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他看看面前的熏天火勢,又看看懷里抱著的水桶,水面浮動,映得嘉賜的面容也跟著有些掙扎似的扭曲。 半晌,常嘉賜腳步一轉往東青鶴那兒走去。 “師父……” 東青鶴回頭,對上常嘉賜一張焦急的臉。 “魚邈不見了?!?/br> “可是在附近打水?”東青鶴問。 常嘉賜搖頭:“我找過了,是他喚人來救得火,但是辰部弟子一轉眼他便跑沒了?!?/br> 一旁原本滿腹心神都在藏卷閣中的慕容驕陽聽得也轉過了頭。 常嘉賜繼續道:“這些東西可是他日日在看顧,見此被付之一炬,他定舍不得?!?/br> “東西是我的,關這小奴才何事?他若真那么干,便是愚蠢之極!”慕容驕陽忽然冷冷打斷。 常嘉賜轉而看他:“魚邈想不了那么多,他覺得什么最重要便去干什么?!?/br> 說罷見慕容長老漂亮的眉峰狠狠蹙起,卻無動作,常嘉賜一甩手就要把水往自己頭上澆,卻被東青鶴阻了。 “我去?!?/br> 東青鶴剛要邁步,一旁慕容長老似是罵了句什么,繼而又長袖一揮,周身便乍起了一團赤色炫光,將他牢牢包覆住了,他搶在門主之前先一步進了燒成一團的藏卷閣。 一炷香后仍不見人出來,嘩啦啦一陣地動山搖,藏劍閣的半個偏殿卻被燒塌了。 常嘉賜對著一片殘垣和焦土,神色有些深重。 此時,一邊的東青鶴忽然望向天際,低喃了一句:“層云積疊,是時候了?!闭f著長臂一揮,拂光劍出。 “師父?”常嘉賜見東青鶴霎時凌空而起,不明所以。 東青鶴則執起三張符紙夾于指尖,隨著他口中念念有詞,天邊團團黢黑翻滾,然后漸漸向此地涌來。 常嘉賜目瞪口呆的看著腦袋上的云層越聚越多,將被火紅照亮的天空都覆蓋住了,此時,拂光劍亮起幽色,東青鶴抬手將劍尖遙指天際,帶起一片轟隆之聲,一剎那間青鶴門上空電閃雷鳴起來。 連續幾道驚雷乍起后,稀里嘩啦地雨幕從天而降,那雨勢自小到大,同藏劍閣的明火呈對沖之勢,不過半盞茶過后,就將那熊熊火光徹底澆熄了。 于此同時,隨著辰部弟子們響起的歡呼之聲,一道人影從殘破不全的閣內緩緩而出。他步履倒是沉穩依然,只一身潔白長袍已然濁黑,肩上扛著一個沒了知覺的少年,來到近前一把丟在了地上。 “沒見過如此愚笨之人!”慕容嬌陽氣得破口大罵,清麗的面容擦了兩道黑灰,齊整的發絲也散亂在一旁,顯出從未有過的狼狽。 被他砸在地上的魚邈更是黑得跟塊煤炭一樣,不過好在他抽了抽后,彷徨地張開了眼睛,看那目光清亮,該是傷得不重。 對上恨恨瞪視過來的一對美目,魚邈肩膀一縮,松開了懷抱著肚子的手,然后探進去在衣服里掏啊掏啊掏了良久,掏出一個東西,抖抖索索地給慕容驕陽遞去了。 慕容驕陽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兩本手稿。 “我、我給藏在肚子里了,所以……沒有燒到……”魚邈有氣無力間還努力咧出了一個得意的笑。 看得慕容驕陽更是火起:“白癡!” 藏劍閣的火滅了,人也救了出來,東青鶴不由松了口氣,回頭就見自家的小徒兒還呆呆的望著自己。 常嘉賜一對上他目光,立時回神,干干一笑,眼內的驚異有些藏不住道:“師、師父……方才那陣勢……太厲害了?!?/br> 東青鶴只淡淡一笑,招手讓青儀他們去請金長老來救治受傷的弟子,然后回頭對常嘉賜道:“一個祈雨陣而已,今晚大家都累了,先回去歇息吧,后幾日還有的忙?!闭f罷自己倒是跟著慕容驕陽他們一道去了。 常嘉賜看著他挺拔修長的背影,卻微微握緊了拳頭。 方才他師父那一手祈雨的陣勢,常嘉賜覺得,修真界怕是獨此一人了。因為只有神仙才能‘呼風喚雨’,那可是連凡人都曉得的道理,而來到修真界后,常嘉賜更是明白這其內的不易,這不是東青鶴的修為已臻化境的表示,那便是他的飛升之日……即在眼前了。 第四十一章 花浮自沈苑休的窗邊掠了進來, 啪嗒扔了一包東西過去。 沈苑休正盤腿在榻上打坐, 面前擺著兩只小小的白色瓷瓶。見了那包袱,他探手打開, 發現里頭竟然躺著兩本厚厚的書冊, 翻過兩頁, 沈苑休就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哪兒來的?!” 花浮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搖頭晃腦地笑:“你不必多問?!?/br> 沈苑休又不瞎:“辰部昨夜好好的, 怎么就忽然走水了……”而今日這錄入各部長老和弟子的八字命冊便到了他們的手里。 “天干物燥, 疏忽大意嘍,”花浮聳肩, 看沈苑休一副不罷休的姿態, 花浮不耐地揮手, “聰明的話就該趁他們還未追查至此便趕緊看完扔了,不然你我都吃不完兜著走!” 沈苑休緊了緊手里的書冊,終究放棄了和眼前人爭論正邪的心思,低頭翻閱了起來。 花浮不愛看書, 但是他記性其實很好, 曾經看上一兩遍便能在腦海中留下九成的內容, 然而相較于眼前之人不過半晌就闔上了名錄,花浮難得覺得自己有些愚笨。這叫什么?過目不忘?!記憶中他只遇到過一個人有此本事,而那個人最后考上了狀元…… 花浮一個晃神連忙拉回了神智,對面的沈苑休則跳下床來開始畫陣。 那北斗七星的堪輿陣列并不復雜,三兩下便成了,麻煩的是需將那上百成千的青鶴門弟子的八字命格逐個對應。 花浮也不喝茶了, 陪著沈苑休一道幫忙,兩人先從道行高深的日月星辰四部開始,一一比對,結果無人匹配。 花浮丟開這本,又拿來一本,金木水火……只可惜比到木部時天光已經大亮,外頭響起了依稀的動靜,一會兒許是伺候的小廝就要來了。 花浮心情極差,抬手就將余下的生辰八字符都打散了。 “白忙一場!” “急什么,不還有兩部了嗎?”沈苑休比他淡定。 花浮不快:“還剩四個人才能湊齊陣法,這四個能全在剩下的兩部中嗎?” “不可能,”沈苑休搖頭,“所以你現下放棄還來得及?!边@本就是大海撈針的事兒,而沈苑休已在希望又失望中度過了一千多個日夜。 “嘖,”花浮砸吧了一下嘴,“我這人旁的優點雖多,但最大的便是不輕言放棄!”所以要想讓他這時候退出?沒門兒! 只是說歸說,花浮的腿仍是大步朝外邁:“瞧得老子眼都花了,明天再來?!?/br> 然而行到半途忽覺余光有依稀紅色閃爍,回頭一看,竟是那陣眼在冒光。 花浮眸色一亮,急忙返身:“是誰?!” 沈苑休也注意到了,緩緩拾起被花浮打散飄落到陣中的符紙瞧了瞧,繼而翻過給花浮看。 花浮一對上其內名字,就勾起唇笑了:“第四個……原來是他?!?/br> ******** 辰部起火,青鶴門自然要追查,只是要查清是外人或內賊、有意還是無意所為,大概得要耗上幾日,花浮也知道,這幾日怕是他難得的喘息之機。 沒得等待,一入夜他便和沈苑休又離了青鶴門。 這一回二人所去之處同此地相隔萬里,以沈苑休眼下的身體自然艱難,還是花浮一路將他拖曳至那處的。 只不過花浮自己的狀態也有些不佳,不知是否因為最近心神不定亦或是前兩日同人交手頻繁虛耗了一些元氣的緣故,花浮一早醒來便覺自己丹田翻涌,四肢酸軟,他明白這是他修為又要丟失的征兆。 上一回他可沒有騙東青鶴,同那花見冬交手之后,花浮的修為的確消失了兩日,東青鶴猜的不錯,這與他的護體金光干系并不大,花浮的修為從離開幽冥地府后便常常時有時無?;ǜ‰m覺奇怪,隱隱也感到是自己的修行出了問題,但他暫時沒有心力管顧這些,他有更重要的事需得做,尤其是當下。他只能寄希望于這糟糕的身子別拖自己的后腿,至少也等把該收拾的人收拾了再犯病。 一路胡思亂想,花浮和沈苑休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只見眼前山巒窈峭,松野蒙密,千峰百嶂間隱著座座重樓飛閣,紅墻白瓦,連綿不絕,若不是那盤桓跌宕的灰霧增添了一絲邪佞狂妄之氣,花浮都要以為這兒就是青鶴門了,一般的大氣恢弘,一般的無垠無際。 “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這偃門沒想到造得比許多看不起魔道的高門大派都更磅礴雄遠?!被ǜ‰y得真心贊美。 不錯,這里是偃門,也是魔道中最大的門派,更是沈苑休在叛離青鶴門后的棲身之所。 沈苑休未應,只帶著花浮大大方方地進了正門,偃門不似青鶴門,沒那么多規矩,這兒的人各自為營,平日里彼此互不干涉,而一旦遇到齟齬,那便誰拳頭硬聽誰的,有些像那法器大會的規矩。雖然簡單粗暴,但卻頗為服人,當然前提是偃門的門主沒有發話,一旦偃門主吩咐,居于此內的魔修還是得百分百服從,以他的命令為先,不然結局就是死路一條。 “你可是見過那偃門主?”花浮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好奇的問沈苑休。 “只見過一回?!边€是遠遠的。 “那偃門比青鶴門晚立百余年,如今的陣勢卻同青鶴門差不離多少,難為修真界人人閉眼胡吹后者才是第一大派,今日一見我看倒也未必,”花浮目光幽幽掃過那一片片的飛檐反宇高堂大廈,毫不留情地拆著東青鶴的臺,“聽說那偃門門主極少出手,也不知我們的東門主同那偃門主作比,究竟誰更勝一籌?!?/br> 沈苑休腦中不由浮起僅有一次見到那男人的場景,他只記得對方被一片黑霧所繚繞,身量似乎十分高大,面上則戴了一張猙獰的面具。明明看得并不真切,可自那人周身漫出的威壓卻深不見底,隔得那么遠依舊使人覺得膽寒。魔修者皆是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可在那偃門主面前卻個個老實得跟什么似的,由此更見那人的可怖。 不過憑著本能,沈苑休還是偏心自家師父一些:“當然是……東門主,東門主的修為深不可測?!?/br> 花浮不知想到什么,不快的撇了撇嘴。 兩人來到一處小居前,一路上沒有看到什么人,沈苑休說那是因為偃門的人都神出鬼沒,一般很少曝露自己的行蹤。 而他們此行的目的乃是偃門的一位長老,名為方水合,沈苑休已留心他多時,自然將其底細摸了個大概,方水合掌管偃門內務,住在偃門的赤苑中,他和破戈在青鶴門的職責差不多,但是道行卻遠沒有破戈高,真要交起手來若是痊愈的沈苑休殺他自不在話下,可是沈苑休此刻重傷在身,修為不過從前的幾十分之一而已,這也是他為何覺得花浮行事殘獰乖張卻又愿意忍受的緣故,他的確需要有人相助。 沈苑休細細對花浮交代起那方水合的功法習性還有弱點:“你的修為在他之上,加之我在一旁掩護,成事并不難,只是……我們仍是得謹小慎微,切記決不能驚動偃門主幽鴆,若被幽鴆所察,你我想全身而退便不可能了?!边@話說得還是客套的,魔修在其他修行者眼中乃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異類,那么多魔修愿意投靠偃門聽令幽鴆便是因為這兒可以護得他們安危,若被幽鴆知曉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動他的人,那后果可是難以想象。 沈苑休說罷卻見花浮長眉微顰,向來張揚跋扈的臉上帶了一絲不易查覺的凝重,沈苑休問:“可是有問題?你若怕……” “誰怕了?”花浮一雙杏眼驀然瞪大,感覺著腹內虛涼,眼底卻閃過一絲決絕,“既已決定,便不用拖泥帶水,就這么辦吧,速戰速決將其拿下,我們也可早些離開?!?/br> “也好?!?/br> 二人又在小居中待了一個多時辰,等到夤夜深更,一紅一黑兩道人影便向偃門赤苑而去。 不知是魔修行事粗獷還是那偃門主太過自負,這偃門內幾乎未有防御,兩人輕易地便潛進了赤苑之中。 沈苑休一身魔氣在此地并不突兀,他只要將氣息盡力收攏,還是能隱蔽得很好的,不過他本有些擔心花浮的妖氣太過容易曝露,卻不想那人的掩藏功夫比他更好,在其身旁的沈苑休都感覺不到他的一絲氣脈,更遑論旁人了。 沈苑休不由奇怪地看了看對方。 他們棲身于赤苑的一處屋頂,據沈苑休所說這兒就是方水合的居所,花浮小心翼翼地揭開了一片瓦,果然在其下看到了一個男子的身影。 那人皮膚蠟黃身形清癯,看著就跟一個小老頭兒似的弱不禁風,可眼下的花浮和沈苑休都不會隨便輕敵。 方水合盤坐在榻上似在打坐,片刻他忽然念念有詞起來。當耳邊飄過隱隱綽綽的口訣時,花浮這才注意到方水合的身前竟然畫了一個巨大的陣法,他又揭開一塊瓦片,看清了陣中還倒了兩個人。 花浮心頭一驚,只覺得眼前場景十分眼熟,而當那圓陣隨著口訣慢慢開始旋轉,里頭的兩個人痛苦得死去活來的時候,花浮地臉色更是唰得一下變白了。 “這是什么?!” 花浮用修為向沈苑休傳音。 沈苑休轉眼就對上他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也是嚇了一跳,連忙也用同樣的法子回道。 “這是煉魂陣,魔修最為尋常的陣法之一,將有修為的人放入陣中引出其魂魄和內丹,吸入體內占為己有?!?/br> “為何我之前看過魔修吸魂的陣法卻不是這樣的?”花浮又問。 沈苑休:“因為此法較為繁復,需得先將特定命格之人魂魄封印,再待上很長一段時日才可取魂,一般魔修不愛等待,所以用的人不多,不過聽說有些魂魄在那段時日中會催生出無邊意念,那可比直接吸魂和吸修為有力得多,故而也有魔修獨愛此法?!比松昶?,魂魄生意念,意念可生萬物,有著深重意念,也就是執念的魂魄可是天下難求的至寶,尤其對魔修來說,若將其化為己用,再麻煩也有人愿意等,顯然這位方水合長老就心悅此道。 盯著那陣中不住翻滾哀嚎漸漸變得枯槁的兩人,花浮的雙拳不知不覺捏得死緊,一張面容都微微有些扭曲。 一邊的沈苑休自然注意到了,莫名的問:“怎么了?你可是見過這陣?” 花浮頓了下才回:“很久以前……有一個同它很像的,但是我記不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