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她有功夫,他身后有朝廷。不是鬧著玩兒的。 謝凌云摩挲著荷包里玉佩的形狀,秀氣的眉毛緩緩蹙起。她想了又想,也許她可以找一個父母親族俱亡、自己身體不好,成親沒多久就會一命嗚呼。當然,還要家世尚可,能教阿娘滿意。 只是這樣的,不大好找啊。 謝凌云回到家時,眉目間憂色未退。 薛氏看在眼里,問她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為難她。 謝凌云看四周并無旁人,悄聲道:“也不是,沒人為難我?!?/br> “那你發愁什么?” 謝凌云瞧阿娘一眼,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他問我考慮得怎么樣?!?/br> “誰?”薛氏一怔,繼而反應過來女兒話里的“他”多半是太子紀恒。她面色一變,召阿蕓進宮的是太子么?她顫聲道:“你答應了?” 薛氏心頭一陣慌亂,阿蕓若是應了,那旨意怕是就要下來了吧? “沒有……” 薛氏聽得這兩字,半喜半憂。真的……拒絕了嗎? 謝凌云續道:“我沒有回答,就這么回來了?!?/br> “啊……”短短數息間,薛氏的心情忽起忽落。待女兒說出準確答案,她才道,“這樣啊……”她心緒起伏,一時竟也不知開心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薛氏定一定神,有心告訴女兒,太子并非良配。然而她躊躇了片刻,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心想女兒可能也明白,不然恐怕早就答應了?!莻€位置,很少有人會拒絕。 謝凌云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阿娘,不大好?!?/br> 薛氏點頭,心想,是不大好。那位置看著風光,未必如意。 卻聽女兒續道:“阿娘也這么想?還不如一個短命鬼,管都管不了我……” 薛氏悚然一驚,打斷了女兒的話:“你說什么?什么短命鬼?” 這些日子女兒給她的沖擊太多,她一時回不過神來。阿蕓的意思是,想找一個短命的郎君,還是想著成親以后,讓郎君“短命”? 阿蕓怎么生出這種荒謬的心思來? 謝凌云搖頭,不說話。 薛氏驚道:“阿蕓!” 聽阿娘聲音都變了,謝凌云忙道:“阿娘,我只是說找短命鬼而已……” 薛氏哭笑不得,心說,若真找短命鬼,還不如跟了太子呢。嫁了短命鬼是什么樣,瞧瞧謝蔳就能知道了。至少阿蕓看起來肯聽太子的話,估計不敢也不會讓太子“短命”。 薛氏冷然道:“什么短命鬼?你要氣死我不成?” “……” 薛氏扶額道:“你若還想做你那想做之事,趁早給我絕了這念頭!” 謝凌云看著母親。 “婚姻大事,哪有你做主的道理?”薛氏柳眉倒豎,真依著她,還不知怎樣呢。這孩子是越來越怪了。 謝凌云訥訥不言。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見阿娘怒氣沖沖,她只得申明,自己不過是隨口胡說,請阿娘莫惱。 她又撒嬌賣乖好一會兒,薛氏的怒意才淡了些。謝凌云又說自己困了餓了,以期轉移母親的注意力。 薛氏聽她說又累又餓,暫且壓下滿腹的話,讓阿蕓且去休息。 謝凌云不好再打這主意,將全部心神都放在京畿大營的軍士上,想早日帶出一批好兵來。 她日日早起出門,以薛壯士的身份,教導京畿大營中的軍士武術,于卯正前趕回家中,做回老實乖巧的謝九小姐。 有薛氏的掩護,一個月來,竟也無人懷疑。 京畿大營的軍士們,一個月來,進步明顯。尤其是王銳,頗有大師兄風范。謝凌云回家后,他也能指點其他兵士。 據他所說,他功勞甚大。 是以,謝凌云當眾夸了他數次,還給他開了小灶,教他神往已久的擒拿手。 每次王銳都滿面紅光,激動而緊張。 謝凌云不解,只道此人情緒易變,也不多想。 她每日清晨不見人影,旁人倒也罷了。只謝蕙有幾次來,沒見到她,以為她是在睡懶覺,特意在午后來找她,委婉勸說她早起。 謝蕙道:“阿蕓,你這樣讓人知道,不大好聽?!?/br> 謝凌云嚴肅認真的點頭,十分誠懇地應下:“嗯嗯,你說的是?!?/br> 她態度很好,謝蕙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輕聲道:“你記著便好?!?/br> 謝凌云心說,記得,很記得呢。我日日起的早,家里比我起的早的,真沒幾個。 臘月里,開始下雪。薛裕在外偶遇太子紀恒。 紀恒邀薛裕去飲茶。 大冬天里,喝杯熱茶是一件挺幸福的事。薛裕雖說不大想跟太子相處,但看在熱茶的份上,勉強同意了。 茶是好茶,薛裕喝了一杯,暖洋洋的,渾身舒泰。不過,還是有點遺憾,若是熱酒就更好了。 太子飲了杯茶,輕聲道:“這天氣,薛大人有沒有想到阿蕓?” “???”薛裕愣了一愣,這天氣跟阿蕓有什么關系? 他就知道,知道這太子沒安好心。請他喝茶?是來打聽阿蕓的吧?只是打聽阿蕓,不是找謝律更好么? 紀恒又道:“她日日早起不容易,冒雪前進更不容易……” 他原想著,她找了王銳那個所謂的“大師兄”,不是應該自己省心些么?怎么還天天早起往京畿大營去?天氣好些也就罷了??催@天氣,明日還會有雪。不能教她頂著風雪前行。 薛裕呆住了,原來太子說的,是這件事么?阿蕓回家一個月,還天天去京畿大營么?過了片刻,他才驚訝地看向紀恒。 他果然是知道的!紀恒知道薛凌云是阿蕓!他知道阿蕓的身份!紀恒如何得知?會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 太子看他一眼,輕聲道:“還請薛大人幫一個忙……” 他沒說什么忙,薛裕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薛裕喝了一口茶,說道:“呀,我倒忘了,今日我出門的時候,內子說想念外甥女了,我要接她回去住幾天……” 紀恒點頭,勾了勾唇:“要過年了,是該去外家走一走。在舅舅家里,讓她好好歇著,不必那么辛苦?!?/br> 薛裕笑一笑,他沒猜錯。方才他明明喝的是茶,可現下他竟然有點昏昏沉沉。他定了定神,半晌才道:“不知殿下,是怎么知道阿蕓她……” 紀恒輕笑,端起了茶杯。 薛裕等了一會兒,以為不會聽到答案了,卻聽紀恒輕聲說道:“我不會認錯她的?!?/br> “嗯?”薛裕不解。 紀恒又重復了一遍:“我不會認錯她?!?/br> 薛裕呆了呆,不明白這是什么原因。又過了一會兒,他才突然醒悟:太子對阿蕓有別樣的心思! 他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怎么可能?太子與阿蕓?! 也不對,阿蕓十三歲,太子十五歲,年紀相仿,容貌相當。阿蕓容貌美麗,武功高強,又曾救助過太子。太子看上阿蕓,由感激生出愛意,似乎也不奇怪。 道理上能說過去,可情感上,薛裕有些難以接受。他一面覺得太子很有眼光,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這樣不妥。 等等,好像有什么給他忘掉了。薛裕想了一想,連忙問道:“這件事,皇上……” 皇上知道嗎?旁人知道嗎?會不會有人拿此事大作文章?這件事若是給人知道,對薛家對謝家都不是好事。 想到這里,薛裕的后背竟浮上了一層冷汗,額頭,鼻尖也有了汗意。 他忽然覺得他當日太過沖動,他可能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這個決定有可能會毀掉阿蕓,會毀掉謝家與薛家…… 茶館里暖洋洋的,他卻感到寒意一點點從腳底爬了上來,瞬間傳至五臟六腑…… 紀恒看他一眼,輕聲道:“父皇知道,他不認為是壞事。薛大人不必擔心?!?/br> “不必擔心?”薛裕重復了一遍。紀恒的話仿佛給了他定心丸。明明聲音不大,卻讓他覺得極為堅定。 他又看看紀恒,琢磨了一下,心說,多半是太子從中斡旋吧?皇上寵愛太子,愛屋及烏,也不會為難阿蕓。 這一會兒,他看紀恒,莫名覺得順眼了許多。他點一點頭,那就多謝了。 兩人不再閑聊,各自離去。 薛?;馗沽巳巳ソ油馍?。他給的理由很普通,說是下雪了,府里的梅花開了,很好看,想叫阿蕓回去看一看。 薛氏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輕輕嘆了口氣。她本想借著下雪的機會把阿蕓拘在家里,誰知道大哥竟然要接阿蕓去薛家。 前幾日謝懷讓身體不適,這一段時間才好。謝懷禮的妻子佟氏的身孕也有七八個月了。進入臘月,薛氏要忙的事情不少,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阿蕓一人身上。 薛家派人來接,薛氏心里不大愿意,但還是擺了擺手,任女兒去了。哥哥隨胡鬧,好歹嫂嫂還能轄制住他。 謝凌云嫣然一笑,抱著阿娘的胳膊:“阿娘真好,我過幾日便回來?!?/br> 在舅舅家里,約束要少很多呢。 謝凌云忙去收拾東西。薛壯士之物自是要帶著的,只是下雪了,衣服需要再調換一下。 她從舅舅給的衣服里,翻出了一件白色棉袍,自己穿在身上,覺得瀟灑利落,她心中甚喜。默默脫下,放進包袱里,帶去舅舅家。 謝凌云坐上薛家馬車時,雪還在下著。她悄悄掀開車簾的一角,伸出手去接飄落的雪花。 雪花白乎乎的,飄飄灑灑,偶爾也有幾片飄進馬車里。涼颼颼的,可她仍覺得歡喜。 她迫切希望明日的到來。好久沒有在雪天練武了。她之前聽師兄們說過大俠在雨天雪天練劍,似乎對武功進步大有裨益。 她很想再試一試。 天陰沉沉的,街上行人不多。謝凌云看著外面的雪花,以及寬闊的街道。 “哎呦……” 雪地里摔倒的一個人引起了謝凌云的注意。 那人揉了揉腿,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雪花,撐開快要合上的傘。 他抬頭的那一瞬間,謝凌云看清了他的臉,“咦”了一聲:這不是那,那誰來著? 她思索間,馬車已從那人身邊駛過。 她終于想起那個人的名字了:是孫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