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5.c2·紋身 當天晚上大巴車就連夜開到了麗江,路上的時候有不少人都已經戴上眼罩睡著了,只剩下阮之之他們這些年輕人精神比較好,還在熱火朝天三五成群的聊著天。 導游也很有精神,這會兒正站在司機旁邊給大家做著心理預設:“我知道在沒來過麗江的年輕人心里,對于這個地方都懷揣著各種各樣美好的幻想和期望。不過俗話說啊,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建議大家還是現在先平復一下激動的心情,不要過于期待,免得待會兒到了麗江古城一個個的都跑過來找我抱怨?!?/br>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關于艷遇這件事兒,各位單身的男女同胞們還是可以去古城里那條酒吧街去體驗一下的,說不定就碰見美女或者帥哥了呢?!?/br> 車上的年輕男女全都被導游的話逗得笑起來,只有阮之之一只手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的夜色發呆。 這個時候,李司晨那邊應該是早上六七點,不知道他起床了沒有。 可是他起沒起床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就算他即將回國,回到a市,跟她也沒有半點關系。 三年前的他們幾乎日日相對,她陪著李司晨泡圖書館、做社團工作、挑選演講時穿的西裝領帶,他餓了她親自做好便當帶過來,他心情差她徹夜不眠陪他喝酒聊天。 大學四年,阮之之的眼里心里從來就沒有容下過別的男人。顧念一直說她魔障,說她是不是被李司晨下了蠱,怎么在她眼里好像天底下就只有這么一個男人似的。 可是她付出了自己全部的青春歲月和滿腔愛意,到頭來又得到了什么呢?一句“之之,我們就像現在這樣做朋友,不是挺好的嗎”?還是李司晨身邊日日新鮮多變的女伴? 或許是因為如今身處與家鄉相距1000公里的云南,也或許是因為身邊現在坐著的全部都是素昧謀面的陌生人,阮之之靠在大巴車上難受至極的硬座上,終于也矯情了一把。 她閉了閉眼忍住奪眶欲出的淚水,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 三條腿的青蛙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大街上多了去了,何必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整整三年都放不下。 又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大巴車??吭邴惤懦桥赃叺穆糜螀^停車場,阮之之平復心情,從座位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跟著大部隊一起走下了車。 導游為他們安排的旅館是古城里面一家小橋流水古色古香的客棧,客棧老板娘穿著一身針織長裙,肩膀上圍了一條寬寬大大的絲綢披肩,長度一直垂到腰際。走起路來耳朵上的流速耳墜一晃一晃,的確很有當地風情。 導游站在前臺幫他們辦理入住手續,阮之之沒什么事做,就百無聊賴地站在一邊發呆。正當她的思緒神游天外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長長的貓叫,聲音不大,軟軟的,很像是在撒嬌。 她的視線一路循著聲音望過去,卻發現原來是時硯蹲在客棧外面的一座假山旁邊,正在逗弄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 他的手指很靈巧,那只貓咪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一邊撒嬌一邊伸著爪子往他懷里鉆。 或許是這一人一貓的場景太過和諧,阮之之一時看得入神,竟然沒控制住自己過于專注的眼神。 時硯逗了貓咪一會兒,終于紆尊降貴地伸出手把它抱進了懷里。他一只手穿過貓兒的前爪把它抱起來,另外一只手放在它毛絨絨的下巴來回撓癢,貓兒舒服的瞇著眼,在他懷里聽話的不得了。 今天因為天色已經很晚,所以沒有其他的安排,阮之之從導游手中拿過房間鑰匙,原本打算回去洗洗睡,卻又被陳嘉言半路攔住,說要一起去酒吧街轉轉,同行的還有時硯以及中午一起吃飯的那幾個女孩子。 她猶豫了一會兒,明明心里是想要回去睡覺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眼角余光瞥到站在一邊正在逗弄懷中貓咪的時硯,竟然鬼使神差的點頭說了好。 暮色四起,燈光迷離,麗江古城的酒吧一條街一頭連著四方街,一頭通向古城入口大水車,是整個古城里最繁華的所在。阮之之跟著陳嘉言他們一路走在路上,青石板路上到處都是賣唱的流浪歌手,她走過去的時候,身邊一個留著長頭發的年輕男人正抱著吉他在深情地唱著歌,一把沙啞的喉嚨里像是揉了沙。 他唱:“也許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在這春天里……” 聲音不算好聽,唱歌也沒什么技巧,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聽起來卻無比戳心。阮之之站在路邊看了他很久,突然想起她有一個來過麗江的朋友曾經說,麗江這個城市,是她在剛下飛機到達的時候,就覺得以后老了想要葬在這里的地方。 麗江酒吧街上大大小小的鬧吧和清吧不計其數,其中最出名也是艷遇率最高的,還是要數一米陽光。 阮之之跟著陳嘉言他們走進去的時候,著實被里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嚇了一跳。酒吧本身空間不算特別大,不過勝在裝潢格局,還有它的音響設備。阮之之進門的時候簡直是捂著耳朵進去的,因為音樂聲震耳欲聾,隔著老遠都能聽見。 他們一行人走進去,大概是顧慮到女生比較多,陳嘉言和時硯走進去拐了個彎,一路走到另外一個相對安靜的區域,才在一個長沙發上各自坐下。 陳嘉言顯然很興奮,剛坐下沒多久就去吧臺點酒。阮之之環顧四周,這一塊略顯狹小的區域更像是清吧,沒有震耳欲聾的dj音樂,沒有燈紅酒綠的舞池和扭動身軀的人群,只有一片昏黃的燈光,和舞臺上一個抱著吉他正在淺吟低唱的大男孩。 坐在她身邊的幾個女孩子正在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今夜會不會偶遇帥哥,阮之之百無聊賴地抬起頭,恰好看到坐在自己斜對面的時硯。 他的神色很放松,原本嚴霜凜冽的眉眼現下融進一片昏暗燈光里,從眼角開始向內寸寸柔軟下來,襯得一雙眼睛如同玉石般,愈發漆黑透亮。 就像是希臘神話里的維納斯,也有著特洛伊戰爭中蠱惑人心的本領。 旁邊的那幾個女生早就按捺不住了,中午那場失敗的搭訕并沒有給她們留下絲毫的挫敗感,反而越戰越勇。 “時硯,今天我爸跟我說,你在進他們學校做教授的第二年曾經請過一次半年的長假,我特別好奇……你那段時間去干什么了呀?” 第一個開口的依然是其中長相最漂亮的那個女孩子,阮之之現在也已經從陳嘉言口中知道了一些她的個人信息,她叫嚴蕊,父親與時硯同是心理系的頂尖教授。據說,她的父親一直很想把自己的獨生女兒介紹給時硯。 嚴蕊話音剛落,另外一個女孩子就心領神會的把話茬接了過來:“是呀是呀,該不會是去陪女朋友了吧?” 時硯斜斜靠在沙發里,伸手熟練地為自己點上一根煙,面容很快就隱進一片繚繞煙霧里,只剩下那雙冷漠陰郁的眼睛,毫無笑意。 他挑了挑眉,輕描淡寫地開口:“去看病?!?/br> “看???”嚴蕊顯然是有些吃驚,連語調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好幾個分貝,“你逗我的吧?你看起來好好的啊,看什么???” 嚴蕊身邊的那幾個女孩子現在臉上神色各異,阮之之也忍不住跟著開腦洞。該不會那天她們八卦的是真的吧,時硯之所以一直不交女朋友,是因為身體有隱疾? 時硯看著她們面上略微扭曲的表情,似乎是覺得很有趣,勾勾唇角笑了起來。他一笑,面容瞬間就像火焰一樣在光影中跳躍起來,一掃剛才的陰郁淡漠,簡直是明艷照人。 這個笑顯然把在座的女孩子們都看呆了,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只剩當事人自己好整以暇的吐出一口煙圈:“心境障礙,俗稱抑郁癥?!?/br> 抑郁癥? 阮之之歪著頭簡直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看著他,像時硯這種人,經濟條件優越,一張臉長得這么天怒人怨,又在國內首屈一指的院校里最熱門的專業當大學教授。這種平均每年都要幫國家把人均gdp拉高好幾個點的人,竟然會得抑郁癥? 如果她相信就是傻子。 顯然周圍的女生們跟她都是一個想法,不過還沒等嚴蕊開口追問,陳嘉言就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提著一箱啤酒的侍應生。 看這個架勢,顯然是要不醉不歸。 他走過來在時硯身邊坐下,又讓侍應生把那一箱啤酒都放在桌子上,幾個女孩子瞬間就苦了臉。 陳嘉言看到大家這個反應,立刻開口解釋道:“別怕別怕,這些酒可不是為你們這些小姑娘準備的,阿硯一個人就可以全部喝光了?!彼贿呎f一邊伸手頂了頂時硯的手臂,語氣無比認真,“不是我開玩笑,這家伙酒量好得驚人,反正我跟他一塊玩了這么久,從來沒見他喝醉過?!?/br> 因為酒吧里溫度很高,阮之之抬眼,恰好看到時硯伸手挽了挽黑色毛衣的袖口,就是這個微小的動作,不經意間露出了他左臂上的一個紋身。 不是圖案,而是一串字符。 因為阮之之大學時的輔修專業是法語,所以現下她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一串法文單詞。 l'amour est patience。 翻譯成中文的話,是圣經中的一句名言——愛是恒久忍耐。 原話出自《圣經·新約》,阮之之曾經還抄錄過最后一句: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時硯竟然會看圣經? 憑她的直覺來看,這種男人應該沒有信仰,只信自己才對。 不過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這個男人連自己都不信,只相信她。 ☆、6.c2·斑馬斑馬 等到酒桌上大家玩起游戲來的時候,阮之之才開始在心里后悔為什么之前不回酒店早點睡覺。 就他們現在玩的這個叫“十點半”的游戲,她已經連輸三把了,每輸一局就要罰酒一杯。阮之之現在看著酒杯里那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液體,覺得自己再多看一眼都會吐出來,更別提是把這滿滿一杯酒喝下去。 陳嘉言顯然是一個party king,這會兒完全玩嗨了,正在不停地催促:“之之,快點快點,要遵守游戲規則啊,逃酒肯定是不允許的?!?/br> 阮之之無奈,閉了閉眼,只好非常英勇地拿起桌上的酒杯。下一秒,還沒舉起來就被對面的男人突然奪走,然后仰頭一飲而盡。 阮之之從開局到現在喝了不少,現在整個腦袋亂糟糟的,已經有點兒分不清東南西北。她晃了晃腦袋盯著對面的男人看了好長時間,才看出來把她這杯酒喝掉的人居然是時硯。 所有的人都驚訝地看著他,陳嘉言愣了一下,有點疑惑地問:“阿硯,你這是在替她罰酒?” “不是?!睍r硯把手里空空的酒杯放下,“我口渴?!?/br> 陳嘉言:“……” 嚴蕊:“……” 他說完,不管在場眾人不可思議的眼神,抬了抬眼皮望向阮之之,漆黑的眼睛里還是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上乱幻胝f出來的話卻讓阮之之瞬間就清醒了一大半。 “你今天晚上的酒,我都替了?!?/br> 酒吧里的燈光閃爍迷離,映在他臉上一閃一閃,明明滅滅,好看極了。 阮之之花了將近十秒鐘的時間才消化掉他話里的意思,明明是想要拒絕的,然而考慮到自己萬一醉得太厲害可能連回都回不去,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地變成了一句“謝謝”。 對方挑挑眉,順勢回答:“不用謝,只要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就好?!?/br> 其實阮之之生平最討厭欠別人人情,不過她抬頭看了一眼桌上接近十瓶的啤酒,慎重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這個人情非欠不可。 說來說去,都怪自己酒量不好。 時硯果然沒有食言,一整個晚上,阮之之所有該喝的酒,他全部爽快的喝完了。爽快到陳嘉言看他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探究,爽快到阮之之隔著兩個人都能感覺到嚴蕊對自己滿滿的敵意。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出門之前忘了看黃歷,總之今天晚上各種游戲里最大的輸家就是她,最后桌上的酒幾乎三分之二都是時硯喝掉的。 陳嘉言買來的一箱啤酒終于全部喝完,阮之之心里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抬頭偷偷看時硯,對方正漫不經心地折著手里一張沒用的餐巾紙,一點兒都沒有喝醉了的感覺,阮之之心里的愧疚這才稍微減輕了一點兒。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時硯抬眼朝她看過來,阮之之看著他一雙漆黑的眼睛,忽然有些無可適從。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半晌,阮之之才趁著旁人不注意,輕聲用口型說了一句:“不好意思?!?/br> 對方抿起唇,眼睛里深深淺淺的笑意一閃而逝。他伸出手,把剛剛折好的一朵紙玫瑰遞給她,也跟著用口型無聲的回答:“送你?!?/br> 也許是酒精已經侵入大腦,阮之之連象征性的推脫一下都沒有,就把那朵精致小巧的紙玫瑰接了過來。 上面還殘留著對方手心的溫度,很淡,卻很清晰。 臉頰越來越燙,阮之之能感覺到酒勁正在一點一點的升高,她低頭盯著手里的紙玫瑰認真思考了半天,抬起頭剛打算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就被身邊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搶過了話題。 阮之之好不容易鼓起來的一點勇氣立刻宣布告罄,本身問這種問題就很尷尬,搞不好會讓時硯以為自己在生拉硬扯跟他搭訕,而且她覺得他們之前見過的可能性基本為零,所以……還是不要這么愚蠢的問出口比較好。 雖然他的眼神真的很熟悉。 陰郁,冷淡,帶著些許疲倦感,總是洞若觀火,總是作壁上觀。 “時硯,我剛剛看到你左手手臂上有一個紋身,有沒有什么特殊含義???” “是不是國外特別流行紋身???看起來好酷,我也想紋一個?!?/br> “紋的時候疼不疼???要不要打麻藥?” …… 耳邊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阮之之腦袋越來越暈,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洗手間洗把臉清醒一下。 剛從洗手間出來,碰巧遇到了走廊上正在打電話的陳嘉言。 阮之之看到他,遠遠的就忍不住停下腳步。 他跟李司晨真的很像,尤其是笑起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