖母應下長公子了!說就等著他日后再來求親,又叮囑我,此事不可外傳,除了你,再不許叫第二人知道!” 孟夫人對裴右安極其滿意,只是他要自家先留著女兒,等他日后再來正式提親,這卻有些非同尋常,本擔心老太太那里要費口舌的,沒有想到,事情居然這么順利就定了下來,意外之余,歡喜無限,方才匆匆回來,親自將這消息轉告嘉芙,好叫她定心,又道:“我再三地留長公子,他卻說另還有要事,這就要走了。娘先去送他。你安心吧,莫再胡思亂想!” 孟夫人又匆匆去了,留下嘉芙獨自心亂如麻,在屋里來回走了幾圈,終于下定決心,匆匆來到了前堂,停在門外。 裴右安背對著她,祖母正被母親從位置上扶起,笑容滿面地對他說道:“長公子既還有要事,老身便不強留了,長公子走好,老身盼著早日收到長公子的佳音?!?/br> 裴右安向老太太行辭禮,老太太要親自送他出門,裴右安辭,嘉芙一腳跨了進去,說道:“祖母,娘,我想和大表哥單獨說幾句話?!?/br> 堂屋里除了老太太,孟氏,還有甄耀庭,張大,并一些仆婦,冷不防被她這么一句,全部人都看了過來,無不面露詫色。 四周安靜了下來。 裴右安轉頭,望了身后的嘉芙一眼,兩人四目相對。 從被迎進大門始,他的面上便一直帶著微笑,此刻也是如此。 但嘉芙卻清楚地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再不復從前的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