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姚氏道:“郁清也是一片孝心,既然東西已經做好了,女君就不要責備于她。我見女君連日以來聲音啞澀,莫不是感染風寒?燕窩補氣潤喉,進些也無壞處?!?/br> 正說著,國師趕到,入內便拜:“兒叩見母親,姨娘,讓您二位久等了?!彼鹕斫又鴦倓傇掝^問道:“母親身體怎么了,有無大礙,是否要傳大夫來診治?!?/br> 孫氏擺手:“年紀大了,稍微挪一下地便水土不服,歇一晚就好,哪里費得著勞師動眾?!彼f到這里,頓了一下,想起剛剛的事情來,“我兒,方才跟你一起的那位姑子呢,她是什么人?現在往何處去了?” 她這樣一問,滿屋子的人都注意力集中了過來,視線的焦點落在了國師身上。 國師穿著袖長及身的天仙洞衣,飄然玉立,仍是那不疾不徐的淡定模樣:“那是兒為母親選定的未來兒媳,現正在書齋休憩。不過她生性羞澀,還乞求母親一會見著她面,言辭間能稍和緩些?!?/br>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姚氏放下了果茶,孫郁清一臉震動,幾個丫鬟都滿臉興奮的笑意,雖不敢說話,彼此互相眼神都活絡起來。 孫氏愕然半響,朗聲斥道:“你這是什么話,你母親是那口舌鋒利,咄咄逼人之人么!快將她請進來,讓我瞧一瞧!” 第72章 文學1.9 079 顧柔在書齋用了一盞茶,有些忐忑地坐著發呆,忽然見那奉茶的小童站在原地,眼睛眨巴眨巴瞧著自己,樣子甚是純真,不由得心生憐愛,彎下腰來問他:“你叫什么名?!?/br> 這小道童正是之前一起上閣樓的其中一個,他穿一件藍色中褂,頭上梳著道髻,歪過腦袋看顧柔:“回jiejie的話,我叫青玄,我師兄他叫青陽?!闭f得奶聲奶氣,極為認真。 顧柔幫他理了理鬢角的頭發,笑著朝外望去:“那你師兄怎么沒來?”青玄老老實實地道:“我來的路上摔了一個果盤,師兄說果子掉地上不能給你吃了,他幫我去換?!?/br> 她把青玄抱起來放在腿上,親昵地問:“那你和你師兄平時都修行些什么?!薄罢b課,打坐,練功,打掃,練琴?!鳖櫲崛嗔巳嗨哪X袋,笑道:“這般辛苦,難為你了?!鼻嘈裸露匮銎痤^來,瞧著她嫵媚的臉龐發呆。 這時候,虛空中傳來國師的聲音:【小柔,我母親要見你?!?/br> 顧柔微怔,心情隨之緊張:【好?!克亚嘈畔聛?,摸了摸他的腦瓜。 【你不必緊張,本座會教你應對?!?/br> 【嗯?!空f不緊張卻是假的,顧柔朝們口望去,果然寶珠正好匆匆而至:“姑娘,大夫人請您前廳一坐?!?/br> “好,我這便來?!鳖櫲釋η嘈溃骸癹iejie有事,先走了,果子拿來,你和你師兄分了吃吧?!鼻嘈舸舻馗祟櫲醿刹?,問她:“你不吃果子了么?!鳖櫲嵋姷剿傻拿婵?,心中的緊張為之一舒,蹲下來摸摸他的小臉,柔聲道:“jiejie有事,下一次來再吃你的果子?!鼻嘈怨缘貞寺?。寶珠催道:“快一些罷,莫讓夫人久等。青玄,你在此處呆著,不許亂跑惹事?!鼻嘈怨詰溃骸班??!?/br> 顧柔隨寶珠來到前廳,掀開竹簾,廳堂內熏香淡雅,賓主滿座。 大廳內,主座上一威嚴婦人,正是孫氏,她已經換了先前那身衣裳,穿一件深色如意紋交領雙繞曲裾,端坐于堂上。國師道:【這是我母親,她姓孫,我外祖翁曾任江夏太守,我母親隨他習武征戰,乃是一位巾幗女將?!?/br> 顧柔聽見,微抬眼眸,見國師立在孫氏身旁,眼睛卻看著自己,頗有鼓勵撫慰之色,心情稍稍安定下來,她斂容垂眸,朝那主座上的孫氏行禮拜:“民女顧柔拜見夫人?!?/br> 孫氏點頭,只道:“不必多禮,請起?!贝蛄恐?。國師又道:【那是姚姨娘,她乃道教中人,修行已久,你同她行禮須要注意。你會子午訣么?手掐子午懷抱陰陽……】 他話音未落,顧柔便轉身朝上首位的姚氏一拜:【見過二夫人?!科藗€子午訣禮。 道教將人的手掌位置劃分為十二時辰,道友互相行禮時皆使用子午訣禮,雙手互交掐住手心的子位和午位,正好代表太極的陰陽雙極,如此兩手結印,方才成禮。她身后兩個丫鬟天心和雪蓮見顧柔禮法甚是規范,皆有驚奇之色。 “福生無量天尊?!币灰u道裝的姚氏亦掐子午訣,微微頷首;她身上有修者氣派,持禮甚謙。 【這是我表妹孫郁清?!繃鴰熡值?。 顧柔望去,只見下首位坐著的清秀少女,她頷首行禮,孫郁清亦還禮,含笑的眼神摻雜一絲微妙的情緒。顧柔瞧見她美麗的容貌,也有一瞬間的怔忡。 他用心聲在她耳邊輕輕道:【別多慮,本座心里只有你?!?/br> 【?。?!】顧柔被他看穿了想法,臉紅了,而且,她的想法是那么小心眼兒,被他洞穿,難為情的很。她悄悄抬頭看國師一眼,之見他恭敬地侍立在孫氏身旁,一本正經,絲毫瞧不出剛剛和她偷傳心聲的痕跡。 孫氏著大丫鬟伊春看茶,給顧柔賜座。 “姑子是哪里人?!鳖櫲崧牭脤O氏問話,忙答道:“回夫人的話,阿柔祖籍洛陽,乃是本地人?!睂O氏點頭道:“原是如此。我長居潁川,對京城的人事已經一概不知了,不曉得姑子家住何地,府上都有哪些人,高堂做什么營生?”“家住葫蘆巷,家里有一個弟弟,其他便沒有人了……”顧柔說到這里,頓時有些猶豫。 國師插話道:“她父母早逝,獨立維持家計撫養幼弟,如今兄弟已長大成人,本座見過那后生,是一個勤思好學,襟懷坦蕩之人?!?/br> 他插嘴的時機也算及時,口氣也很自然,只是這一屋子的人誰不知道二公子素來是個不問世事的冷淡性子,忽然這么急著給顧柔打圓場,都曉得他是什么用心了,無非就是護著自個未來的妻子唄。姚氏的兩個丫鬟看著還更穩靜些,孫氏幾個丫鬟都抿唇忍笑,互相傳遞眼神起來,均表示沒見過這樣的二公子,稀奇得很。 孫氏聽了點頭:“原來如此。能教出這樣的弟弟,想必姑子的學識和品格定是不差的了,”她舉起茶盅,飲了一口,又道,“方才我觀姑子身段步伐,像是會一些功夫?!?/br> 她這么說,使得顧柔心里一驚——這位孫夫人的眼光還真是鋒利!自己平日里已經很注重隱藏武功,而且因為她根基不錯,一般的武人壓根兒看不出來她的底子。孫夫人卻能夠一眼洞穿,說明她的武術造詣絕不會差——高手眼里看高手,自然能瞧出一些不同于尋常的蛛絲馬跡來。 姚氏聽孫氏這樣說,也凝目看向顧柔。 顧柔略一遲疑,心里不愿隱瞞,坦承道:“少時機緣巧合,曾拜恩師學藝,學了一些皮毛拳腳,奈何天資有限,始終不成器?!?/br> 說起練功夫的事,孫氏就有談興,回頭對眾人笑道:“哎,功夫練得成與不成,天資是一份,苦功也是一份;你們這些年輕人是不知道,我們老輩人都經歷過一段顛倒歲月,從大辛酸里爬出來的,哪個不是渾身是傷,下過大工夫?”孫氏出身將門,祖上三代皆是大晉朝的武官,她自幼習武,身邊的婢女個個被她嚴格訓練,都會耍刀弄槍,豪爽仗義成為家風。一說到練武的事情,除了兩個貼身伴隨孫氏的嫗,其他幾乎每個人都有心得體會。 姚氏曾經也是游俠女子,被慕容修看中后收入府內,再也沒出過江湖,她聽得這話,也點頭道:“不怪她們不知,女君征戰在合肥的那會,她們都還小?!?/br> 顧柔聽了忍不住道:“原來夫人曾是女將軍,難怪……”孫氏笑:“難怪什么?!薄半y怪眼光,氣態,不同與常人;看得出,您有武者風范?!?/br> 孫氏笑著擺手:“老了,年輕的時候什么苦都能吃,覺得自個身板是銅皮鐵骨抗得住,遇到什么新功夫都想學、都想練?!彼f著,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來,對國師道:“我那陣啊,就是特別見不得你外祖夸贊你兩個舅父,非要和他們在功夫上面爭個長短,證明養女勝養兒,便下死勁兒練功,意在同他們比試。只不過后來功夫練得上了手,也就覺得有趣,辛酸不當辛酸,傻樂呵地就過來了?!?/br> 國師淡然微笑,俯身為她捧茶,溫聲道:“母親猛銳豪情,不輸男兒?!?/br> 孫氏看著小兒子豐神玉立的模樣,想起已故的夫主來——慕容修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秋水玉立之姿,她一屆武人,卻為他那淵渟岳峙的風度所傾,心甘情愿從江南水鄉的江夏,遠赴中原的古都圣城洛陽。小兒他心性謙沖恬淡,好似和夫主一個模子里刻印出來,不似大兒繼承了她的性子,凡事必要有黑白曲直,凡事必要爭輸贏短長?;蛟S……這也是導致他們兄弟兩個最終分道揚鑣,天各一方的原因罷。 如今她的兩個兒子都長大成器了,她從心底里感到欣慰,卻也掩不住一股時光流水的惆悵。 茶快涼了,國師讓寶珠換了水,又捧將過來:“母親?!睂O氏岔了心思,這會回過神來,一時心血來潮,推開國師的茶盞,對顧柔道:“姑子,你介不介意和我這把老骨頭過幾招?” 顧柔愣?。骸斑@,夫人巾幗女雄,阿柔怎敢獻丑冒犯?!?/br> 郎嫗勸阻:“夫人您這幾天風濕發作,不宜動筋骨?!睂O郁清也道:“是啊姨母,拳腳無眼,雖是切磋,只怕掌控不好力道,傷了您老?!睅讉€丫鬟都跟著勸阻。 孫氏連連擺手,跺著拐杖,又笑又氣:“怎么,你們是瞧不上我年紀大了,覺得我連一個小輩都招架不了,怕我落了下風,輸掉面子不成?” 姚氏道:“女君,她們都是關切你身體?!庇謱χT人解釋道:“切磋也分文武,武有武的法子,文有文的套路,女君說跟這位姑子切磋,也未必要大動干戈,你們就不必太擔心。寶珠,你去將前院清場了,送女君和姑子去罷,下人們在這里候著?!?/br> 顧柔站在原地,已經懵了——怎么好好地說著話呢,就變成了夫人要跟自己打一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