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賀飛章放下狗牌,又鼓起勇氣摸了摸狗毛,看著醬包窩在他腳邊舒服得直哼哼,不由嘆了口氣:“你和你主人到底什么來頭啊,周放這身手也太好了,還有你這小狗崽兒,看著小,瞪人的時候怎么這么瘆得慌……” 醬包聽見自己主人的名字,立刻抬頭看了他一眼,搖搖尾巴。 賀飛章瞬間縮回手,總有種背后嘴碎被人聽個正著,收到警告的錯覺。 賀飛章:“……”媽噠怎么回事,身體不自由主的安靜了下來啊。 活了二十幾年,他第一回 知道自己有怕狗,想想真是心酸。 周放買菜回來,就看見醬包躺在賀飛章腳邊,四仰八叉的扭來扭去,正是它求撫摸的姿勢,看它這情態應該還挺舒爽的。而賀飛章就慫多了,他正戰戰兢兢給醬包摸肚皮,小心伺候這位大爺呢。 見周放回來了,他露出一副解脫表情,和周放對口型:快把它搬走,搬走。 醬包不等他說完,自己就翻身一溜煙跑到主人腳邊,嗷嗷叫著搖尾巴,還邊去咬他褲腿。 賀飛章看著咬在他褲腿上的鋒利犬牙,咽了咽口水。 周放將買來的菜放進廚房,抽空出來和賀飛章說:“我剛給郝醫生去了電話,他問了一些你的情況,說讓你不用擔心,暫時住在我這里沒問題?!?/br> “……啊?!辟R飛章此時還兩眼放空,盯著他腳邊的醬包。 “郝醫生這兩天在跟進一個項目,可能沒法給你騰出時間來,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把時間定在了周六下午?!敝芊耪f著停了一下,看著賀飛章的表情,詢問:“周六下午,可以嗎?” 賀飛章倏地回神:“啊,當然?!?/br> 不知道為什么,有醬包在,他的目光就總在它附近徘徊,就好像只要醬包一有動作,他就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周放也注意到了,不過可能顧慮到賀飛章這兩天脆弱的神經,沒有說什么。 賀飛章莫名松了口氣。 接下來的兩天,賀飛章一直待在周放家里沒出過門,有什么想要的也都拜托周放幫他從外面帶回來。就連每天吃飯,也是周放買了菜回來,親自下的廚。 對于這一點,賀飛章多少有點不好意思,睡在人家里還天天吃人家親手做的飯,關鍵是還不給人家伙食費,賀飛章就是臉皮再厚,也覺得渾身不自在。 雖然他們是病人和護工的雇傭關系,但是賀飛章試探的問過,周放沒有收取過任何費用,完全是打白工。 他們討論這件事的時候,周放明明白白和他說:“不是說不收你護工費,你知道我是一個主編,我只找一些比較奇特的病人。他們的故事對于我來說,就是一筆有價值的酬勞,你懂嗎?” 賀飛章皺著眉,他想到了自己的病,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你是用自己的服務來換取病人,也包括我,我們這些人的病例?然后呢,你要把這些都寫出來給人看?” 周放家很大,巨大的客廳里,靠窗的位置修了個小吧臺。此時他就在那里,坐在吧臺椅上,順手拿出調酒器往里面倒著酒,對賀飛章說:“我有身為特護的職業cao守,為每個病人的病情保密,并給他們安全感,這是每個醫護人員的職責?!?/br> 他就像變戲法似的使用著各種道具,最后變出一杯晶瑩剔透的雞尾酒,并將它推到賀飛章面前:“藍色夏威夷,度數很低,嘗一口?” 賀飛章就坐在他對面,看他把三角杯推過來,只得沉默著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周放坐的位置靠窗,賀飛章看他的時候,就能看到那一大片落地窗外,將z市最繁華市中心的夜景一覽無遺。 “不只是他們的故事,應該說,我對所有人的故事都感興趣,我照顧過的病人,只是其中經歷比較沉重的一類人?!敝芊疟晨吭诼涞卮吧?,還在說:“我傾聽他們的痛苦,幫助這些人尋找自我,過后也會詢問他們,是否想要公開自己的故事。有一部分人欣然接受,并且自己寫出來了,當然,還有一部分人,選擇永遠遺棄這段過去?!?/br> 賀飛章聽他緩緩的說,感覺嘴里的酒精味若有若無,久久纏繞在舌尖。 周放看著他說:“當時,醫生替你找過三個特護?!?/br> 賀飛章喝酒的動作一頓,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三個?” “是啊,三個?!睆澭页鲆黄靠粗蛢r格不菲的紅酒,周放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啜著:“我是第四個?!?/br> 他有些不確定的問:“那……前三個,都不合適嗎?” 周放溫和地笑了:“他們都進了重癥監護室?!?/br> 賀飛章:“……我干的?” 完全不用問了,周放已經給了他一個“小伙子很會搞事情嘛”的眼神。 賀飛章抹了把臉:“后來呢?這事兒怎么解決的啊?!?/br> “放心,這些人早就出院了,也并沒有起訴你?!敝芊虐矒岬溃骸拔逶罕緛砭捅容^特殊,醫護人員都簽過保險,不過這屬于重大醫療事故。嘗試了三個人,都以失敗告終,那之后你的主治醫師就換成郝嘉慕了?!?/br> 賀飛章面無表情的想:哦,原來我還被轉手過,是個二手貨了。 周放看表情就知道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說:“我和你說這個,可不是讓你有什么心理壓力?!彼o賀飛章面前的空酒杯里倒上紅酒,七分滿,“你太緊繃了,想得又太多,忘了我和你說過嗎,臆想過度可不好?!?/br> “和你說這些呢,只是想向你說明,我和之前那些護工的性質不一樣?!敝芊诺溃骸澳愕谋┝A向對我沒用,因為我比你更強?!?/br> 賀飛章看著他。 他說:“我的收費標準你也清楚,你本身就是我的酬勞?!?/br> 賀飛章:……這話聽起來有些別扭啊。 周放又給他最后一擊:“其實就算你還有殺人傾向也沒問題,有醬包在的時候,你簡直就和乖寶寶一樣,說向東就不敢往西。呵,別急著否認,我一直知道?!?/br> 賀飛章把酒杯摔在桌上,咬牙:“所以之前,你是故意放它來看我出丑的?” 周放哈哈笑著俯身,跨過吧臺拍了拍他的頭毛:“火氣這么大,果然還是個小孩兒,要聽大人把話說完啊?!?/br> “你也就比我大幾歲,算什么大人?!毖鲱^來回躲著對面伸過來的手,賀飛章氣得大叫:“姓周的,不許摸我頭!” 周放嗤笑:“剛還叫我周哥,嘖?!?/br> 賀飛章咬牙,打掉他的手:“那就別摸我頭?!?/br> 周放遺憾的收回手。 “所以,你沒發現有醬包在,你的病從沒發作過嗎?” 賀飛章懵了。 第8章 仔細回想,他驀然發現住在這里的短短兩天里,他真的一次都沒有動過殺念,就好像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個二十歲的普通大學生。 他不可思議道:“醬包?” 醬包此時被關在它的房間里,似乎聽到有人叫它,開始悉悉索索的撓門。賀飛章聽到這聲音,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信了。 他一邊想著媽的我被一只狗治愈了?然后一邊又想著媽的這要是治不好了,難道我要跟一只狗過一輩子嗎! 周放繼續補刀:“現在看來,到你痊愈為止,你都得和醬包相依為命了?!?/br> 賀飛章面露絕望:“周哥……你的狗,賣嗎……” 周放溫和一笑:“不好意思,不賣?!?/br> “……我想也是?!辟R飛章沮喪地趴在桌上,忍不住用手去敲三角杯的杯壁,“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見醬包,就覺得它很恐怖,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是為什么???” 怕他把杯子敲翻了,周放不容置疑的拿過那個空杯子,隨手放在另一邊,意味深長道:“可能是因為,醬包很厲害吧?!?/br> 賀飛章壓根沒在意他說了什么,他現在簡直對這個一覺醒來哪里都不對的世界絕望了。 最后賀飛章問:“那在我好之前,是不是出趟門都得帶著醬包?” 周放笑而不語,輕摸其狗頭。 一切都等周末,見到他的主治醫生再作打算。 周六下午,周放帶著賀飛章去了五院。 醫院不能帶寵物,周放只能將醬包放在車里等他們回來。賀飛章看他摸了摸醬包,把它留在后座上,有點緊張道:“真不帶它?我感覺,不太好?!?/br> 周放看了看他,堅定地點點頭,鎖上車門,并打開車窗,給醬包留了一道透氣用的縫隙。接著,將他的那副黑色邊框的平光眼鏡遞給他:“走吧?!?/br> 自從住在周放家以后,他就沒再戴過眼鏡。 賀飛章咬牙,挨著周放那輛路虎站了一會兒,看周放并沒有拐回來的意思,這才把眼鏡戴上,又將衛衣的連體帽罩在頭上,匆匆跟了上去。 周末的醫院,來看病的人和看望病人的家屬都很多。 幾乎是離開停車場的一瞬間,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一下涌向他,很多視線似乎都在注視著他,偷窺他。全都是不懷好意的。 只這一會兒時間,他便已經找不到周放了。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有聲音傳來。 賀飛章喉頭不住顫動,兜帽下,平光鏡片后的眼神慢慢變了。 一位匆匆走過的護士從他旁邊側身走過,不想被人群沖撞在他肩膀上,小護士連忙道歉:“對不起,先生你沒事吧?” 賀飛章沒說話,臉隱藏在帽檐下的陰影里。他盯著護士看了一會兒,直到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這才活動了一下手腕。 “護士小姐,我不太舒服?!辟R飛章湊近她,聲音低沉沙?。骸皫蛶臀??!?/br> 小護士:“……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嗎?” 賀飛章有些脫力,將半邊身子靠在她身上,低頭小聲說:“抱歉,能扶我去安靜點的地方嗎?” 小護士有些臉紅,扶著他往旁邊的護士值班室走:“來,我先扶你去值班室歇一下吧,那里人少?!?/br> “啊,謝謝?!辟R飛章任由她攙著自己,低聲道:“我有些等不及了?!?/br> 他將手搭在她肩上,隔著衣領輕輕摩挲。指下能隱約感到跳動的脈搏,生機勃勃,賀飛章呼吸急促起來。 他并沒有得償所愿。 沒走幾步,有人就從身后一掌按在他肩上。他感到身后風聲傳來,立刻放棄護士,轉身擒住那只大手,然而已經晚了。 有另一只手從他腋下穿過,一把扼住他的脖子,將他帶入懷里,賀飛章一怔,似乎沒料到會失手,隨即右手也被擒住。他整個人都被緊緊制住,陷在這人的掌握中。 小護士一驚:“先生,怎么……?” 周放朝她笑了笑,在賀飛章反應過來之前,往他頸后一捏,賀飛章果然渾身一軟栽在他身上。然后他才轉向護士,溫和道:“打擾你了,我是他的護工,把他交給我就行了?!?/br> 小護士看著他的眼睛,莫名又臉紅起來:“不不不,沒、沒事?!闭f完也沒等他回答,轉身就跑走了。 周放等她消失在值班室門后,這才低頭瞅了瞅自己不省心的病人。 賀飛章皺著眉,閉眼倒在他肩上,眼鏡要掉不掉的掛在鼻梁上。 嘆了口氣,周放取下那副眼鏡揣進兜里,將他往身上掂了掂,朝著電梯慢慢走去。郝醫生的辦公室在八樓,離這里還有一段路程。 一路扛著個年輕男人,周放理所當然的收獲了四面八方各種目光。他鎮定自若,仿佛扛的不是一個成年人,而是一只沒什么體重的小動物。 途中有好心人過來詢問他需不需要幫助,都被周放委婉拒絕了。 八樓幾乎沒什么人,走在寂靜的通道里,他低看了一眼還在昏迷的賀飛章,漫不經心地自語:“還是得抽一頓才長記性,不急?!?/br> 賀飛章混混沌沌被架進了治療室,再醒來發現已經身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了。他一驚,忙翻身坐起。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躺在一張醫用單人床上。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