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宋公子面色發紅,很是窘迫,連忙作揖求饒。 偏其他人并不肯輕易放過他,嬉嬉笑笑地起著哄。 那宋公子到底是年輕了些,一時很是下不來臺。 林錦儀偏過頭去,小聲對千絲道:“找一塊錦帕去給那位公子?!?/br> 貼身的帕子自然是不好給外人,但她們今天出行,千絲她們就帶了好幾塊用來擦拭器具的帕子。像方才她們擦石凳,用的就是這種帕子。 恰好這時,在租賃輕轎子那兒排隊的侍衛過來通傳了一聲,說是已經雇到了。 林錦儀便也不再多留,站起身往涼亭外走去。 * 涼亭另一角,被友人起哄得下不來臺的宋衍熙正鬧著紅臉,忽然眼前就走來了個一個丫鬟。 丫鬟不是別人,正是奉了林錦儀之命,來給她送帕子的千絲。 千絲利落大方地將帕子奉上,還不等宋衍熙反應過來,便福了福身轉身而去。 宋衍熙身邊最近的,是與他最親近的王朗。 王朗當即就拐了拐他,促狹道:“看來那位小姐是瞧上宋兄了呢。不然怎么會不忍心見宋兄出丑,便讓丫鬟送了帕子來呢?” 宋衍熙不悅地皺了皺眉,道:“事關他人名節。王兄還請慎言!” 王朗摸了摸鼻子,猶自嘟囔道:“本來嘛,不然她怎么那么會送你帕子呢……” “這只是尋常丫鬟用來清潔的帕子,那位姑娘不過仗義相助罷了?!彼窝芪跻贿叿直?,一邊不由自主地看起了手中的錦帕——這是一方天青色鎖了銀邊的帕子,上頭干干凈凈的,沒有任何花紋。 王朗見他這人這般無趣,便也不再和他說話,轉頭就和別人攀談起來。 宋衍熙又不由往涼亭外望去——那個窈窕娉婷的碧色身影正已經漸漸走遠。 雖然至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清那位姑娘帷帽后的模樣,可就是這背影的驚鴻一瞥,他覺著,這位好心的姑娘一定是美的不可方物。 * 那邊廂,林錦儀已經坐上了輕轎,兩個侍衛代替了轎夫,將她抬了起來。 千絲落后幾步,也跟了過來,一行人沿著山徑開始上山。 林錦儀看千絲好些有話要說,便把她招到了自己身側。 千絲壓低了聲音,為林錦儀抱不平道:“姑娘何必去幫那么個外人,落在那些心思骯臟的人眼里,指不定編排出什么難聽話?!狈讲磐趵收f話的時候,她可還沒走遠,自然將那些話都聽在了耳里。 林錦儀輕笑道:“這些個書生,才子佳人的話本看多了,便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他們也沒什么惡意,且我看那白衣公子倒不像那些個輕狂人,不然他之前也不會為了避忌我,甘愿認輸。也就一方你們用來干活的帕子,不值當什么?!?/br> 千絲哼了一聲,“他們玩在一處,不是一丘之貉是什么?!辈贿^她也聽到了宋衍熙為林錦儀分辨的話,便沒有繼續說他的壞話。 林錦儀也沒將這個插曲放在心上,她現在想的是不知道林芳儀有沒有見到王公子,對那王公子滿不滿意。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月半庵。侍衛們不方便進出,守在了外頭。林錦儀便帶著千絲等人進了去。 蘇氏經常給這庵堂捐香油,因此這里的師太對待林錦儀也很是客氣周到,引了她去周姨娘所在的院子。 林錦儀讓院門口請了師太留步,自己往里頭去了。 誰成想她剛走到天井,便看到屋門猛地被里頭打開了,林芳儀紅著眼睛快步走了出來。 見到林錦儀來了,林芳儀一時吃驚,顯出一絲慌亂,站住了腳。 周姨娘也從后頭追了出來,口中道:“我的兒,娘自然是為了你好!這庵堂里住著那么個嫁過人的,都想著去攀鎮南王府。你可怎么就想不明白……”然后她也看見了林錦儀,急急地止住了話頭。 “二姑娘,您、您來了啊?!敝芤棠飳擂蔚嘏阈?,“芳姐兒還說山下人太多,您怕是一時半會兒上不來呢?!?/br> 林錦儀并不看她,走到林芳儀跟前拉起她的手問:“jiejie怎么哭上了?”明明方才兩人上山的時候還是高高興興的。 林芳儀咬了咬唇,眼中滾出淚珠,小聲道:“姨娘她不愿意去……” 言下之意,就是周姨娘不愿意陪著林芳儀去相看王公子了。 攤上個這么不省心的親娘,也難怪她這般委屈。林錦儀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道:“姨娘既然不愿意去便算了,我陪jiejie去可好?咱們下山的時候還能去珠翠閣逛逛,給你選幾件可心的首飾?!庇帜门磷虞p輕給她試了試淚,“jiejie可別哭了,再哭可不美了?!?/br> 林芳儀點了點頭,隨著她往院子外走去。 周姨娘慌張地在后頭追了兩步,就聽林錦儀頭也不回地冷聲道:“姨娘既不愿意下山,那便在庵堂里多住一陣吧?!?/br> 聽到這話,周姨娘的臉瞬間沒了血色。她在庵堂里過了個把月的清苦日子,早就想著回忠勇侯府。這日聽說林芳儀是來接自己的,正喜不自勝。哪里想到林錦儀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又把她打回了原形。 “二姑娘,帶妾身回去??!二姑娘!”周姨娘在后頭喊破了喉嚨,都沒能讓林錦儀放慢腳步。 林芳儀心下不忍,一步三回頭地看周姨娘。 林錦儀拉了她一把,道:“jiejie,來日方長,姨娘總會回到府里的?!钡强此巯逻@不知悔改的模樣,暫時是不可能回去了。 第三十七章 月月半庵的路上, 林芳儀心里頗為糾結。 庵堂里的日子清苦,終歸不好和忠勇侯府相比。她方才一見周姨娘,就覺得她比原來瘦了很多。到底是自己的親娘, 她還是很心疼周姨娘的??上氲椒讲胖芤棠餁馊说哪欠挕?/br> 林錦儀瞧出她的不對勁來,又好聲好氣地寬慰了他幾句。 “meimei, 你看今日姨娘的那番話, 你回去后可不可以別同母親和祖母提起?她……她不是要故意冒犯表姐的?!绷址純x愁腸百結, 終于還是想著為周姨娘求情。 林芳儀的表姐,便只有岑錦一人。 她不提,林錦儀倒并未細想周姨娘之前的那番話。此時再回憶起來,周姨娘那句‘這庵堂里住著那么個嫁過人的,都想著去攀鎮南王府’, 確實是別有深意。林錦儀立刻想到了因為觸怒了元學士,所以被送到庵堂里來禁足的元問心。原來, 她竟也在月半庵么! 聽周姨娘話里的意思,想來她是在庵堂里聽了什么流言蜚語,故而心思更加活泛了。 連蕭潛都扯出來了, 難不成周姨娘也想讓林芳儀去做蕭潛的繼室? 若被蘇氏知道周姨娘敢動這樣的心思,怕是她后半輩子都要交代在庵堂里了。 林錦儀心思百轉千回, 面上也不便表現出什么,道:“meimei有分寸的, jiejie別擔心這個了。一會兒咱們就該見到王公子了?!?/br> 到底一會兒才是重頭戲, 林芳儀也不敢怠慢, 先將周姨娘的事放到一邊, 打起了精神。 月半庵和皇覺寺在兩個山坡上,相隔倒是不遠。兩個地方有路可通,路上還有供人歇腳的亭子。兩家說好碰頭的地方便是那里。 林錦儀陪著林芳儀到了亭子,讓侍衛先把附近把守起來。 而后便是等著王公子來了。 林芳儀不住地絞著自己的帕子,一方帕子都被絞得不成樣子。 林錦儀也不知道怎么寬慰她,只能陪著她說說話,分散下她的注意力。 *** 皇覺寺禪房里,蕭潛和方丈相對而坐,兩人一人執白,一人執黑,正在手談。 近些年,蕭潛為豐慶帝辦的事越來越多,手上沾染的血腥也越來越多,他便時不時來和方丈下下棋,說說話,求個心里的安定。 方丈和蕭潛也有許多年的交情了,一盤棋沒下完,方丈便笑道:“蕭施主今日的棋路大開大合,心境倒是比從前開闊了不少?!庇绕涫歉鷰讉€月前相比,現在的蕭潛簡直判若兩人。 蕭潛淡淡一笑,道:“失過的東西找回了,因而心境起了些變化,讓方丈見笑了?!?/br> 說著話,禪房的門被輕輕敲響,王潼在外道:“王爺,屬下有事稟報?!?/br> 蕭潛放了棋子,站起身開了門。 王潼道:“咱們在山下安排的人,見著了王爺的一個故人?!?/br> 蕭潛面不改色,“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京中來上香的人自然眾多。難不成碰見個相熟的,本王都要上去招呼一番?” “王爺說的是,”王潼應道。他雖然也知道這點小事不必事事稟報,但是他跟了蕭潛這么久,將他最近的變化都看在眼里,前頭又得了他的吩咐,要注意忠勇侯府的動向。他總覺得那人在王爺心中應該是不大一樣的。 “來人是誰?”既然出來了,蕭潛便順便問了一句。 王潼道:“是忠勇侯府的二姑娘,現已到了月半庵和黃覺寺中間的亭子里,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br> 蕭潛瞇了瞇眼,不悅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為何不早上報?”說罷也不等他回頭,蕭潛已經回到禪房和方丈告辭。 王潼的額頭忍不住冒了細汗。他是越發不明白他家王爺了,明明剛才還說這點小事不值當稟報,呵斥了自己兩句,怎么眼下…… 蕭潛出了皇覺寺,才發現這日寺外人山人海,香客摩肩接踵,下山的路都被堵了起來。不少人都被滯留在了門口。 他對王潼使了個眼神,王潼便心領神會帶著一眾侍衛前去開路。 侍衛都有武藝在身,蕭潛又一看就知道身份非比尋常,百姓倒也不敢放肆,紛紛退讓開來。 一番疏通后,下山的路終于被重新打通。 蕭潛正準備下山,王潼提留著一個衣衫不整的書生到了他的眼前,說是這書生方才被擠在人群中,險些糟了踩踏,被他順手救起來的。 蕭潛定睛一看,這書生倒是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那書生朝著蕭潛作揖行禮,道:“學生王若愚見過王爺?!眳s是個認識蕭潛的。 蕭潛淡淡地點了點頭,將京城中有來往的文官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終于想起來眼前這人是王翰林的兒子。從前在場面上見過幾次。 “你要下山?”蕭潛開門見山地問。 王若愚點了點頭,面上略為赧然地道:“書生有要事,卻被人潮堵在了這里,也和一干小廝走散了?!?/br> “那你跟上吧?!笔挐摰?。說罷也不理他,徑自走了。王若愚趕緊快步跟上。 下山的路和去往林錦儀所在的亭子是同一條,但半路上確實岔開的。 蕭潛走上了岔路,發現王若愚居然還跟在自己身后。他看了王若愚一眼,眼神里帶著詢問。 王若愚便解釋道:“學生也是要前往黃覺寺和月半庵中間的涼亭,和王爺是一路的?!笨刹⒉皇菫榱伺赎P系而故意跟著的。 蕭潛眼神一閃,面色也冷了下來。那個林錦儀所在的涼亭?很好,她居然選在這里私會外男么? 王若愚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只是覺得面前的蕭潛看自己的眼神冷得跟刀子似的,心下不由忐忑起來。 蕭潛不發一言地轉過頭,繼續往前走去。他倒要看看,她能當著自己的面,和這王姓書生做出些什么來?! *** 林錦儀陪著林芳儀在涼亭里等了快半個時辰,都沒能等到人來。 林芳儀愁眉深鎖,忐忑地看著林錦儀問:“王公子是不是不來了?他是不是……”是不是瞧不上她了? 林錦儀搖搖頭,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jiejie莫要多想,或許是寺廟人都多,又或是半路上出了些岔子,耽擱了功夫。咱們也不急在這一時,再等等便是?!彼麄兊幕槭聝杉掖笕硕颊f好了,就差下定了,王公子怎么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缺席。 正在這時,守著路口的侍衛快步過來稟報道:“兩位姑娘,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