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從對蘇氏的憂心中解脫出來后,林錦儀就必須面對之前發生的那樁事了。就算她一味想要逃避,明日忠勇侯夫人和蘇氏也總是會問起的。 紀氏,她曾經將她看做親娘的人,背后既然是這番可怖的面孔。 林錦儀坐在燈前,仔細回憶起紀氏對自己過往的種種行徑—— 從小她跟自己說,女子不必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線,管理庶務,只要活得開心自在便是;自己幼時和弟弟meimei發生口角,她不問緣由地就偏袒自己,弄得弟弟meimei都對自己心存怨懟;在自己成婚前,告訴自己蕭潛和元問心早有私情;她在蕭潛剛剛發跡的時候,上門來為她娘家弟弟求門路;她□□出來的丫鬟云柳,在自己發病抱怨湯藥難以下咽的時候,主動提起幫自己倒掉湯藥…… 哦對,她還曾經提醒過自己,要給蕭潛安排侍妾通房,自己照著做了,后來引得蕭潛發了好大的脾氣,兩人就此疏遠…… 第四十六章 林錦儀回憶起的細節越多,便越發心寒。 其實在她重新活過來的一年里, 已經發現了上輩子許多事的不對勁, 只是打心底不愿意相信罷了。 就算是太后壽宴上,岑釵同自己針鋒相對, 紀氏故意偏幫給她難堪那件事后,她都不愿意把她們看做大惡人。 然而現實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打的她頭腦發蒙,不得不正視這對用心險惡的母女。 她曾經有多愛她們這樣所謂的家人, 眼下便有多恨! 林錦儀不自覺地便握緊了拳頭, 蔻丹指甲嵌進rou里都渾然不覺。 千絲熏熱了澡房回來見了,忙出聲道:“姑娘, 您的手!” 林錦儀這才回過神來, 大拇指的指甲因為用力過度竟然斷了開來, 頓時流起血來。 千絲趕緊去拿了藥, 心疼道:“十指連心,姑娘也不小心些, 疼的厲害嗎?” 林錦儀任由她捧著自己的手上藥,并不說這個,而是問道:“今晚的事嫂嫂和祖母他們說了多少?” 千絲道:“奴婢等人被鎮南王府的侍衛一路護送回來的,路上人多, 便耽擱了一些時辰。當時大少奶奶也是慌了手腳,或是想著奴婢在主子們跟前伺候了有一段時日了,便同奴婢商量起來。奴婢想著姑娘不是沒輕重的人,跟著鎮南王去了肯定是有要事, 當時太太又進了產房,老太太身子不好,老爺不是個能拿大主意的,便建議大少奶奶先將今晚的事瞞下來,只說姑娘是跟我們走丟了,但身邊帶著人,稍后會自己回來……” 原來鄭皎月和千絲并沒有把今晚的事稟報上去,難怪方才其他家人沒有追問,只一心撲在蘇氏身上。 “你做的很好,”林錦儀頷首贊賞道,“這件事我稍后會親自同娘說的?!?/br> 這件事還是疑竇叢生,以她現在的見識和謀慮,很難想出個所以然來。等蘇氏恢復一些,還要和她從長計議。 “姑娘,熱水已經備下了,您今日受了寒,沐浴過后早些睡下吧?!?/br> 林錦儀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暫時將這天晚上的事拋到腦后,自去沐浴休息不提。 ***** 第二日清晨,林錦儀起身后去和忠勇侯夫人請過安,便去正院看望蘇氏。 蘇氏前一天生產到后半夜,林錦儀想著她或許并不會起的這般早。 沒想到過去后,萬縷說蘇氏早就醒了,打了皮簾子將她迎進了屋。 蘇氏頭扎抹額,穿著一身寬松的家常衣裳,正半躺在床上吃酒釀雞蛋催奶。 見了林錦儀,蘇氏笑盈盈地將她招到跟前,讓丫鬟拿了個繡墩來給她坐。 林錦儀給她請了安,坐下道:“娘今日怎么起的這么早?闔該好好休息才是?!?/br> 蘇氏道:“昨兒個發動的時候,你祖母拿了府里的千年人參片給我含在嘴里,當時生產的時候脫了力,睡過一陣,起來便是精神百倍了?!?/br> 林錦儀點點頭,又問起弟弟在哪里。 蘇氏便讓人去著奶娘把孩子抱了過來。 小寶寶白白胖胖的,粉雕玉琢一般,此時正在安靜睡著,時不時咂吧咂吧小嘴。 蘇氏讓林錦儀試著抱抱,林錦儀有些緊張地接過,將弟弟摟在了懷里,蘇氏從旁指導,告訴她該怎么抱才能省力。 林錦儀從前倒是聽說新生兒都會黑黑丑丑的,見了這么個玉雪可愛的孩子,不由笑道:“弟弟長得真好看,以后不知道怎么俊俏呢?!?/br> 蘇氏笑罵道:“這個小壞蛋,折騰了我十個多月,塊頭長得這般大,生產的時候又狠狠折騰我了一回?!?/br> “祖父和爹可給弟弟取名字了?” 蘇氏道:“他們還沒想好呢,說讓我先給起個小名叫著呢?!闭f著蘇氏便看著她道,“娘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不如由你來想吧?!?/br> 雖然看著是隨口的一句話,但其實是飽含深意。林錦儀作為家里的孫輩的唯一嫡出,從小受盡長輩們的呵護。突然冒出來一個弟弟和她分享長輩們的寵愛,她怕林錦儀心里不舒服,便提議讓她來給弟弟取小名,拉近姐弟倆的關系。 林錦儀想了想,道:“弟弟后半夜才出聲,馬上要出日頭。不如叫曦可好?” ‘曦’字,代表日光。蘇氏笑道:“好,咱們阿錦起的自然是好的?!比缓笊焓侄号讼聝鹤影着值男∧?,“以后你就叫阿曦了?!?/br> 母女二人說過一陣話,蘇氏讓奶娘將阿曦抱了下去,道:“我今早起來問了下人,聽說你昨日和你嫂嫂是分批回府的,你們在外遇到什么意外情況了?” 林錦儀本是顧忌到蘇氏剛生產完,想等她休整一段日子再說這件事。眼下她卻先問起了,她也不好同蘇氏說謊,一時有些為難。 蘇氏顯然看出了她的顧慮,又道:“咱們母女二人有什么不能直接說的?娘就是生產了回,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難不成一點子事情都經歷不住了?” 她都這般說了,林錦儀這才把自己被人推下水,被蕭潛救了,然后蕭潛帶她去了城隍廟的事具體說了。 蘇氏聽了,一張臉冷的能結出冰來。 林錦儀忙勸道:“娘,您別動怒,您眼下不能生氣呢?!?/br> 女兒如此乖巧懂事,卻險些遭了那歹毒婦人的害,蘇氏心疼地摟了摟她,道:“娘不生氣。這有什么好氣的,生氣是不過是用別人的法子懲罰自己。娘日后會為你們討回公道的,叫他們知道什么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從女兒轉述的話里,她才知道原來外甥女的病故不是那么簡單!紀氏好狠的心,竟然連自己養大的女孩都不放過! 她從前就覺得紀氏為人兩面三刀,最擅虛與委蛇,只是沒想到她的心肝竟然那么黑、 蘇氏又問起林錦儀落水后可有大礙,林錦儀道:“沒事的,我不過在水里待了幾息功夫,很快便上岸了。昨兒個睡前還喝了姜湯驅寒,您看我眼下不是好好地么?” 蘇氏這才放下心來,道:“鎮南王,從前倒是我錯怪他了。昨日這樁事看來,他仗義相救,卻又保全了你的名聲,確實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往日你表姐那事,我竟以為全錯在他身上,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他?!?/br> 提到蕭潛,林錦儀心中也是也是百味雜陳。這個他曾經傾心愛過,又恨過的男人,如今回憶起兩人相處的種種,竟然是自己受了紀氏的挑唆,對不住他的地方多。 她不說話,蘇氏便以為她是在后怕,便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哄著她:“好阿錦,別怕,娘在這里呢?!?/br> 林錦儀輕輕靠在蘇氏肩頭,心底是從未有過的安寧。昨夜的她還有些惶恐,眼下卻什么都不怕了。她有什么好怕的呢,現在的她可是有著堅定站在自己這邊,會護著自己的家人! 在林錦儀看不到的地方,蘇氏的眼神也狠戾起來。她也是從來沒有害人之心的人,但如今有人竟然斗膽設計她的家人,那么,她也會不遺余力地反擊回去! 這時候,林玉澤樂呵呵地過來了,一進屋就看到她們母女二人正在說悄悄話,不覺笑道:“你們說什么呢?也說出來讓我聽聽?!?/br> 林錦儀從蘇氏懷里抬起頭,奇怪道:“爹今日怎么沒上朝?” 蘇氏無奈地笑道:“你爹他告假在家了,他這人就是這樣,分外拎不清。從前你剛出生的時候,他是連著稱了一個月的病。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br> 林玉澤被他說了也不在意,仍舊笑呵呵地道:“這官途哪有兒女重要。兒子呢,是不是還在睡,我去瞧瞧?!闭f著又顛兒走了。 一家子自是其樂融融。 ***** 三月頭,草長鶯飛,鳥語花香的初春之際,岑青山即將五十整壽,廣發請帖,準備在岑府擺起壽宴。 岑青山,也就是岑錦的父親,科舉出身,仕途平順,四十來歲便當上了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可謂是官路亨通。他這人也算善于交際,官聲良好,因此他做壽,也可以說是京城的一件熱鬧事。 他的發妻出身忠勇侯府,因此忠勇侯府等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這時候蘇氏已經出了月子,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生產耗費的精氣也都補了回來。 林錦儀上輩子同她父親的關系就很淡薄,在她記憶里,她這父親一直是早出晚歸,很少在家里露面,只將自己托給紀氏照看。就算他偶有休假在家的時候,也是督促自己和弟弟meimei讀書,告誡他們出去不要丟了他的臉。后來她執意要嫁給蕭潛,逆了他的意,他更是將她看成了他的恥辱,多年來都不曾親自去看過她一次。便是她歸寧的時候,他也很少露面。上輩子二十來年,岑錦跟他說過的話加起來,或許還沒有這輩子和林玉澤這位父親一年說得多。 想到這冷冰冰的、永遠把仕途放在第一位的曾經的父親,林錦儀不是很想去參加,更別說招待女眷的還是紀氏和岑釵。她便問蘇氏自己能不能稱病不去。 蘇氏聽了她的話,卻道:“你為什么不去?你必須去。不去怎么知道岑家那對母女這次又打的什么算盤?!?/br> 林錦儀不解道:“娘明知道紀氏和岑釵這回肯定還會想法子算計我,怎么還……” 蘇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她們在暗,我們在明,總是防不勝防??裳巯逻@個機會,她們并不知道咱們已經知曉內情,便是將她們放到了明處,咱們反而在暗處。她們不先出手,咱們怎么接招拆成,借以反擊?” 蘇氏信誓旦旦,顯然已經想好怎么對付她們。林錦儀這才點頭應下,答應和她一起去岑府。 第四十七章 去岑府赴宴前幾日,蘇氏從外頭花了力氣買進了一匹月痕紗。 這紗乃是西域番邦才有的產物, 京中很是少有, 其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隱隱呈現五彩的紋路, 京中貴女趨之若鶩。偶有商隊過來售賣,價格昂貴不說, 更是有價無市。 蘇氏讓人用這紗料給林錦儀裁了條披帛,配著她新做的棲枝飛鶯的月華裙, 襯得整個人清麗出塵, 容色更盛。 林錦儀在西洋鏡前照了一番,心里喜歡的緊, 卻還是有些不解地問蘇氏道:“娘, 這料子想來不便宜吧, 咱們不過是去岑府吃個宴, 不用這么大費周章吧?!?/br> 蘇氏滿意地看著女兒的模樣,道:“這叫輸人不輸陣。你只管穿著, 家里雖不算寬裕,偶爾給你做條像樣裙子的錢還是有的?!?/br> 林錦儀遂也不再多言,珍重地將一身衣裙換了下來。 三月初十,岑青山壽辰當天, 蘇氏和林玉澤就帶著林錦儀去了岑府赴宴。 岑家坐落在青雀胡同,不過是一座三進的宅子,這天賓客盈門,車馬不斷。 林錦儀和蘇氏同坐一輛馬車, 到了門口母女二人相攜著下了馬車。 門口的丫鬟殷勤地迎了她們進門。 繞過影壁到了二道門,紀氏正在那里迎客。 見了她們,紀氏便笑著迎上前道:“世子夫人和二姑娘來啦,路上辛苦了,快去花廳里坐下喝口茶?!?/br> 蘇氏不卑不亢地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林錦儀的笑容則略顯僵硬,紀氏明明心底恨死了自己,眼下卻做出這副和善面孔,真真教人倒胃口。 偏紀氏還渾然不覺似的,一邊引著她們往花廳去,一邊還熱絡地同她寒暄道:“二姑娘今日這衣裙真真好看,叫人看的移不開眼?!?/br> 林錦儀不冷不熱地道:“謝夫人謬贊?!迸缘氖且痪涠疾辉敢舛嗔?。 花廳里已經先來了不少太太姑娘,此時都坐在一起說話。 蘇氏幫她描補道:“這孩子正月里受過一次驚嚇,性子便有些怕生,紀夫人還請見諒?!?/br> 紀氏笑盈盈道:“世子夫人客氣了,都是自家孩子,我哪里會計較這個?!闭f著,紀氏給她們安排了座位,讓丫鬟招待好她們,便又繼續出去迎客。 她一走,林錦儀總算是不用再假惺惺地笑下去了。 蘇氏見了,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委屈我們阿錦了?!?/br> 林錦儀壓低了聲音道:“如今瞧她這副面孔,真是覺得惡心反胃。也得虧娘對她笑的出來?!?/br> 蘇氏一手端起茶盞,另一只手掀開茶蓋撇了撇浮沫,慢悠悠地道:“你耐心些,總有你笑的時候?!?/br> 中午之前,所有賓客都到齊了,坐在花廳里濟濟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