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她的手腕被握住。 然而,他沒有用力,那短暫的一握在她回頭之際,便很快地松開了。一切同她的近距離接觸,他始終謹慎對待,不越雷池半步。 顧柔仰起頭看向他,清媚的眼里仍浸透傷感。冷山道:“跟我來?!?/br> 顧柔跟著他穿過人流,和他往一家小酒肆鉆:“冷司馬,這是……” “坐下來,陪我喝兩杯?!?/br> “可是我還得回去告訴玉瑛……她一直睡不著覺,我得陪著她?!?/br> 他已經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招呼小二過來點菜:“她又不是孩子,犯得著你來哄,坐下。隨便上兩個菜,一壺酒……你們這什么酒出名?” 他那不容質疑的口氣,顧柔素來不敢違抗,只好拖出凳子,在他對面坐著,看小二如數家珍地推薦自家的酒。 菜點完了,酒先上來,陪著一碟腌菜。顧柔像是想通了,既然來了,那就喝吧,從筷籠里抽了一雙筷子,卻覺食欲全無,又怔怔地擱下。 她的茫然,他全瞧在眼里,只是不知該如何安慰。他能夠游刃有余地處理白鳥營所遇到一切的棘手事務,卻很難整理面對她時產生的種種情感。他曉得她擔心向玉瑛,然而更需要被擔心的,反而是她自己——向玉瑛比顧柔堅強得多,以她的個性必然能很快恢復,重新投入戰斗中去;然而顧柔……某種程度而言,她同他有點像??偸菨M懷心事,心思又過于敏銳。 顧柔捏著筷子,忽然醒過神,怕就此掃了對方的興,連忙舉樽道:“冷司馬,屬下敬你一杯?!?/br> 他不接,把菜碟推她面前:“不會喝別瞎喝,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br> “哦?!鳖櫲嶂坏梅畔戮票?,一邊夾了口菜,送進嘴里,聽見他隨口的詢問:“吃過了么?!?/br> 顧柔搖搖頭。玉瑛心情低落,什么都沒吃,她陪著玉瑛,便也沒吃。這會兒教他一問,才覺得真餓了?!袄渌抉R,我能再叫碗面么?” “當然,”冷山略顯詫異地回看她,“反正你結賬便是了?!?/br> “……”顧柔舉起手,“小二,再來碗牛rou面,多加湯!” 他一猜就知道她沒吃,他又問:“午飯吃了么?!鳖櫲釗u搖頭,心里奇怪,怎么冷司馬也跟大宗師一樣,老逮著這些瑣碎的事情問? “不管發生什么,有得吃的時候就要吃,別等到沒得吃,才知道食物矜貴,”他挑著盤里的翠綠菜心,順手往她碗里丟,像是喂貓,“你看你們孟軍侯,他就是不按時辰進東西,才得一個胃心痛的老毛病,節骨眼上忒誤事?!?/br> 顧柔聽了奇怪:“那他為什么不按時吃飯?” 被冷山輕瞥一眼:“等你出任務,教你埋伏三天三夜不準動的時候,上頭沒發話,你敢吃么?孟章他是管人的,自然要做個表率?!?/br> 顧柔點點頭:“我曉得了?!泵嫔蟻砹?,她擰了一筷子,送進嘴里,突然想到:“冷司馬,您也吃啊?!?/br> “吃過了?!?/br> 顧柔聽了更奇怪:“您吃過了還吃?” 他自然是特地為了她,見她心事郁結,便把她引這來,想要開導開導她。 冷山不答,只是喝酒。一臉“老子喜歡老子樂意你管得著么”的不解釋,顧柔便不多嘴了,想著他行事總歸是很強硬的,不問也罷。 三杯酒下肚,顧柔開始說真心話:“冷司馬,不瞞您說,我真怕有一天,玉瑛她也變成一塊銘牌,那,那我怎么拿得下手……我只怕到時候,我連喘口氣的勇氣都沒了?!?/br> 顧柔嘴里含著菜,捏著淚xue。這些話她從沒跟別人說起過,更不敢對大宗師說,大宗師最心疼她,要是她總跟他傾吐這些苦楚,還不得讓他陪著心疼死。所以每次在他跟前,她總歸會報喜不報憂,挑著一些白鳥營的好處說,盡可能讓他安心。 但是冷司馬面前就不一樣了,他是身經百戰的斥候統領,同他請教一些經驗,總歸沒有錯。 冷山頓了頓,道:“你才這么點勇氣啊?!?/br> 顧柔嘴里的菜剛往下咽,就給噎住了。 她也不想被上峰小看,于是用力吞下去,正想著辯解兩句,又聽他道:“我以前在射聲營干過一段,你知道吧?!?/br> 顧柔一怔,對他這個突然起的話題茫然點頭。 “我姑父鄺漢,當時是位名將?!?/br> 這個顧柔聽過:“我知道,是鄺大將軍,征遼東,打西涼?!?/br> “對?!彼c頭,顧柔忙給他斟了杯酒,鄺漢的名氣不光在大晉無人不曉,甚至威震邊關,羌胡聽見他的名字,看見他軍隊的番號,都要退避三舍不敢妄動,可見威風之盛。然而他卻無心贅述這些功績,只是簡短地道:“后來,我姑父在樊城一戰中戰死?!?/br> 顧柔朝他看,他仍是那般平靜剛毅,冷誚聳峙。 “因為當時的斥候沒能及時傳出情報,我那會跟著他陷在敵軍包圍里,他掩護我退,但選擇了錯誤的方向,最后我沖出去了,他沒能,被圍殺?!?/br> 說至此處,他一飲而盡,輕輕吐出一口酒氣。 顧柔連忙再給他滿一杯。 他臉上滿是回憶的神情,平靜中帶著悲哀:“那會,這事兒我一直忘不了;憋著一股勁打下樊城,戰斗一結束,我就跑去跟白鳥營的人打了一架。當時白鳥營是邢風在管,你們孟軍侯那會還是個兵豆子,幫著他,上躥下跳,趁亂給老子臉上砸了兩拳。這狗東西?!?/br> 他說到此處,輕輕笑了起來,本是年輕英俊的眉眼里,卻透著一股歷盡劫難的蒼涼。 顧柔沒笑,只是望著他不說話。她隱約地感覺到,他心底一定藏著許多事,很多情緒,只是他用堅冷的外殼把自己包裹了起來。 他笑了一會兒,漸漸地也不笑了,面色一正,看向顧柔,問道:“顧柔,按照軍規,軍侯級以上的將領,在軍中斗毆生事,應當如何處置?” 顧柔一緊張,連忙在腦海中回想,好久沒復習軍令了,幸好仔細想想還記得,忙道:“連降三級,貶為百夫長,領一百軍棍?!?/br> 他笑了,顧柔心頭一松。他點頭道:“不錯,當時我就這么領了罰。后來不久,我便跟上頭提要求,這百夫長我也不想做了?!?/br> 顧柔道:“所以,您去了白鳥營做斥候?” “是,”他回望她,眼中,一抹寧靜又沉穩的光芒漸漸凝聚,“不是在陣前沖鋒陷陣才叫城墻,敵人還沒動,我們先動,這就是斥候,斥候的情報至關重要,往往決定一場戰役的勝負。我們白鳥營,就是要在攻的時候發起第一道沖鋒,守的時候為軍隊構筑第一道城墻。你懂嗎?” 他說罷,喝了一口酒,感覺有些昏眩了。不知不覺,說了這么多話。 她在旁邊道:“我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