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他太小瞧端木家的人了,他忘了端木家祖宗以智計著稱,以詭道聞名,他大意了。 唉! 老卒很快就買齊了東西回來,依林相公的示意,抬了桌子出來,一樣樣擺了滿桌,給他斟上酒,退出去鎖上了小門。 林相公慢慢吃慢慢喝,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最后一餐,吃飽喝好,就好上路了。 該種的種子他已經種下了,他得讓這種子生根、發芽,至于長大成樹,林相公瞇起眼睛,那就是俞相的事了,他和俞相斗了半輩子,也默契了半輩子,不管端木華是心向太子,還是心向大皇子,他這樣心機深遠、手握重兵的人太可怕了,只要有機會,俞相一定愿意踩上一只腳,再踩上一只腳,直到將他踩死! 端木華什么都好,就是鋒芒露的太早,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就想上臺叫板,還嫩了點,唉,要不是自己兩只眼睛只盯著俞相,何至于著了他的道兒?可惜!可嘆! 該走了,人只有將死,那話才是可以聽的良善之言,官家,他侍候了他三十多年,他太了解他了,他死了,他的話就有了足夠的份量! 林相公喝的七八分醉,伸手進懷,摸摸索索掏出個小瓷瓶,打開,將瓶內清亮的幾滴液體倒進酒里,扔了瓶子,端起杯子搖了搖,舉著杯子四下環顧,“諸位,老朽先走一步?!?/br> 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官家又是一夜不眠,第二天剛散了早朝,林相公死了的信兒就報了進來,官家呆呆會了好半天,顫抖著手想將自己撐起來,連撐了幾回卻都跌坐了回去,旁邊的內侍想動又不敢動,想看又不也看,只嚇的渾身發抖,官家這是氣極了。 “著林家抬回去,好生安葬?!惫偌彝罂康娇空砩祥_了口。 “宣俞相、黃相,還有杭樞密,王相公不是說身體一直不好?讓他回去好好歇一歇?!辈坏葍仁檀鹪?,官家又發了話。 林相公死了,一夜之間,朝廷就變了天,王相公突然被勒令在京致仕,樞密院一紙急令召回大皇子,另委了南軍統帥,至于端木華,則被責令在家守制。 接了口諭,端木蓮生大步回到上房,臉色陰沉青灰。 “怎么了?”李思淺迎上去問道。 “讓我在家守制?!?/br> 李思淺臉色頓時變了,回眸示意丹桂等人退下,這才低低問道:“還有別的事嗎?就讓你在家守制?” “已經讓人去打聽了,昨天官家祭奠大長公主后,去看了林相?!倍四旧徤е?,“我一時心軟,忘了舅舅的教導,打蛇不死,必遭其害!” “他跟官家說了什么?他能跟官家說什么?”李思淺緊擰眉頭。 “再看看就能推出來了,老匹夫!”端木蓮生狠狠一拳捶在炕上。 “官家只是讓你在家守制,先別往最壞處想……” “夫人,黑山來了?!钡す鸬穆曇魪耐饷鎮鱽?,李思淺忙揚聲叫進。 黑山進來,瞄了李思淺一眼,躬身稟道:“禁中同時出了兩撥內侍,一撥到咱們府上,還有一撥去了王相公府上,也是口諭,說王相公年老多病,著在京致仕休養。另外,樞密院剛剛發了一封急遞,召燕王回京,另委吉老將軍接任南軍統帥一職?!?/br> “嗯?!倍四旧徤袂轭D時凝重如山,揮退黑山,看著李思淺低低道:“只怕連累了你?!?/br> “官家疑心你和燕王?怎么把王相公也牽進去了?”李思淺看起來很輕松,只是有幾分驚訝。 “看樣子是,王相公,他孫女婿不是你二哥么?!?/br> “噢!”李思淺失笑,一邊笑一邊搖頭,“我覺得肯定不是因為這個,朝廷不帶這么論親戚的,王相德高望重,若就是因為這點親戚就讓他致仕,仕林怎么會心服?” 端木蓮生想起那天官家和他說冊立世子的事,大約是因為這個了,端木蓮生也有幾分要失笑的感覺,都說官家有些小孩子心性,果然如此。 “王相,不會有事吧?”見端木蓮生神情略有輕松,李思淺將手伸到他手里,低聲問了句。 “不會,王相這輩子起起伏伏不止一回,在京致仕這也是第三回了吧,他為人謹慎,慎獨功夫算得上仕林第一,他不會有事的。就是大爺……”端木蓮生握著李思淺的手,神情又沉郁下去。 第211章 挑撥 “燕王也不會有事,我聽老祖宗說過,燕王當年之所以能留下一條命,就是因為欽天監批他的命格,說有他在,能護佑皇族血脈綿廷,老祖宗說過,官家跟她說過不一回,說欽天監批的準,要不是有燕王,他也許會象先祖那樣,生的孩子都養不大?!崩钏紲\低低勸道。 “有這事?”端木蓮生驚訝非常,李思淺更加驚訝,“你居然不知道這事?” “我怎么會知道?不光我不知道,只怕沒幾個人知道,這是皇家秘辛,老祖宗連這都跟你說?”端木蓮生打量著李思淺。 “嗯,當年,老祖宗是把我當孫媳婦養的,不過小高那個混蛋有眼不識泰山,怕我欺負他,死活不肯娶我!”李思淺抬手斂著鬢角,盡量顯的很淡然的說道。 “我就說……怪不得,他怎么敢娶你?你的我的媳婦兒!高宗業配不上你!”端木蓮生嘴角都是笑意,高宗業確實非常怕他這個媳婦兒,當初在南軍,他看到過好幾回,李思明一說要告訴淺妹子,立刻就能讓高宗業噤聲,積威如此,他這個媳婦兒從前得把小高欺負成什么樣兒? “若有這個說法,大爺這一趟就能有驚無險,左不過高墻圈禁,也就是悶上幾年就出來了,也許……很快就能出來了?!倍四旧徤恢老氲搅耸裁?,微挑著眉頭,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 李思淺看著他,有幾分茫然,朝局她關心不多,知道的信息更少,她不太明白他據何判斷。 “你不用上朝,咱們什么時候去給大哥做場法事去?總要……告訴大哥一聲?!崩钏紲\從來不會不多想她暫時想不明白的事,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把眼前的日子過好。 “好,明天就讓人去準備,就去相國寺吧,我以往都在大覺寺做法事,一來是大哥當年是在大覺寺停的靈,二來,主要是怕人叨擾,今年還是別去大覺寺了,離京城太遠,別讓官家擔心?!?/br> 端木蓮生看起來心情舒緩很多,李思淺趴在他身邊,絮絮叨叨和他商量了半天該怎么做法事,又從法事商量到晚上吃什么,再到她覺得院子里的那株紫藤不好,要把它挪出去…… 端木蓮生從來沒有跟誰這么絮叨過這樣瑣屑的小事,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聽起來居然也令人興致盎然,等李思淺一路扯到松花蛋不如皮蛋好吃,端木蓮生最初聽到那一連串壞消息的壞心情已經無影無蹤。 隔了兩天,端木蓮生和李思淺帶著玉姐兒,一大早出發,去大相國寺給蓮生大哥做法事。 端木蓮生騎馬,李思淺帶著玉姐兒坐在一輛車上,玉姐兒氣色不怎么好,上了車,也不理會李思淺興致十足的介紹,只懨懨的窩在車子一角發呆。 “玉姐兒這是怎么了?”李思淺放下簾子,柔聲關切道。 “你騙我!”玉姐兒半點心眼兒沒有,自然也不懂什么叫不露聲色,李思淺問,她就直通通說。 “我怎么騙你了?誰告訴你我騙你了?”李思淺歪頭看著她。 “是林大jiejie!林大jiejie說,阿娘不是你說的那樣,阿娘好好兒的,你們嫌棄阿娘,把阿娘扔到城外去了?!庇窠銉旱目耷灰呀洺鰜砹?,她已經把林明月的千叮嚀萬囑咐扔到九霄云外。 李思淺心里一緊,昨天可不是端木睛帶著林明月過來過,那會兒正好有內侍來,她沒能象前幾次那樣,一眼不眨的盯在旁邊。 “那林大jiejie有沒有說,是二叔嫌棄你娘?還是二嬸嫌棄你娘了?為什么要嫌棄你娘呢?林大jiejie告訴你沒有?” “大jiejie說,你們都嫌棄阿娘!你們都是壞人!大jiejie說,阿娘一直病著,你們肯定嫌她吃藥費錢,大jiejie還說,都是你!二叔以前對我和阿娘那么好,都是因為娶了你,二叔就嫌棄我們了?!庇窠銉和纯奘?,李思淺目瞪口呆。 這位林大娘子失心瘋了嗎! “怎么了?”聽到哭聲,端木蓮生探頭進來。 “二叔!”玉姐兒臉上淚痕縱橫,委屈無比的一聲聲叫著二叔,李思淺耷拉著肩膀,無語的望著她。 “玉姐兒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二叔說?!避囎又缓猛O?,端木蓮生柔聲安慰。 “二叔,我不要二嬸,她壞!我要大jiejie,二叔,我要讓大jiejie陪我?!庇窠銉呵铱耷以V。 李思淺眉梢微挑又落下,林大娘子這是什么意思?要進府嗎?甘心做妾?那可真是感天動地了! 跟她玩這個心眼兒!老虎不發威,真當她是病貓了! 進了大相國寺,磕了頭一輪頭,李思淺讓人點了支安息香,看著玉姐兒睡著了,出來叫過剛撥過去、在玉姐兒身邊做大丫頭的菊黃問道:“昨兒二娘子和林大娘子來,都和大姐兒說什么了?” “也沒說什么,就是些怎么合香,怎么熏香之類的,不過,”菊黃臉上有些不安,“后來林大娘子說天氣好,要到園子走走,大姐兒和她們一起走,丫頭們都離得遠,那會兒沒聽到她們說什么?!?/br> “你等會兒探探大姐兒的話,看看林大娘子都和她說什么了,還有,”李思淺轉向丹桂,“你傳話下去,以后看緊林大娘子,只要進了府門,她身邊就寸步不能離人!” 李思淺出來坐到端木蓮生身邊,端木蓮生低低問道:“玉姐兒怎么了?” “沒什么,聽到些閑話,說咱們嫌棄她阿娘吃藥太費錢,就把她阿娘扔城外去了?!庇窠銉旱臓顟B,李思淺不打算瞞著端木蓮生。 端木蓮生驚訝的眼睛都瞪大了,“這種話她也信?她都十一了!誰跟她說的這些閑話?” “我在查?!敝劣谡l說的,李思淺沒打算說,何苦讓他知道她的心意呢! “你別跟她計較,她跟著大嫂……唉,也怪我,這些年一直在南邊,竟讓大嫂把她帶成這樣!”端木蓮生懊惱非常。 第212章 姐妹 “十一不算大,咱們多留她兩年,到十九、二十再出嫁,還有八、九年呢,教得好!”李思淺這滿滿的自信頓時讓端木蓮生一顆心落定笑道:“也不用多。能有你一兩成就行?!?/br> “說不定青出于藍呢?!崩钏紲\笑接了一句,端木蓮生正要接話,金橙膝行過來,拉了拉李思淺,上前耳語,“二姑娘要見你,還不讓驚動爺?!?/br> 李思淺眉頭一蹙既開,轉頭握了握端木蓮生手,“有人尋我,我去去就來,沒事,回來再跟你說?!?/br> 出了大殿,金橙引著李思淺進了旁邊一間偏殿,高大猙獰的神像后,李思汶探出半邊臉往外看。 “你怎么這一身打扮過來尋我?出什么事了?”李思淺打量著李思汶那一身市井常見的靛藍粗布衣裙,很是驚訝。 “你到門口看著!”李思汶指著金橙吩咐道,“jiejie,我有要緊的話跟你說?!崩钏笺肜钏紲\躲到神像后,聲音壓的幾乎低不可聞,“昨天太子來找我了!” 李思淺看著她眉宇間的幸福和得意,沒說話,只等她往下說。 “我特意問了姐夫的事,姐夫這樣的武官,照理說是不用丁憂,太子說,”李思汶左右看了看,李思淺凝神細聽。 “太子說,姐夫騙了他,說姐夫以為他能騙得過他,其實他早就知道姐夫根本不是心向著他,他是將計就計,還說姐夫的打算他早就知道,說姐夫傻,還說,讓我不要理你,說你和姐夫這輩子也別想翻身了!” “就這些?你再想想,他還說過過別的什么沒有?一個字也別漏了?!?/br> “沒有了,”李思汶擰眉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一提姐夫,他特別生氣,對了,他還說他知道俞相凈在他面前說別人壞話,他什么都知道,他還說……”李思汶看了李思淺一眼,很是猶豫,“是說太子妃,說他早晚要廢了太子妃,還說要接我進宮?!?/br> “我知道了,多謝你冒這么大風險過來告訴我?!崩钏紲\鄭重道謝。 “咱們是姐妹?!崩钏笺胝f了一句,呆了呆,又說了一遍,“咱們是姐妹?!?/br> 李思淺驚訝的看著她,李思汶眼睛籠著一層霧,嘴唇抖了幾下,又說了一遍,“是姐妹!” 李思淺讓她說的心里一酸,上前摟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是啊,咱們是姐妹,沒有誰比咱們再親的了?!?/br> “jiejie放心,下回見了太子,我再求他……” “不用!”李思淺趕緊制止她,“太子性子……不太好,不用,咱們女人家的話沒用,求了也沒用,你放心,你姐夫肯定好好兒的,你自己千萬留心,如今俞家勢大,太子妃又不是個能容人的,有什么事來找我,或是回家找大哥和二哥?!崩钏紲\柔聲交待,李思汶遲疑了下,低低道:“有什么事我就去找jiejie?!?/br> 送走李思汶,李思淺讓人叫出端木蓮生,將李思汶的話原封不動學了一遍。 端木蓮生愕然之極,“她到底還是搭上太子了?” “嗯?你這話什么意思?”李思淺反應極快,“到底?什么意思?” “先說正事?!倍四旧徤Я丝?,抬手掩嘴連咳兩聲,準備拿正事說事。 “這也是正事,為什么‘到底’?” “那年在常山王府……”端木蓮生只好將那年撞見李思汶和太子那樁沒入巷的風流事說了,“那時候太子身邊的小內侍正好是我送進宮的,有人使喚,就讓他借口人來了,叫走了太子,又留了個明黃荷包在那里以作警示?!?/br> 李思淺眨了下眼,又眨了下,原來是這么回事,她和杭嬤嬤還奇怪夠愴,想著太子身邊的人再粗心,也不能落下那樣的明黃荷包,原來如此。 “好吧,說正事吧?!?/br> “可以推出三件事,”端木蓮生樹起三根指頭,一個個往下曲,“第一,太子是只真正的蠢貨,第二,俞相想借機除掉我,第三,太子深恨俞相。大約是俞相心里把太子當蠢貨,臉上也把他當蠢貨了?!倍四旧徤M長的鳳眼一點點瞇起,“想吃了我,他真覺得自己有那個牙口?” 端木楠的法事連做了七天,第二天玉姐兒就撐不住了,可李思淺還是讓人抱著她每天過去,到大殿磕個頭,就到后面靜室歇著。 端木蓮生和李思淺則每天盤膝聽經,從早坐到晚,做完大哥的法事,又接著做父親、母親和林氏的追思法事,好象打定主意,要把這大法事一直做下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