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節
風卷怒號,馬鳴聲在暴雪中尤為凄涼,云晟只帶了數十騎的親兵,一行人猶如嚴冬中掙扎的細小昆蟲,根本不知如何逃生。最終,他絕望地在雪地里停了下來。 身后,一陣鼓點般密集的馬蹄聲追趕上來,是司隸薛肯,奉旨前來捉拿云晟。 ——比起忌憚國師功高震主,皇帝更無法忍受云晟對他的控制,最終選擇借力打力,用國師之手除掉云晟。 想通一切的云晟放棄了抵抗,從馬上下來束手就擒,身后親信們一片哭聲。 狂風終于卷走了陰云,風雪漸漸收尾,快雪時晴。 …… 洛陽的兵變來得猝不及防,卻又干凈利落地收場。外人尚未看懂真正的朝政□□,這邊廷尉府已經開始以謀逆罪提審前太尉云晟了。 而國師慕容情,又再一次回到權力中心洛陽。這一次他的官已經封無可封,加無可加,因為先前有個太傅的頭銜——那是云晟為了架空他,提議皇帝明升暗降而設置的虛銜,但如今他反而是在太傅這個位置上重新抓取了實權,握住了洛陽兵權。地位比過往更加顯赫,成了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后宮云美人得知消息,驚慌失措地要尋太后替父親申訴冤屈,卻迎來了徐皇后,徐皇后身邊的嬤嬤將圣旨丟給她,云飄飄跪在地上,雙手哆嗦地展開來看—— “云氏懷執怨懟,數違教令,宮闈之內,若見鷹鹯。既無《關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今廢位賜死……” 云飄飄如同晴天霹靂,遍體打顫,冷汗透出了小衣。這不是她秘密寫給父親,要父親進言皇上廢后的奏疏嗎? 如今被徐氏原原本本地丟了回來,賜死的對象變成了她。 “不,不!我要見太后,我要見皇上!臣妾冤枉,冤枉??!”云飄飄失控地撲到在地,宮人們上前一齊將她摁住,那十根尖利纖長的指甲在皇后的繡鞋便抓刨,刮出道道血印?!百v人,這是你污蔑我的,你冤枉我……” 徐皇后身邊的嬤嬤喝道:“賤婦,豈敢辱罵皇后娘娘?來人掌嘴!” 幾個大嘴巴將云飄飄的扇得頭暈目??谕迈r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雙目恨恨地緊盯徐氏,仿佛要用目光將她釘死一般。 徐皇后視而不見,目光淡若秋水地轉向別處,天井上方的光束照在鳳袍上,尤顯得她雍容端方。自云氏起勢以來,她一直忍耐跋扈縱橫的云飄飄,如今終于得以舒展揚眉清理門戶,然而,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欣悅,甚至沒有輕松——擊敗云飄飄這樣膚淺的對手,實在難以稱之為一樁值得炫耀的戰績。 回望繁華富麗的后宮,紅墻金瓦之下又藏著多少潛在的敵人;走了一個云氏,還會有多少前赴后繼的對手。 徐皇后輕嘆一聲,自我整理好情緒,換上安然和煦的微笑,由身邊兩位嬤嬤攙扶著,款款步出云美人的宮殿。 …… 顧柔又要搬家了。 消息傳到許昌城,原本,那些被顧柔夫婦冷淡的待客之道澆滅過拜訪熱情的士子們,一下子又對慕容氏趨之若鶩。這些日投帖的攔門的跪大門口的將老宅堵得水泄不通,殷春幾個丫鬟出去買菜,還要趁天不亮摸小門出去;劉青命人連夜在院墻頭用漿糊刷嵌一層防賊的狼牙釘,當晚就在墻下面撿到幾個意圖翻墻進來的年輕人,趕緊送去城中醫館包扎。 顧柔煩不勝煩,匆忙收拾行李,心里頭直發愁——這天底下就沒有一處能平靜生活的地方! 丈夫加官進爵,重掌兵權,名聲地位比從前更加顯赫。照理說,這是好事,可是站得越高,所要承受的墜落風險便越痛,也不知是福是禍。 唐三假扮的國師早跑得沒影了,他怕孫氏修理他——事實上這些日他被孫氏修理得不輕,也不知道孫氏是不是對他假冒自己兒子的事有所察覺,故意弄聳他似的,不是帶著他下田澆糞,就是讓他陪抄道家經文,搞得他幾欲發狂。 讓他唐三殺人可以,讓他扮賢夫孝子?算了罷,他可是六歲就把祖父氣到中風十歲就決心打一輩子光棍做個世上最逍遙快活的浪子唐三。 于是,洛陽那邊一塵埃落定,唐三便腳底抹油,不告而別,并且發誓以后要做一個最單純的屠夫,堅決不干助人為樂的事。很快,在白鳥營的秘密聯絡人簿冊中,他開始去向成謎。 …… 顧柔回到洛陽的那一日,恰逢早春時節,梅花和迎春花一齊在澎化巷的小道上開放著,槐樹杏樹都抽了芽,天剛下過雨,整條巷子都飄著清新的花香,西邊的天空盡頭還有一道彩虹。 她錦衣華服,在一眾仆婢簇擁的排場下,走得比以往更為沉著穩健了。 國師仍在朝中議事未歸,顧歡來到府上看望阿姐。如今他已是太學博士的得意門生,被留下來在學館內兼任一些文書雜務,顧歡不求功名聞達,每天弈棋讀書,倒也過得閑適安逸。 顧歡對京城局勢的變化毫不關心,現在除了下棋,他的愛好便是看花,興致勃勃地同顧柔講述他的養花心得,什么月季扦插啦,芍藥澆水啦,滔滔不絕。顧歡極力推薦顧柔種牡丹,這時候恰逢有訪客,卻是向玉瑛和鄒雨嫣登門拜訪。 鄒雨嫣較之過去當真溫婉了許多,見到顧歡,便笑道:“你是不是又同你阿姐扯些無聊話了?” “你來得正好,”顧歡立起來,“我在同阿姐講如何種牡丹,你去年糟蹋我不少好秧苗,今年我教你怎么弄,你過來一起聽?!?/br> 鄒雨嫣仍然在白鳥營任職,她多了個愛好種花,每當執行完任務回來,便會在營帳后面自己圈的一小方土地上拾掇拾掇花苗;可惜她是個外行,時不時向顧歡請教一手。 “我剛好弄到一些花籽,你幫我瞧瞧是不是好品種,那賣給我的老頭雞賊得很,我怕被騙了,若不是好東西我要回去找他說道呢?!编u雨嫣說著打開手絹,露出一小撮花籽。 顧歡對鄒雨嫣的無知表示無語:“看籽怎么看得出?這要看株形和葉片……”被鄒雨嫣拉悄悄了一下衣袖。 顧歡回頭看去,才發現今日的向玉瑛臉色不大好,她板著臉,就差把心情欠佳四個大字寫臉上了。 “哦哦哦,我幫你去看……看花籽,”顧歡識趣了,“阿姐,那我和鄒大妹去前院,你們聊啊?!薄笆裁创竺?,我比你大著呢?!薄靶辛藙e啰嗦?!?/br> 顧柔笑著看他們兩個走出拱門,顧歡和鄒雨嫣什么時候變得關系好,這讓她有點驚訝。 至于玉瑛,她是個相當獨立和內向之人,想必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吧。 顧柔拉玉瑛去書房小坐。 銀珠奉茶來,顧柔接過,親手遞給向玉瑛:“玉瑛,我先前聽說你參戰抗擊羌胡了,還替你捏一把汗,如今你都立功升官了,又實現夙愿,可以說對得起天地祖宗,怎么還不高興呢?!?/br> 向玉瑛在平羌一戰中立下功勞,斬殺胡騎至多,如今已論功行賞調離白鳥營,在北軍屯騎營升任了軍侯,也是大晉唯一的女軍侯。過去這個位置由薛芙占據著,可薛芙是靠父兄蔭蔽,而向玉瑛則一切依靠自己實力得來。 可是官越做越大的向玉瑛看起來卻越來越沮喪。 “小柔,”向玉瑛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顧柔,目光透出深深的孤寂和痛苦,“趙勇定親了?!?/br> 向玉瑛報了仇,當了北軍的屯騎營軍侯,和趙勇成了平級。趙勇對向玉瑛存著一份好感,這會卻反倒不敢來追求她了,此事壓住提也不敢提。前些日恰逢趙勇家里有人來說親,對方是位家世清白富裕的姑子,德行兼備,性格嫻淑,趙勇的高堂很是滿意。 其實這家人過年前后也派媒人來過兩次,旁敲側擊地打聽過一點趙勇的消息,趙勇一直跟父母回絕,然而這一次,他應承下來了。于是兩家訂了親,成親就在下月。 顧柔想,玉瑛心里對趙勇一定也有情罷。只是先前她一心想出征邊關為父母報仇,所以講兒女私情擱置了。 剛想勸慰她兩句,又聽她道:“這件事,我尚且想得通,我知道趙勇心里憋著一股氣,我剛強,他也剛強,我們誰都不讓過誰,活該這么個結果??墒前⒅亮_的事情,我當真想不通,他為什么要走?” 顧柔又是一怔,怎么又扯上阿至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