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賀祺然回神,緊緊地抿住唇,莫名又倔強地盯著未窮。 未窮安撫一笑:“這是解藥,那些蛇蟲不少都有劇毒?!?/br> 賀祺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硬是拉開了一些,問:“你只有一顆?” 未窮道:“我還有?!?/br> 賀祺然:“那你先吃?!?/br> 未窮不動。 賀祺然睜大眼瞪了過去。 未窮苦笑。 “藥方才丟了,祺然……我們耽誤不得?!?/br> 賀祺然和他對視,大風將他的亂發吹得更是四散飛舞,露出一雙燦亮的眼眸和越擰越緊的眉心,賀祺然忽然問:“為什么?” 未窮側了側頭,像是不明。 賀祺然一甩開了他的手:“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未窮將賀祺然自兩只毒蝎邊拉走,頭也不抬,“知道你不是他嗎……” 賀祺然一呆,握緊了拳頭。 “嘉賜,”未窮忽然改了稱呼,在對方意外的目光中,眼明手快的掐著他的下巴將藥抵了進去,“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我認識的祺然,從來不會騙人……”所以從一開始,他就看穿了。 常嘉賜只覺舌尖一片辛辣,再回神,那粒丹藥已在口中融化了。 “你早就猜出來了……”他不敢置信道,“那你為何還來?” 未窮伸手捋了把他的頭發,就像曾時對待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凡人一樣:“因為我知道,你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你不會出此下策的……” 說著未窮低頭看向常嘉賜的胸口,雖然衣衫臟污,但內里透出的血色依然掩不住了,將整片前襟都染成了深色,還在迅速擴大中。 “我剛才探你脈時,就知你心脈受損,你傷得很重,能維持住氣息不散已是不易。我不管你和祺然是什么關系,又同其他人有何恩怨,我既然決定來了,便會保你安穩離開……” 少年臉上的無辜和純澈已然全全褪去,換上了一種深重灰暗的陰翳,明明是同一張臉,卻與方才完全判若兩人,他看著未窮的目光復雜恍惚,一時像是連自己都摸不清心搖擺到了何處。 早知這么容易會被戳穿,就不該把焦焦留在林外的。 正欲說些什么,那大風忽然止歇了下來,而常嘉賜卻被未窮狠狠推了一把,整個人摔倒在了大片沼澤中。 常嘉賜大驚,抬頭看去,卻見未窮也倒在了地上,而他的背心處則插了一把長劍! “未窮……” 常嘉賜踉蹌著起身,向那長劍來處尋去,就見地上已躺了好幾個修士,個個全身紫黑化膿,顯然是中毒所致,原來有些毒蝎竟然會飛,哪怕他們離了地,依然難逃追擊,而那柄劍則是一個修士死前奮力向此處擲來的,真是死也想拉他們墊背。 常嘉賜看著那些尸體,又去看那劍刃,發現兩方閃著一樣的青紫色澤。 劍上有毒…… 常嘉賜呆愕之下,直覺地就去拉未窮,企圖扛起對方的一條手臂帶著他離開。 未窮卻不斷搖頭:“算了吧……” 常嘉賜咬牙:“是我把你引到這鬼地方來的,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嗎?我就算要你的命也沒到時間,你還不能死,不能死……” 未窮看著他憋得通紅的臉,無奈一笑:“我是不知道,但是你若現在不做,可就要來不及了?!?/br> 常嘉賜卻不聽,只拖著人費力向前,未窮方才不知給他弄了些什么,那些毒蟲雖也近他的身,但卻奈何不了常嘉賜,然而未窮就沒那么好過了,才沒多時,他的臉就灰了一層。 “嘉賜……嘉賜……你聽我說,”未窮喘了兩口氣道,“我很疼,你把我放下來吧……” 那語氣溫軟中帶了一絲哀求,終于讓常嘉賜住了手,他瞪著未窮,眼睛已變作了赤紅。 未窮卻還是笑著的:“你剛才看到了,這種毒毒發極快,但是死相卻會很慘,是死是活不重要,到時被人撿回去還被議論笑話一場才最丟面子啊……我不想這樣,看在我大老遠過來辛苦一場的份上……”未窮的手臂從常嘉賜纖細的脖頸上滑了下來倒在了一棵大樹下,“給我一個痛快吧?!?/br> 常嘉賜沒動。 未窮捂著胸口重重咳了兩聲,嘴角溢出了黑血:“難道你想等青鶴門的人來嗎?嘉賜……” 常嘉賜身形一晃,僵硬的手終于動了動,一道紅光劃過,天羅刀已在手。 “你還有一點修為吧?一點點就該夠了……”未窮的臉頰已裂出了血痕,他疼得想悶哼,卻還是忍了下來。 常嘉賜上前一步,直接用刀尖開始在地上繪起了陣法。 未窮默默看著,半晌低低地問:“你見過他了嗎?” 常嘉賜像是明白對方在說誰一樣,點了點頭。 未窮艱難地勾了勾嘴角:“他好嗎?” 常嘉賜一頓,還是點了點頭。 “其實……出來見你一面,更多的是……我的私心,我知道……今生怕是無緣再與他相遇了,所以能見到你……我也很高興了?!蔽锤F看向速速繪完陣返身而來的常嘉賜,坦然一笑,“說起來,該是我謝謝你……” 常嘉賜慢慢蹲下身,收了臉上的戾氣,換上了真摯的模樣,輕輕問。 “你還有什么,想告訴他的嗎?” 未窮搖搖頭,只呢喃了一句:“我只希望他平安,你也是……” 常嘉賜怔了下,面上閃過一絲扭曲的神色。 未窮話落卻猛然間痛苦的翻滾了起來,整個皮膚漸漸開始起泡,眼見就要潰爛。 常嘉賜手里的刀握了放,放了握,卻遲遲沒動,直到未窮朝他大喝,常嘉賜才用力落下了手…… 一瞬間,整個林子便靜了下來。 天羅刀的刀尖淌下艷色的液體,常嘉賜麻木地站了片刻直到耳邊幽幽傳來腳步聲才想到要催動陣法。 而隨著那綠光從未窮的體內飄出,常嘉賜心口一疼,險些也跟著栽倒下去。 他抖著手蓋上那白色的瓷瓶,收起天羅刀,又看了地上人一眼,眼前隱約掠過曾時初見那個不羈落拓的瀟灑男子,他對自己微笑,敲自己的腦袋低聲罵著“小騙子……” 常嘉賜轉過頭,深深吸了口氣,踩著滿地的尸體,蹣跚著向前而去。 許是如未窮所言他在之前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又許是常嘉賜今夜運氣實在不濟,這才行了沒幾步,追兵又到。 來的還是羊山派的,一見門中人橫尸遍野,他們自然大怒,那些人手里也牽了狗,更察覺到是有毒物擾人,于是紛紛有了防備,一半先對付那蛇蟲,一半則在弟子的掩護下向常嘉賜下手。 常嘉賜雖然身受重傷,但此刻也輪不到他多思,祭出天羅刀正要和對方來一番拼死惡戰時,這手還未抬起卻猛地一頓! 常嘉賜其實已覺出異樣了,可是他的身子早已跟不上自己的神思,待回神時已經晚了。 常嘉賜震愕的低下頭,看著那支自背后穿過自己胸口的箭,來不及回頭看是誰攻擊了自己,整個人一軟,已向那巨大的沼澤摔了下去! 第一百十五章 東青鶴醒了。 從九凝宮那事兒出了以后, 東門主就臥床多日, 今夜忽然就醒了,且還下了床。 青儀端著藥進來, 身后跟著金雪里, 門內的東青鶴披衣站在窗前, 背脊仍是挺拔如松,只這深秋的涼風入內拂過他的周身, 來回擺蕩著的衣裳卻比從前空蕩了許多。 今夜沒有星星, 天氣陰翳得很,東青鶴卻仍是抬著頭, 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青儀的手抬得有些酸, 但不敢開口催促, 倒是一邊的金雪里等了又等,終于忍不住道:“門主,這藥還是趁熱服下才好?!?/br> 東青鶴未動:“放著吧,我一會兒就喝?!?/br> 青儀正要放下, 卻被金長老阻了, 金雪里胖胖的臉上沒了往日的溫和, 一雙眼眸牢牢的盯視著遠處虛弱的人。 “門主,身子為重?!?/br> 東青鶴慢慢回過頭來,看向面帶焦急的金雪里,一張臉果然蒼白。 金雪里道:“門主眼下除了有內傷之外,丹田氣脈似乎也有損耗……” 青儀忙問:“這是為何?”內傷還可以說是東青鶴被氣出來的,丹田氣脈好好得怎么會傷了?難道那天門主和常嘉賜動手了?可就算動手門主還有金光護體啊, 以常嘉賜的修為怎么能傷到他呢? 這當然也是金雪里疑惑的,東青鶴氣脈不穩,修為不定,讓金雪里想到上一次東青鶴單槍匹馬闖偃門救常嘉賜時的情景,那日他回來后就是如此了,金雪里以為東門主是因那囚靈陣所害中了什么咒符或劇毒才致這般,正傷腦筋的時候,沒想到隔日東青鶴自己好了,讓金長老十分驚訝,更讓他驚訝的不止是東青鶴近日的傷癥又忽然去而復返了,還有他被傷及到的勁筋脈皆是受到過嚴重震蕩,不是從外向里,而是從里向外,就像是體內過盛的氣息將整個內府骨血都拼命推擠壓制的結果,詭異難測得著實讓行醫多年的金長老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究竟為何我暫且還不得知,我也向云蠶子師兄討教過,他也不知那囚靈陣中有何物會如此,不如門主再回憶回憶,當日入陣,是否有遇到什么兇險之物落下禍根了?” “不是那囚靈陣,”東青鶴頓了下,說,“應該是我渡劫之日就要到了?!?/br> 青儀聽了眼睛一亮,金雪里卻面露狐疑。 “渡劫期?”他還沒見過這樣的渡劫期呢,只不過這飛升前的重要關卡傳言人人不同,若真是渡劫期,金雪里倒真的缺了些閱歷,他只能道,“既如此,門主更該萬分小心,切莫多思煩憂,要多多修習靜養才是,不如待屬下再去尋一些良藥,也許可以助門主一臂之力,不然以門主現下的身子,別說真到了渡劫期,就是再經一回那修為異動,怕是都不……” 這話說得一邊的青儀大驚,東青鶴在他們眼里向來頂天立地戰無不勝,世間幾乎沒有什么能撼動這個男人,可如今門主不僅心被人牽制,就連身都遇到危難了嗎?青儀如遭雷擊,只覺天都要塌了,剛要再詢,東青鶴卻開口打斷了金雪里。 “金長老多慮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為我cao心?!?/br> 金雪里還要再說,可一對上東青鶴一雙沉靜晦色的眉眼心內便猛地一跳。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門主對于自己的身子十分明了,他也早就知道……形勢并不容樂觀。 金長老張了張嘴,卻在東青鶴柔軟卻堅持的目光下退敗下來。 東青鶴再囑:“長老,對外也不要聲張?!?/br> 金雪里明白這是因為青鶴門已布下了對付偃門的大計,過兩日便要行動,此時要傳出東青鶴修為有虧,定是要軍心大動。 可是金雪里卻也擔心,就算不說,真到了那日,就以門主現下的情景真能全身而退嗎?他若有一分不穩,身后的青鶴門,或許整個修真界都要跟著天翻地覆…… 金長老正躊躇著,東青鶴忽然轉身向外看去,半晌后,窗外由遠及近的飄來了幾道燦光,嗖嗖降在了院中。 為首的正是哲隆,慕容驕陽則行在了后頭,遠處還有幾個金部的弟子。 哲隆一落地竟然雙膝曲下,砰咚一聲就給東青鶴跪下了,巨大的身形在院中就像落下了一座大山。 一邊的青儀和金雪里都嚇了一跳,心內忽然升起了不妙的感覺。 東青鶴的容色倒是看不出異常,他只是攏了攏身上薄薄的外衫,轉身打開屋門邁步走了出去。 東青鶴看向慕容驕陽,就見總是一臉孤傲凌人的少年此刻卻雙眉緊皺,一雙杏眼恍惚閃爍,在對上東青鶴的瞬間竟然縮了縮,像是慚愧一樣,暗暗轉開了頭。 東青鶴又看向哲隆,大漢的表情便更為直接了,雙眼大瞠,嘴角緊抿,面皮緊張得抽動著,隱忍的整張臉都紅如豬肝,甚至生出了一絲戾色,里面夾著憤恨,也夾著自怨。 就當哲隆整個人都憋得開始顫抖的時候,東青鶴終于輕輕地問:“怎么了?” 哲隆卻一下子啞口了。 東青鶴也不急,耐心的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