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只是……你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的,你還記得嗎?此生你怕是要食言了,而到了地府,我定會受那陰司煉獄之審,你也不會同我遇上的。不過,待我還完了這些命債,下輩子,你放我一馬,我不想再成你騰達路上的踏腳石,也不想讓那十世相克一語成讖,連棠,我們……別再見了吧?!?/br> 說完常嘉賜就這么拖著傷腿蹣跚離去,他以為行過兩步就會被尚書府內的人抓住,又或是回過神來的連棠所擒囚,結果許是府內大亂人人無暇他顧,竟被常嘉賜一路走出了這里。 然而由不得常嘉賜慶幸,府外的暗巷中忽然竄出了幾個人一把將他摁倒,然后用黑布套上了他的頭。 常嘉賜沒看到那些人的臉,只聽見他們低言著“是不是他”、“果然是左相的人”等等的話,接著把他弄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行了很久才停下,常嘉賜被一把推下地,只覺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還有嘩啦啦地水聲。 有人拽著他來到了一片岸邊,兩腳踢在他膝彎讓常嘉賜跪了下來。 之后的一段時間于嘉賜來說再想起來反倒記憶有些模糊了,姓馬的師兄弟二人就這么死在了街頭,右相自然不會善擺甘休,一番追查將目標定在了死對頭刑部尚書府中也算情有可原,只可惜他沒選好日子,尚書府正巧糟了大災,右相驚異之余便想問出點什么,而常嘉賜單巧就趕在這時候出現,莫名其妙的一個叫花子,能不招人懷疑么。 所以無論是馬道士也好,下毒殺人也好,是否與左相串通也好,哪一個右相都想知道,因此常嘉賜得到了毫不留情的嚴刑拷打。雖然很痛苦也很煎熬,但比起前頭所歷的一切,純粹的rou體之痛對常嘉賜來說算不得什么了,而且就他的體格,也費不了這些人多少時間便能了斷。 所以最后被摁進水里的時候,嘉賜反而覺得自己解脫了,冰涼的水漫過他的眼耳口鼻,渾渾噩噩的窒息間,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 那個在梨花樹下緊張地仰頭望著自己的少年,眉目如星,滿眼深情,一遍一遍地低喚著…… 少爺,你快下來,摔著了怎么辦? 少爺,聽話,你下來我便不罰你抄書了…… 少爺,你別生氣,我不走,我一直陪著你。 少爺…… 少爺…… 第五十章 一股窒悶感憋得常嘉賜渾沌睜眼, 這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溺水, 自己還活著。而他整個人都被箍在一個厚實的懷抱中,緊得常嘉賜差點透不過氣來。 他仰頭想將這貼著自己的人推開, 一抬眼便對上了他一張安謐恬淡的睡顏, 看得常嘉賜一愣。 已經記不起多少年過去了, 而這張臉比其才出現在夢中的那位又變了好多,連棠即便到后來高官厚祿錦衣加身, 可仍是難以同修行千年已非rou體凡胎的東青鶴來相較, 從模樣到氣度再到實力,東青鶴果然就如夢里所料那樣, 一世比一世高, 到如今已差臨門一腳就可位列仙班, 而自己呢……曾以為一世悲苦,待到盡頭便可輪回重來,誰曾想,那不過只是一切噩夢的起始, 天意注定他常嘉賜有命無運不得善了。 可經過那么多磨難, 他常嘉賜早已不信命了, 既然天要亡他,那他只能自找活路。他走過刀山火海,越過龍潭虎xue,還有什么是他好怕的呢? 想到此常嘉賜惺忪的眉眼慢慢染上了幾分厲色,望著東青鶴的目光都鋒利了起來,恨意讓搭在他胸前的掌心跟著亮起隱隱的紅光。 “還有一個時辰才天明, 別亂想了,再睡一會兒?!奔丛诔<钨n神思異動間,本該昏沉的東青鶴卻雙唇開合道,他眼也未睜,仍是那么悠悠然然的姿態,只趁著常嘉賜呆愣中利落地把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抓進了掌心牢牢包覆。 “乖,天亮了再叫你?!睎|青鶴拍了拍常嘉賜的背,軟聲道。 常嘉賜又被這家伙抱到了胸前,只除了將口鼻余給他透氣外,那力道環得比上回更緊,堵得常嘉賜憤恨難言,恨著恨著竟又睡了過去。 下次再也不會和這家伙同床共枕了! 常嘉賜狠狠地對周公道。 再醒來時屋內只剩他一個人了。 常嘉賜立馬起身,顧不得梳洗換衣,心急火燎地就想趁著這空當去外頭忙活些自己的事兒,誰知這人才出門就又迎面撞上了去而復返的東青鶴。 東青鶴像是沒看到眼前少年一臉的暗恨難言,他只是自然地捋了捋他鳥窩樣的頭發,笑道:“梳梳頭再出去,不著急?!?/br> 你不急!我急! 常嘉賜怒得雙拳緊握,然而在嫌他磨嘰的東青鶴將人重又拉回屋,想替他整理頭臉衣裳時,常嘉賜驚得只得自己把他打理好。 此時祿山閣的小廝來報,說是各位掌門已在三元殿等候,請東門主一道前往為孤山鑄立結界。 東青鶴頷首,繼而忽略了他徒兒的滿面不快,扯著他就浮云到了那里。 一見了外人,常嘉賜立馬乖順了起來,聽話地隨在東青鶴身后,由著無泱真人領路一道前往孤山地界。 從第一次離開陰司地府至今,石火光陰日月逾邁,此地早已滄海桑田,只除了當日東青鶴帶著花浮躲避兇獸的深潭一如初時平靜。 站在潭前,常嘉賜聽著無泱真人將各派掌門分立到東南西北四位。 東邊結界由九凝宮、游天教的人為主、南面則是天仕樓與止挈山、西面為祿山閣負責,而北面便是青鶴門,其他小門小派可由形勢起伏再相應更動。 無泱真人說完便若流星一般凌空而起,手中拂塵輕甩,一片銀光灑出,給每個人身上都加了幾道傳音符,若有突發災難,便可傳音千里,央求同伴搭救。 備好一切,各派分而散去,深潭處就在北面,所以青鶴門不用亂跑。 不一會兒東面天際就亮起了一道紫光,那光由暗至明,仿若潮水一般翻騰擴散,直到將整個東方全滿滿包覆起來,那乃是九凝宮的信號,緊接著則是天仕樓和止挈山的橙色結界彌漫,像極了艷陽下的烈火,將天都要燒溶了一般,再來就是祿山閣的銀光鋪散,星星點點似霧似幻,美不勝收。 三方結界已成,最后就差東青鶴了,此次前來,慕容驕陽和秋暮望都不在,日月星辰四部中,日部的金雪里金長老更善于丹藥,所以東青鶴不會指望他,那余下只有月部的破戈一人在,而布界還需一位道行極深的助力,東青鶴的目光在門內弟子間脧視了一圈后,向遠處的一個人點了點頭。 “有勞火部長老了?!?/br> 常嘉賜循之回頭就看見一個灰袍人慢慢從人堆里走了出來,來到近處,看看常嘉賜,又看看東青鶴,懶散一笑。 “門主客氣?!?/br> 正是未窮。 話落,三道光影驀地拔地而起,浮于半空各居一角,一同催動手中陣勢。 下一刻就見北面天際炸開滿目金光,層層疊疊,比另三道都更亮更炫,將整個天地都映得光華閃耀睜不開眼。 東青鶴身處正中,赫奕流光便自他指尖而動,一片一片,一團一團,聚散翕張,壘落成墻,密密實實的將此地都遮擋了起來。 眼看著還差一處便能大功告成,此時忽然一陣轟鳴巨響從遠方傳來! 那一下駭得眾人一驚,然而不待他們回神,大地又開始震顫了起來,從快到慢,那幅度搖得眾人都站立不得,紛紛浮至半空??墒钦斔麄兺巷w的時候,原本一片明媚的天際卻漸漸沉暗了下來,滾滾黑云由遠及近,遮蔽了高高的日頭,將四面群山都掩在了暗色之中。 “是混沌……混沌來了……” 人群中有弟子害怕地叫了一句,立刻被身邊人阻住了。不過很快,更大的驚喊就響徹了四處。 “門主……你看!” 遠處的金長老指向那頭,就見才立起的紫色結界在以極快的速度崩塌著! “混沌是從東方而來,在那里的九凝宮和游天教眾已經支撐不住了……”破戈一眼便發現情勢不妙,雖然天仕樓和祿山閣當下還無事,可這乃是四方結界,缺一條縫都能如蟻xue潰堤,更遑論是這么大一塊了。 天邊又是一陣巨響,翻涌的烏云挾裹著噼里啪啦的閃電已是牢牢籠罩住了東方的上空,深沉的墨色將悠遠的淺紫完全浸染。 霎時間一道金光滿溢而出,一下就將北面結界全部筑起,接著那金光又向高處竄起,定睛一看,正是東青鶴。 “若被混沌獸尋到出口,離了孤山地界,修真界和凡界必將生靈涂炭,所以這結界絕不能破!兩位長老先在此擋一下,我去去就回?!?/br> 東門主面色還算沉穩,他對破戈和未窮丟下這句話,身形如箭的向東方直直飛掠。 青鶴門子弟見門主以身犯險不由紛紛忐忑不已,然而不過須臾他們就震驚地看見才消弭下去的紫色結界竟被一片絢爛的金光所緩緩替代!那炳輝的璀璨色彩仿若一把利刃,摧枯拉朽地斬開了污濁的黑霧,并極速脹大,映得那隅一剎那云破天開…… “是門主!” “門主竟然一個人筑界了?!” “門主的修為已經深到這般地步了嗎?!” 此起彼伏的驚嘆聲暫且沖淡了混沌巨獸的恐懼,也為眾人點亮了一盞希望的明燈。 只可惜這般的慶幸才升起一時就又遭到了擊毀,只見盤桓于東方的黑云見受到不小的阻力,便慢慢向南方移動,堅固的橙色結界一開始還能稍加抵擋,可隨著噼里啪啦地電閃雷鳴越發凜冽,橙色的結界也開始搖搖欲墜了。 忽然,又是一陣喧天裂響,一道極粗的驚雷自上空狠狠打向了南面,那一下就跟一把鋒利的巨型砍刀一般,不僅劈碎了天仕樓的結界,也將南面的大屏山劈碎了大半! 眾人不由嚇得臉色青白,有幾個竟然返身要逃。 破戈見此沉聲喝道:“都給我站穩了!門主擋著我們,我們還擋著你們,你們則要擋著千千萬萬的百姓,青鶴門的弟子不能這么沒有出息!”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頓住了退后的腳步,尤其是在他們看見那東邊的金光竟然還在蔓延,正向著南邊而去,慢慢修補著橙色的結界…… 東青鶴一人竟要筑兩方結界嗎? 相較于有些驚慌失措的各部弟子,常嘉賜起先一直都十分淡然的站在那里,這般天搖地動的災厄他已經見過一回了,那些在地府的日日夜夜他曾無數次憶起自己當日倒下的場景,點點滴滴都刻進了腦海中,怕無可怕。 反倒是在看見東青鶴僅以一人之力筑起了一方結界,且有愈加擴大的趨勢時,常嘉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異的扭曲。 這個人……還真是法力無邊啊。 不過很快他就忘記了這種不忿,改而被另一件事所深深震詫。 瞪著那被削去了大半的大屏山,常嘉賜不敢置信間心頭靈光一動,猛然間會過意來。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明白了慕容驕陽那本手書上所寫的那句話是何含義。 雷霆萬鈞之力,萬魔群獸之血,破兵魂,認新主…… 雷霆萬鈞說得并不是沈苑休的北斗七星陣,而是混沌巨獸,而萬魔群獸之血……也是混沌巨獸! 將已有主的神兵放于混沌雷擊之下,再涂以混沌血,便可讓神兵……認新主了! 常嘉賜看著面前風云變色的一切,瞇眼興奮地笑了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他從昨夜就開始尋的機會,被東青鶴百般破壞的機會就這么輕易的送上門來了。 一路順暢地直入祿山閣,常嘉賜在客居摸索了一番后,沒多時就找到了九凝宮的位子。這般時刻她們自不會帶著刀上陣,最多留下兩個弟子看顧。果然,到了那里就如常嘉賜猜測一般,兩位女弟子守著門,而屋內正中就擺著天羅地網的刀盒。 花見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會有人這個時候來打它的主義吧。 前處的異動此地自然也能感知,兩位女弟子皆嚇得面無人色,滿腹心神都放在快壓到頭頂的天上,這正方便常嘉賜行事。 他身形一閃就從窗欄邊滾了進去,三兩步沖過去抱了木盒就走。 不過門外的人到底不是傻瓜,這般動靜自然被她們所察覺,只是這偷刀賊如此熟悉,倒讓她們出乎意料。 換做平日常嘉賜定是不會留她們活路的,只不過眼下他傷患未愈,想到之后還需大把氣力,常嘉賜難得打算化干戈為玉帛。 “兩位姑娘,莫急莫急,是我師父讓我來的,他需得借這刀一用?!背<钨n緊張地說。 “你師父?東門主?”那兩人果然頓了動作,“可是為了殺混沌?” “是是是,那樣的兇獸自然需要這樣的寶刀?!背<钨n面不改色邊說邊向前走。 “但這刀東門主不能用啊……”女弟子猶疑。 “他自有辦法,先走一步!”常嘉賜丟下這句話便速速撤離。 那女弟子瞧著他的背影,下一時便覺不對:“你要拿刀為何要偷偷摸摸?你且慢!” 常嘉賜沒空同她廢話了,若被東青鶴緩過一口氣,這樣的好時機就廢了,看來還是得動手。 就在他一指已悄悄摸上左耳,眼瞳中也泛出依稀紅光時,兀地一陣呼嘯的大風憑空而起,吹得山河飄搖日月無光,人站不得也飛不起,只能攀著樹木屋檐以免被波及。 這風一吹就是大半晌,寸步難行的常嘉賜只得窩在屋角躲避,好在這情形下那兩個女弟子也無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