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但是結果jiejie還是死了,連棠沒有救我們,甚至未傳來只言片語,而他自己卻得到了一切?!背<钨n努力拉扯著過去的記憶,始終不愿聽信賀祺然的鬼話。 賀祺然難過:“你真的覺得他得到了一切嗎?嘉熙到底為什么會死?” 這是常嘉賜心里最深的傷疤,被賀祺然揭開,他眼內的茫然漸漸被恨意所取代:“因為梁府……被梁府那些畜生……” “嘉熙有了孩子,”賀祺然打斷他,“那是姓梁的孩子,他們那么盼望這個孩子,不到生的那一刻都不會輕易放棄的,他們為什么要殺嘉熙?” 常嘉賜皺起眉,盯向賀祺然。 賀祺然道:“連棠有想方設法寄信回來,那些信都被嘉熙收了起來,未免他擔憂,她只說你們一切都好,可是最后,卻還是被梁府的人發現了端倪……” 常嘉熙不是因為梁府內的爭風吃醋而死的,她是因為被察覺到與連棠的密謀而被殺的! “梁府一邊派人趕往京城告知右相,一邊已想法子要扣住你……”只不過常嘉賜卻反過來快他們一步,也不知是福是禍,“那段日子,在京城的連棠可謂是腹背受敵,右相知曉他前來,自然是用盡法子要他的命,不少自稱當年同連將軍有些交情故因此對連棠相助的舊友卻也是個個居心叵測,連棠并沒有在京城享盡榮華,他每一日都處在刀光劍影明槍暗箭中,生死難料?!?/br> “直到楊尚書的出現……才給了連棠一線生機?!?/br> 聽見賀祺然提起這個人,常嘉賜垂落的眼皮猛地跳了跳。 “一介欽命逃犯如何能在權勢傾軋中保下自己又站穩腳跟?天下皆言右相結黨營私攬權怙勢,連棠若想扳倒他為連家、常家報仇,他只有投靠左相,可那看似一心為國清正廉明的左相卻其實并不好相與,他面暖心冷狡詐多疑,連棠若想得他信賴必然要付出代價?!?/br> “所以他便同那楊小姐成了親……”常嘉賜瞇起眼。 賀祺然沒有否認,可他道:“這婚其實不是皇上指的,而是左相指的,如果連棠有半句異議,你覺得他還能走出那間大殿嗎?他答應過你會回去的,無論用什么法子……” “那孩子呢?”常嘉賜又問。 當日的賀祺然還在常嘉賜的體內,親自目睹一切的他在想到這事時不由顯出深深的愧疚和哀慟。 “那不是連棠的孩子,那不是……左相雖讓楊尚書同連棠結親,但他不信連棠,他怎么可能讓楊小姐誕下連家的親生子,萬一楊尚書和他二人聯合以后心生異念又如何是好?所以……左相早早派人給那楊小姐服了藥,她本不該有孩子的,可不知是那楊小姐為人倔強不愿輕易隨了左相的愿,還是怕此生再無為人母的機會,明知闔家命脈都攥在左相手上違逆不得,她卻還是在成親之前先一步同人珠胎暗結,在不害到連棠情形下,想為他們楊府留一個子嗣,然而結果……” 說到此,賀祺然的眼角已滑下淚來。 “嘉賜,從頭到尾,嘉熙都沒有錯,她孤注一擲只想為了常府,為了你我活下去而已??墒沁B棠更沒有錯,他前半生受累于連家仇怨,后半生又背負常家希冀,他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從來沒有……” 說著賀祺然伸手去抹同樣滿臉淚痕的常嘉賜,卻被對方狠狠揮開了手。 “所以你想說……當年一切的錯其實都在我?我才是不分青紅皂白害死所有人的罪魁禍首!我才是最該死的?” 過去的種種,他曾經疑惑曾經不明的細枝末節如今全都串起來了,嘉熙的隱瞞,連棠的忍耐……全因為他常嘉賜成了一團泡影? 常嘉賜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笑得淚如雨下,可開口的話卻依然狠戾。 “我憑什么信你的信口雌黃,你是我的魂魄,這一切所謂的‘真相’,我不知,你卻知?你當我傻的嗎?” “因為……雖然因三魂鏡你我魂魄分離,但是當你在陰司地府游蕩的時候,我也在那里,當你站在孽鏡臺前日復一日的回望過去的時候,我也在那里??!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嘉賜,你以為你洞悉了所有的一切,可你其實一直沒有回頭再細細去看第一世的種種,你不敢,你害怕……但我看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了全部的真相!” 賀祺然說著,扶著桌案慢慢站了起來。 “嘉熙為了我們付出了很多,但是你卻不知道,還有一個人究竟為你做了多少,那時連棠才剛剛站穩腳跟,他就已經派人去接你們了,可我們卻不在那里了……而你也不知道,你死之后,獨留他一人在那世上,他又是如何度過之后的日子的!他什么都沒有了!賴以生存為之努力的一切都沒有了……” 而讓他失去所有的,卻是他傾盡一切想要守護的那個人。 “常嘉賜,連棠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他從來不欠你,也不欠我……” 第一百章 賀祺然說完, 沒再聽見常嘉賜的辯駁, 回頭便發現那個人呆呆的坐在原處,雙目凄迷, 唇瓣開合, 眼淚不停地自下顎處滴落, 僅余的幾縷魂魄都像是離殼而出了。 因為那些回憶讓賀祺然自己也陷入到了過去的種種,回神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會給常嘉賜帶來怎么樣的打擊, 賀祺然連忙俯身拉住地上的人, 著急的叫他。 “嘉賜,嘉賜……我只想告訴你過去的一切不是嘉熙和連棠的錯, 但這也不是你錯……” “那是誰的錯?”常嘉賜癡癡的問, “老天爺嗎?是老天爺逼著讓我瞎了眼的誤會連棠, 逼著讓我害死了嘉熙,逼著讓我殺了那么多的人,也是老天爺讓我恨了他足足十輩子……都是老天爺,他才是罪魁禍首對不對?” 問完, 常嘉賜扭曲的勾起嘴角, 眼中是漫天的黑暗。 賀祺然聽了一怔, 接著竟然點了點頭:“是他,是他的錯,是命數的錯,不是你,不是你……” 常嘉賜荒唐的看著賀祺然:“連你也覺得我廢物覺得我凄慘,要用這種話來可憐我?!彼贿呎f一邊去摸天羅刀, 結果手胡亂握上了刀刃處,常嘉賜卻仍是毫無所覺的繼續越捏越緊。 賀祺然見之,用力要把那血rou模糊的手扳開,常嘉賜卻不放,腥紅的血灑了滿地,也濺了兩人一身。 “嘉賜……嘉賜,你別這樣!”賀祺然嗚咽,“這真的不是你的錯,你會那樣做……那樣滿手血腥是因為身不由己,其實嘉熙瞞不瞞你,連棠走與不走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有些事,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我知道,”常嘉賜依然在笑,“我是掃把星嘛,早就有人說過啦,這世間所有同我扯上關系的人都會倒霉,都會沒有好下場的,十輩子,十輩子都是這樣……其實誰是對的誰是錯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賀祺然認真看著常嘉賜的眼睛,重重的搖頭:“不,那一切的悲苦一切厄運的都是因為……煉、魂、陣!” 常嘉賜恍惚:“……什么?!” 賀祺然擰起眉:“你還記的當年的那個游道士嗎?” 弒父弒母的兇手就算過了萬年又怎么會輕易忘卻,而且他還對自己和連棠施過陣,那個陣…… “那個陣怎么了?”常嘉賜瞪著對方。 “我不懂陣法,我問起過幽鴆,他不愿對我細說,但我還是發現了?!辟R祺然說著,輕輕拉過眼前人的手,拿出一塊手帕附在了他皮rou翻卷的傷口上,“嘉賜,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早就不是真正的我們了……” 常嘉賜震愕,一頭霧水間卻又隱約抓到了一點賀祺然的意思,回頭細思,果然一切的惡果都是從那陣之后開始的……而那又意味著什么? 正待常嘉賜要再問,外頭忽然響起了那侍者的聲音。 “公子,我把藥煎好了……” 賀祺然趕忙擦掉臉上的淚痕,敷衍叫道:“我、我一會兒再喝,你……先放在外頭吧?!?/br> 那侍者竟然不應:“公子,那東西再苦早晚也要喝,不然涼了傷身,而且一會兒門主就來了,給他見到可又要罰你了……” 賀祺然一驚,一邊對那侍者磕絆喊道“我……我睡下了,等我穿上衣裳,你別進來,”一邊壓低聲音用力去拉常嘉賜。 “嘉賜,你快走,幽鴆要來了,他會抓住你的,你快走……” 常嘉賜哪里愿意,他整個人的神思還沉落在往事中,加之幽鴆和自己的淵源,那人來了不正好把一切都論個清楚嗎。 常嘉賜道:“我為何要走?他想抓我?殺了我讓你取而代之?好啊,第一世算我欠他,他要殺我便來好了,而這輩子嘉熙的賬我也正想和他算一算!” 說著常嘉賜拾起天羅刀就要往外沖,結果竟然被賀祺然一把抱住了。 “嘉賜,不可以……幽鴆被執念蒙蔽了,你不能也被繼續蒙蔽下去了,我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不要再彼此怨怪下去了!”賀祺然沉聲喝道! 時間不多? “是啊,時間不多了,還有那十世相克的命數在,但是這輩子,我知道東青鶴不會對我下手的,如果還有人能克我,那就是幽鴆……既然如此,我難道還要輕易放過他嗎?!?/br> 常嘉賜邊說邊要去推開攔著自己的賀祺然,然而不知何時他的手腳早已虛浮無力,再回頭一感知,丹田處的氣息竟然也失掉了九成?! 常嘉賜大驚! 周身冒出一陣陣的虛冷,筋脈中有寒氣不停游走,凍得他不由自主地打起顫來,這個感覺……這個感覺……常嘉賜太熟悉了!可是明明已經被東青鶴用心頭血治愈了啊,東青鶴說了不會再有的,為何他的修為又會忽然像曾經一般不見了,為什么會這樣? 常嘉賜狠狠望向賀祺然:“是不是你?你對我……做了什么?!”這個魂修吸了自己的修為嗎?還是因為自己受他的狀態所感變成如此? 賀祺然自己也是虛弱的要命,還努力扶住軟倒的常嘉賜,暗淡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絕望。 “我沒有……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如果可以我也想救你,但是沒辦法的,沒辦法……我們誰都逃不過?!辟R祺然托著人,將他困難地從偏門拉出,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你的修為是從何時開始不穩的?”賀祺然眼睛通紅的看著前方,步伐凌亂,“是不是去到陰司地府以后?一開始消弭的時間很短,間隔也很長,十年、二十年才一回,可到后來越來越頻繁,恢復的間隙也越來越久……” 常嘉賜無力的靠著他,眼神迷蒙:“為什么……為什么……” “因為我也是如此……”賀祺然說著又看了眼嘉賜,“讓我猜猜,東門主的修為是不是恰恰與你相反,他的功力長得極快,氣息源源不絕,有時甚至會爆體而出?” 賀祺然每說一句,常嘉賜的臉就更白一分。 “因為……因為那三魂鏡嗎?” 賀祺然苦笑:“是也不是,陰司地府有去無回,九九八十一面三魂鏡鎮守……照之鎮魂、碎之分魂、取之散魂,沒有人能好好的從那里回來,花浮不該修煉成妖,我們也不該活得那么久,從jiejie那兒的換來的命到底不是我們的…………我和你早該死的?!?/br> 他們已來到花苑的角落,再過去便又回到了那小樹林,常嘉賜隨著賀祺然看向遠方。 “我們……會如何?” 賀祺然松開了他,容色慘淡:“我和你的丹田都會枯竭,而他們……則修為滿溢,爆體而亡,這就是我們打碎了鏡子,私入地府想逆天改命的代價,三魂鏡的懲處……此消彼長?!?/br> 自己會死常嘉賜早就聽得麻痹了,可聽到后頭那個話,常嘉賜卻猛然激動起來:“東青鶴就要飛升了,他只要飛升了再高的修為也拿他沒法子!再不濟……再不濟還有那個、那個雙修的法子,各取所需,難道還活不下來嗎?!” “我雖沒有見過東門主,但我也聽說了他不少的事兒,嘉賜,你覺得以他的修為,緣何至今都沒有飛升呢?”賀祺然望著呆愣的常嘉賜,表情有瞬不自然道,“那雙修之法起先的確有用,但久而久之……便收效甚微,要不然幽鴆也不用這般費盡心思了,所以……嘉賜你該明白,東青鶴度不了劫,他什么時候飛升,什么時候就是身體難以承載過剩修為之時?!?/br> 說到此,賀祺然將那震驚的人一把推向了樹林,并用自己低下的道行封起了一道屏障。 隔著透明的結界,賀祺然淚盈于睫:“嘉賜,我在你身上下了引路符,你一定要想法子走出去,我也會想法子拖住幽鴆,他并不是真的想傷害你,幽鴆只是害怕我和他就此消失而已……但是無論他做什么都沒有用的,你也是如此,嘉賜,三魂鏡無解,憑我們的修為根本奈何不了三界之外的神物,我告訴你這一切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別再做無謂的犧牲,好好看看身邊的人,至少還有一點余下的日子能珍惜……” 常嘉賜只見賀祺然說完便一掌拍向那結界壁,自己就被一股氣力震了出去,再抬頭時小樹林的入口已經閉合,也不再見賀祺然的身影。 常嘉賜呆坐在原地良久才踉蹌著站了起來,他懷著滿身戾氣來此,卻像是做了一場匪夷所思的夢,荒涼、凄苦、酸澀、絕望……讓他一時半刻都醒不過來。 幽鴆、連棠……賀祺然……常嘉賜……東青鶴…… 每一個名字都像是一條線,而如今這些線卻團成一起打成了一個個死結,讓常嘉賜既解不開,也剪不斷。 他不明白,他只是忽然好累,忽然很想離開這里,回到某地,見一見那個人,被他抱在懷里…… 常嘉賜走了兩步,一個趔趄又脫力地倒了回去。周圍還是茂密紛亂的樹林,他的修為散失到甚至要感受不了賀祺然給他的引路符了。常嘉賜只怔怔的看著蒼白的天空,覺得好冷好冷…… 我會不會趕不上見他最后一面就死在這里? 當時明明那么想離開,現在卻又想回去,但是這樣也好……回不去也好,不用看著他飛升,也不用擔憂他無法飛升…… 常嘉賜閉起眼,無奈一笑,低低囁嚅了一個名字。 兀地,耳邊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由遠及近,緊接著便頓在了身邊。 常嘉賜心有所感,慢慢張開了眼,繼而對上了一張熟悉心動的臉。 對方正俯首看著他,看得常嘉賜忍不住叫了起來。 “青……鶴……” 他真的來了嗎? 不過下一刻常嘉賜就知道不對。 他不是東青鶴! 第一百零一章 站在常嘉賜面前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衣, 身形、外貌、姿態都和東青鶴一模一樣, 只除了他看著常嘉賜的眼睛里沒有溫柔繾綣,而是一種陰郁幽深, 讓常嘉賜覺得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