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沈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開了門。 等徐京墨上來后,沈禾就倚在門邊,板著一張臭臉。 徐京墨仿若未見,晃了晃手里的保溫盒,問:“吃晚飯了嗎?我讓家政阿姨做的粵菜,味道清淡,我問過林醫生,你都能吃?!?/br> 沈禾說:“徐京墨,你不要得寸進尺了?!?/br> “好,是我錯了?!?/br> 沈禾:“你敷衍我?!?/br> 徐京墨一頓,認真地問:“我哪里敷衍?” 沈禾忽然間意識到兩個人的對話不太對勁,太像是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她抿住唇,問:“你來做什么?” 徐京墨看了眼室內,問:“不請我進去坐坐?” 沈禾說:“有話直接說?!?/br> 徐京墨:“沈小姐,你知道請七爺唱一出戲有難嗎?對于別人而言,是難事,不過對于你而言,是我死皮賴臉求你讓我唱?!?/br> 他擺了個身段,赫然是柳夢梅附體。 “不才柳夢梅,不知能否陪小姐一同游春?” 沈禾知道他的來意了,這會倒是沒有理由拒絕。她想了一整晚都沒想出來要怎么演出杜麗娘最初游園的感覺,能有資深昆曲家的相助,說不定能突破這個瓶頸。 沈禾側過身,沒說話。 徐京墨勾唇一笑,直接進屋。大抵是一回生兩回熟,這一次都不用沈禾說明,他自然而然地就取下玄關的拖鞋,跟男主人似的進了屋,還去廚房拿了碗筷,順手把沈禾拌好的蔬菜沙拉裝盤。 沈禾說:“柳公子真是不客氣,當成自家后花園了啊?!?/br> 徐京墨不緊不慢地回:“小姐嚴重了,何來不客氣一說,不才柳某本就是小姐的囊中之物?!?/br> 呸!不要臉! “徐京墨!好好吃飯!好好說話!” 沈禾一兇,徐京墨心里就高興。 她兇巴巴的樣子可愛到了極點,他也知道沈禾一兇,證明心里就卸下鎧甲,只有對親近之人才會露出這樣不客氣的一面。 他頷首。 “好,聽你的?!?/br> 沈禾見他這個模樣,心里有幾分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高興,只覺得兩個人這么相處,很舒服,也很適合。吃過晚飯后,徐京墨去洗碗。 沈禾抱著平板在沙發上繼續研究別人的杜麗娘。 她腦子里回蕩著曾團長的話。 游園時的杜麗娘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她是一個閨閣千金,恰逢早春,與丫環春香出來游園,看著萬物復蘇的春景,內心應該是無比高興的吧? 沈禾學著視頻里的杜麗娘唱了一句:“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 尖細又不失溫婉的嗓音低低淺淺地縈繞在客廳里。 很快的,沈禾又打住了。 她微微擰著眉,總覺得哪里不對。 “似乎喜悅有點多了,賞個春而已,那么高興有點過了……”就在她自言自語的時候,耳畔忽然擦過一道冰涼,等她反應過來時,平板上的視頻已經被按了暫停。 她渾身一僵。 徐京墨的手沒有離開平板,他以一種親昵的姿勢貼著沙發,手臂搭在她在的肩上,像是在環著她。 “你知道杜麗娘為什么面對如斯美景仍然高興不起來嗎?她覺得孤獨,正因為景色太美,而她卻常年留在閨閣中,她看到了春天,可是卻找不到自己的春天?!?/br> 沈禾細細琢磨徐京墨的話,說:“可她也是有高興的呀?!?/br> “是,她有高興,可也有惆悵,女孩子的心思向來變化得快,能夠輕易地觸景傷情,《游園》里的杜麗娘她是多愁善感的,她的情緒千變萬化,你的每一句唱詞與念白,都要表現出她情緒中微妙的變化?!?/br> 沈禾問:“比如?” 徐京墨說:“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這里的杜麗娘是開心的,到了‘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這里的杜麗娘情緒里就多了一絲……” 沈禾領悟得快,隨即接上:“遺憾?!?/br> 徐京墨微笑頷首:“對,再到后來的‘那牡丹雖好 ,他春歸怎占得先’時,她唱的已經不是牡丹,而是在感慨自己,開始有女兒家的小情緒?!?/br> 沈禾茅塞頓開。 “所以杜麗娘在《驚夢》里見到書生柳夢梅時才會這么容易一見鐘情對嗎?” 她扭過頭,眼里像是有星星閃爍。 徐京墨看著她,直勾勾地看著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眼神里像是浩瀚無邊的宇宙。 那么大,那么深,可那又如何?都不及眼前的女孩閃耀。 他忽然啞了聲音,傾前身子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嗯,一見鐘情?!?/br> 第 38 章 沈禾不太記得那一晚徐京墨是怎么離開的。 只記得那個蜻蜓點水的吻溫柔到了極致…… 很淺很淺的一個吻, 時間也很短很短,可是卻像是一塊巨石投入沈禾的心湖,蕩起巨大的水花, 以及經久不息的漣漪。 徐京墨之后跟個沒事人似的,一本正經地和她討論杜麗娘的心境, 甚至陪她排練了后面和柳夢梅的戲份。 他的專業以及他所傳授的技巧, 讓沈禾受益良多, 以至于她沒有心思去計較那一個吻。直到他離開后,她才猛然回神。 ……被徐京墨那個不要臉的占便宜了! 沈禾發信息給閨蜜阮甄。 她家閨蜜自從被徐京墨收買后, 態度三百六十度轉變, 徹徹底底倒戈。 在她說被徐京墨吻了后, 居然不是痛徹徐京墨堪比小人的偷親行為, 而是大呼七爺好牛。沈禾放棄和閨蜜交流,獨自一人在衣帽間里對著滿墻奢侈品包發呆。 可漸漸的,她意識到盡管對著滿墻奢侈品包,可她腦子里滿是徐京墨的吻。 過去花在對徐京墨的放棄念想的金錢通通不管用了! 沈禾生氣極了。 不是生徐京墨的氣,而是在生自己的氣。 她做了一個決定, 準備明天見到徐京墨的時候, 要罵他一通。 然而第二天一早, 沈禾就收到徐京墨的微信。 ——大都會歌劇院那邊有個商演活動, 我需要過去一趟, 現在我在去機場的路上。 沈禾想了一整晚罵人的話頓時如數消散。 她有點驚愕。 一轉眼, 徐京墨居然跑到美國去了。 沈禾又心想, 他去哪里關她什么事! 仿佛能知道沈禾此刻心里想什么, 沒一會,徐京墨又發來一條微信。 ——我只是向你匯報下行程,排練加油。 沈禾撇嘴,誰要他趕回來啊,還有匯報行程有問過她的意見嗎? 徐京墨又發微信。 ——回來的時候給你帶禮物。 沈禾想到那對丑得慘不忍睹的耳環。 徐京墨又說:我會讓專柜小姐挑一個最貴的。 沈禾終于沒有忍住,回了徐京墨—— 不,別給我帶禮物,我不需要。 手機鈴聲響起。 來電顯示是徐京墨三個字。 沈禾猶豫了下,還是接了。幾乎是一接通,電話那頭就隱約傳來機場廣播的聲音,還有徐京墨低沉的嗓音:“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上次給你送的耳環?” 沈禾沉默了下,說:“徐京墨,別給我帶禮物?!?/br> 徐京墨說:“馬里蘭州藝術委員會官員有點固執,商談會持續一段時間,我會在你公演前一天回來?!?/br> 沈禾“哦”了聲。 中午在昆劇團的公共食堂吃飯的時候,唐彬拎了一個保溫盒過來。 “沈禾總算找到你了?!?/br> 沈禾微微一怔。 唐彬說:“七爺特地把我留下來了,給我列了個菜單,擔心你排練辛苦呢。好了,飯菜送到了,我先走啦,還有事情要忙。吃完后,保溫盒放在桌上就好了,我晚上來收?!?/br> 不等沈禾說話,唐彬就腳底抹油地溜走了。 沈禾打開有三層的保溫盒,里面都是清淡的飯菜,每一樣都是她喜歡過的口味。 唐慈看得咽了好幾口唾沫,見沈禾遲遲沒有起筷,忍不住問:“禾禾女神,你吃嗎?” 半晌,沈禾才動了動眉眼,似是有什么在她眉眼間閃爍了下。 她說:“一起吃吧?!?/br> 紅昆的《牡丹亭》公演定在了十一月的第一天。 公演前的一個月,曾團長幾乎是把沈禾當作畜生一樣訓練,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恨不得能變成四十八個小時,而且對沈禾的要求嚴格得差點兒連霍副團都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