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豐慶帝冷哼一聲,道:“閑言碎語?朕已經讓人去查探了,這傳言最早是京中一個富商的妻子嘴里傳出來的,她借助在月半庵,見你那王妃和那道人同吃同住,舉止親昵,同旁人說起后,竟不止一人看到這番情景,所以這傳言才會越傳越廣……” 十王爺道:“不、不會吧,那云逸道人也是女子,她們兩個女子間親昵些總屬正?!?/br> 豐慶帝冷冷地看著他沒說話,十王爺便把下面的話咽進了肚子里。 在場之人都是宮廷出身,宮里什么腌臜事沒有,別說兩個女子,就是兩個太監在一起……那都是屢見不鮮的。 冗長的沉默之后,豐慶帝道:“你那王妃是不能在庵堂待了,你速速派人把她接過來,至于那道姑……”豐慶帝沉吟片刻,一時不知道如何處置。這道姑倒也沒有犯事兒,眼下又是京城百姓擁簇的對象,實在是不好處置。 “這樣吧,皇兄,”蕭潛道,“外頭百姓有這樣的傳言實在是因為那云逸道人太過高深莫測,不見外人,百姓也是好奇之下,才會把那些話越傳越烈。不如將那云逸道人傳召進來,皇兄親自見過,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云逸道人真如現在那傳言所說,皇兄便治下她的罪。但若不屬實,皇兄在安排道長水陸道場,讓百姓們得得見道長真容,解了百姓們的好奇之心,他們也就不會一直揪著這事兒不放了?!?/br> 豐慶帝點了點頭,若是這道姑是個作風正派的,到時候他再把她留在宮中幾日,將她奉為皇室的座上客,為她舉辦道場,外頭的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于是岑釵也不用十王爺去接了,豐慶帝干脆讓人將她們一起接進了宮。 紀氏回家看望岑鈺去了,岑釵和云逸道人在落青山上來了那么些帶刀侍衛,一時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一直到進了皇宮,見到了豐慶帝和一干皇室中人,岑釵還是摸不著頭腦,拉著十王爺問:“王爺,出何事了?” 十王爺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小聲道:“還不是因為你!” 岑釵很是無辜,“妾身一直在月半庵里養胎,何曾惹出事端?” 豐慶帝前也不容他倆再說下去,豐慶帝一身輕咳嗽,他們二人就乖乖地閉上了嘴。 云逸道人一直抄著手站在一旁,相比于岑釵和十王爺的緊張,她倒好似個局外人。 豐慶帝默默觀察了她一會兒,見她雖然身著道袍,未挽發髻,但身量骨架明顯就是女兒家。再見她臉龐清秀,氣度超然,于眾目睽睽之下卻未顯露懼色,倒確實不像胸中有鬼之人。 豐慶帝不禁哂笑,想來也是那等長舌婦人,閑來無事編造謠言。 而就當這時,御前帶刀統領宋莽匆匆而來,見過禮后附到豐慶帝耳邊稟報了一些話。 豐慶帝臉色一變,拍著桌子怒道:“那賊子何在?!” 宋莽道:“已被臣擒拿住,已經綁了押金宮里?!?/br> “把人帶進來!” 宋莽應喏一聲,徑自而去,半晌后他便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男子進了殿內。 眾人看清那男子的相貌,不由都驚呼一聲。 岑釵不明所以地看過去,下一刻她連呼吸都停住了——只見男子衣衫凌亂,發髻散亂,但面容和云逸道人一模一樣! 原來豐慶帝讓人把岑釵和云逸道人帶進宮的同時,也讓宋莽去月半庵暗中查探庵堂中人的證詞。宋莽知道事關皇家顏面,茲事體大,便十分小心地集合了庵堂中人審訊,然后就抓住了混在一堆尼姑里的這個男子! 豐慶帝拍著桌子道:“十王妃,你來和朕說說,與你同吃同住,同塌而眠的到底是這道姑還是這男人!” 岑釵戰戰兢兢地跪下了,她再蠢,也知道云逸道人藏著一個同她一模一樣的男人是有貓膩的,可此時她自然什么都不能認,只哭喊道:“圣上明鑒,妾身是仰慕云逸道人佛法,與妾身一起的自然是云逸道人。至于這男子,妾身真的從未見過!” 豐慶帝又看向云逸道人,云逸道人已經沒了方才的從容,身子都打起了擺子。 豐慶帝看了宋莽一眼,宋莽自去踢了云逸道人的腿彎,讓她跪下。 “你從實招來,若有一個字的欺瞞,朕就株你三族!” 云逸道人繃不住了,一邊磕頭一邊道:“圣上饒命,圣上饒命,草民并非什么得道高人,只靠些小伎倆維持生計而已?!?/br> 豐慶帝道:“那你是如何為那些難以懷孕的婦人懷上身孕的?” 云逸道人道:“草民和草民的兄長是雙生,長得一模一樣,每次就是草民以道姑身份出現,博取那些婦人的信任,然后等她們放松警惕,就給她們下藥,讓草民的兄長和她們行房事,久而久之她們自然就有孕了……” 《三言二拍》里有過一個‘求子廟’的故事,說是有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廟宇,求子很是靈驗。最后才被踢爆,說是里頭的和尚都是假和尚,婦人去求子就會被迷丨jian,那些婦人不敢聲張,懷了孕便說是佛祖賜下的孩子。 但誰都沒有想到,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本朝。豐慶帝怒不可遏,狠狠地盯著云逸道人道:“那十王妃的孩子是如何得來的?” 云逸道人嚇得一哆嗦,“自然、自然也是這么來的?!?/br> 第九十二章 “你胡說!”岑釵尖叫著撲到云逸道人身上, “我從未見過你雙生兄弟, 你為何要害我?!” 云逸道人被她撞得一個踉蹌。豐慶帝不悅地瞪了十王爺一眼, 十王爺一把把岑釵拽了回去。十王爺也是氣的不輕, 若不是眼下是在豐慶帝面前,看他怎么收拾這個私通jian夫的賤人! 云逸道人連連給豐慶帝磕頭道:“圣上明鑒, 小人不敢隱瞞,是十王妃說十王爺不能生育,希望草民的道法能幫忙,這才給了草民可乘之機?!?/br> 豐慶帝皺眉不語,十王爺難以孕育子嗣是宮中秘密, 云逸道人這種白身自然不可能知道。唯一可能的,便是十王妃岑釵在王府待久了, 察覺到了什么,告訴了外人。這事兒到底是太后動的手, 既已被捅了出來, 怕是很難善了。饒是豐慶帝,一時也是愁眉不展。 十王爺咬牙切齒地甩了岑釵一巴掌, “你這賤婦!居然在外這般編排本王!”不能生育,簡直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侮辱。 如果說方才岑釵還是不敢相信, 為了脫罪而裝作無辜, 此時的她就是真正的無辜了, 她被十王爺一巴掌扇倒在地,驚惶無措道:“王爺,妾身沒有, 妾身真的沒有??!” 云逸道人說有,岑釵說沒有,又沒有實際證據去說和岑釵在一起的是那男子,而非云逸道人,定罪是不好定罪的,但她肚子里血脈成疑的孩子,卻是定然留不得了。但岑釵出身岑家,岑青山這個臣子豐慶帝還是挺看重的,若沒有坐實就給她閨女扣上這個帽子,岑青山那么要臉面的人,估計少不得還要鬧上一場。到時候他學個歷史清流當堂撞住力證清白的,便不好收場了。 豐慶帝一時難辦,蕭潛這時候便開口道:“你這道姑,口口聲聲說是十王妃與你兄弟有染,但據本王所知,十王妃初初上山和后頭養胎,都有岑夫人陪伴左右,岑夫人便也任由你們胡來么?” 云逸道人垂下頭道:“岑夫人是后頭才知道這其中內情的,不過當時十王妃已經懷上了孕,岑夫人知道也晚了,她和草民說只要草民保守秘密,十王妃順利誕下麟兒,就會給草民一大筆錢,讓草民和兄弟兩人遠走高飛?!?/br> 蕭潛驚訝道:“岑夫人乃是當朝御史夫人,她的品行怎會如你說的這般不堪?” 云逸道人連連磕頭,“草民知道自己已沒了活路,哪里還敢撒謊,只不過希望圣上看在草民坦白的份上,能夠從寬放過草民的族人?!?/br> “好了!”豐慶帝一聲令下,道:“來人,將這道人和她兄弟,還有十王妃和其母一并押金大牢,等稍后朕查明后再做定奪!” 云逸道人說在揚州的時候就是用的這么個方法,豐慶帝自然要找人去揚州查一查,才能相信他的話。 宋莽一聲令下,將云逸道人和她的雙生兄弟押了起來,而后便走上前對仍然跌坐在地的岑釵道:“十王妃,圣上已經下了口諭,您還是自己去吧?!彪m然明眼人都知道這王妃怕是沒幾日活路了,但眼下她還是王妃,又大著肚子,宋莽也不好太過冒犯。 岑釵已經嚇懵了,她實在不明白事情怎么會到這一步。她百般辯解,可堂上之人竟無一人相信。此時的她還欲張口說些什么,就聽平陽長公主板著臉冷冷道:“岑釵,侍衛們有心給你臉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你再不肯走,本宮就讓婢女塞了你的嘴給你綁進天牢?!?/br> 岑釵這才閉著嘴,老老實實地跟著宋莽下去了。她心里還在安慰自己,沒事的,她明明沒有做過,云逸道人又拿不出證據,她怕什么呢?對,她沒做過的,她只是做了那些荒誕的夢,不是真實的……她還有她娘,她娘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岑釵一干人等被押下去后,殿內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良久過后,豐慶帝才一聲嘆息,“小十啊小十,你讓朕說你什么好?!?/br> 十王爺面上無光,無地自容道:“是小十沒有管教好王妃,讓她居然做出這等丑事,讓咱們皇家蒙羞了?!?/br> 豐慶帝嘆息一聲,到底還是沒有忍心苛責于他。畢竟若不是太后給十王爺下了毒,岑釵也不會知道這消息后,就有了借種生子的念頭。 這案子雖然沒有斷下來,但在場之人都已經默認云逸道人所說的‘真相’了。后頭就看豐慶帝怎么處置她們一干人等,挽回皇家的顏面。 “就先這樣吧,你們回去吧。待朕查清后再做定奪?!?/br> 眾人應喏一聲,紛紛退了出去。 十王爺垂頭喪氣地走在最末,這下子別說有蕭潛幫忙,就是大羅金仙都不可能讓他恢復封號了。一個縱容王妃私通jian夫還懷了孕的王爺,在宗室里是一點兒臉面都沒有了,往后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 蕭潛出了皇宮就直奔鎮南王府,到了層香苑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和林錦儀說了。 這事情一直進行的還算順利,林錦儀倒也不意外,只是帶著笑道:“籌謀了幾個月,今日總算收了網,也不枉咱們忙活那么久?!币贿呎f著話,一邊接了丫鬟呈上來的茶盞放到了蕭潛面前。 蕭潛一路上沒有停留,此時喝了兩口茶才緩了過來,“余下的,就等皇兄去查了,咱們只管等著看結果就好?!?/br> 林錦儀想了想,問:“王爺可有辦法讓我同紀氏岑釵見上一面?” 蕭潛道:“如今她們被已經被關進天牢,天牢守衛森嚴,不過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只是白日是不可能了,你若是想見,我可以安排你半夜進去一回?!?/br> 時間并不重要,林錦儀自然點頭應好。 于是當天入夜,林錦儀便穿了身男裝,披了斗篷,隨著蕭潛去了天牢。 天牢里頭關押的都是要犯,就如同蕭潛所言,里頭守衛眾多,把守森嚴。 林錦儀剛走進天牢,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霉味和人身體上的酸臭味。 帶路的獄卒察言觀色道:“貴人見諒,咱們這里頭見不到日頭,氣味難免難聞些?!?/br> 林錦儀點了點頭,用帕子捂住了摳鼻。 獄卒帶著他們到了最里頭的一間,里頭相對外頭氣味好聞了不少,還相對干凈。但也就是相對而言,里頭青磚低,爛木桌椅,沒有床鋪,只有一床稻草,岑釵和紀氏眼下正坐在稻草上,湊在一起說著什么,并未注意有人過來了。 獄卒開了鎖,拉下鐵鏈,岑釵和紀氏這才偏過臉往門口的方向看來,見來人是林錦儀,兩人臉上都顯出了憤恨之色。 蕭潛站住了腳,道:“我在門外等你,你自己小心些,有事便喊一聲?!?/br> 林錦儀應了一聲,抬腳往里去了。 岑釵和紀氏也站起身,兩人并未著囚服,還是穿著自己的衣裳,因是這天白日里才被收押進來,倒也不怎么狼狽。不過到底是遇到了大事,兩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岑釵,大著個肚子,窩在這樣的地方自然不好受,臉色白的有些嚇人。 “林錦儀!你還有臉過來!”岑釵一字一頓地喊著她的名字,恨不能將她拆吃入腹。下午紀氏被關押進來后,母女二人一番合計,紀氏就猜著是有人故意下的套,而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一開始將云逸道人的消息‘無意’透露給她們的林錦儀。 林錦儀倒也不怕承認,淡淡笑道:“十王妃說的哪里話,我不過是念著我們往日的交情,過來探望而已。怎么就沒臉過來了?” 岑釵氣的胸脯劇烈起伏,若不是紀氏拉著,已然要沖過去撕扯她。 紀氏拉住了岑釵,然后才冷靜地開口道:“鎮南王妃,我們母女二人與你素日不過有些小過節,你犯得著這樣大費周章地害我們么?” “小過節?”林錦儀不禁發笑搖頭道,“正月里走百病那回,岑夫人在岑大人壽宴陷害我那回,原來在岑夫人眼里竟都是‘小過節’?!?/br> 紀氏面不改色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先前確實是我設計于你,可你并沒有中招,反而是我們阿釵入了十王府,吃了不少苦頭……到頭來,你也沒怎么樣不是?” 林錦儀跟著點頭,“岑夫人說的頗有道理?!鳖D了頓后,她又繼續道:“岑夫人是沒有陷害到我林錦儀,可是岑錦呢?岑夫人還記得這個名字么?” 紀氏面色一變,“我那女兒岑錦是嫁入鎮南王府后得了怪病去世的,與我何干?” 林錦儀看向岑釵,“哦?可是令嬡不是這么說的,她說我那可憐的表姐是被你從小下蠱,所以才那般痛苦離世?!?/br> 那是在圍場之時,岑釵為了陷害林錦儀而告訴她的,岑釵后來也沒有敢把這事告訴紀氏。此時岑釵“我、我……”了半天,也沒能分辯上一句。 這種事女兒竟然告訴外人!紀氏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岑釵一眼,而后還是沉著地道:“阿釵不過說些話來氣你罷了,并不能當真?!?/br> 也難怪蕭潛多年一直沒能抓住紀氏的把柄,就是落到現在這般下場,紀氏還能保持如此冷靜,不說旁的,光是心理素質就是遠超旁人了。 第九十三章 面對如此嘴硬的紀氏, 林錦儀倒不意外, 她笑著搖搖頭, 道:“好, 既然如此,咱們便沒話說了?!?/br> 說來也是她過分心軟了, 想著自己小的時候,紀氏也經常把她抱在膝頭逗弄,她生病了,紀氏衣不解帶地照顧……盡管那些都不是紀氏的真心,但確實是盡到了一番養育之恩。她本想著, 若是紀氏能誠心悔改,哪怕表現出一絲悔意, 她也許會讓她死的不那么難堪。 但眼前的紀氏沉著冷靜,說起岑錦, 就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林錦儀心底最后一絲仁慈也就被徹底抹了去。 說完話, 林錦儀便直接轉身往牢房外走去,“咱們就等著看結果吧?!?/br> 岑釵大吼道:“我沒做過, 你休想冤枉我!是你告訴我那狗賊云逸道人的,我到時候會如實招供, 林錦儀你等著瞧吧, 你也沒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