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紀清澤撞進高軒辰的懷中,面對高軒辰炙熱的眼神,他起先是閃了一閃,隨后似是想明白了,才又抬起頭,與高軒辰對視。 紀清澤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br> 高軒辰的目光飽含指責:“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 紀清澤沉默片刻,坦然道:“懷疑過?!?/br> “然后呢?” “我沒有證據?!?/br> 高軒辰瞪著他。 紀清澤被他瞪視片刻,肩膀終是塌了下去,露出脆弱的一面來。他摟住高軒辰的脖子,與他額頭相貼,他輕輕道:“那時候我從天下論武堂回到家中,如同行尸走rou一般。唯有想著,殺上出岫山去,我才能,吸下一口氣,咽下一口水。那時候我以為,我最重要的兩個人,全都被天寧教奪走了。我甚至不是為了復仇,我只能騙自己,那具焦骨不是你,你只是被天寧教抓走了,我的母親,也是被他們抓走關了十幾年。我瘋了一樣,只有這樣騙自己,只要我能打敗他們,我就還能見到你們。若不這樣想,我便只是喝一口水,也能將膽汁嘔出來。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人傷心到了極致,會是那樣的?!?/br> 第75章 每次紀清澤說起自己家中的事,又或是說起高軒辰“死去”的那一年里的事,高軒辰便會覺得無比心疼。他摟著紀清澤,撫摸紀清澤的后頸:“我在這里。后來呢?” 紀清澤乖順地垂下眼,停頓了一會兒才道:“游龍劍法分為三層境界,第一層是‘潛龍’,練的是對兵器的手感和一些基礎劍式,是‘游龍劍法’的骨;第二層是‘騰龍’,招式全部學會,劍法初成,然而還沒有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是‘游龍劍法’的rou;第三層‘游龍’,是對內功心法更進一步的掌握,達到此重境界,才能做到人劍合一,劈山分海,這是‘游龍劍法’的皮。在去天下論武堂之前,我只學到了潛龍?!?/br> 上天下論武堂的時候,紀清澤才十歲出頭。這倒也不能說紀百武藏私,十來歲的孩子最重要的便是打好基礎?;A練好了,上天下論武堂才不會鬧出邯鄲學步的笑話來。 “等到我離開天下論武堂,重回蘇州家中,才向父親討要劍譜。半年修得‘騰龍’,便又修行‘游龍’?!?/br> 高軒辰驚訝道:“半年?” 紀清澤頷首。 這天下武學,不獨獨“游龍劍法”,任何一門功夫,大抵都可以分為“骨”、“rou”、“皮”這三個階段?;A招式是一門武學的骨,將招式連接在一起是rou,而最后能將這門功夫發揮出來、并且展現它的功力,那就是皮。 練習基礎、搭建骨架,這絕不是幾年能夠做成的事,往往用上一輩子,到了老時,還能將骨架修修補補、正一正型。然而沒有人會一輩子只練基礎,往往入門三五年后,骨架搭出了一個雛形,便開始塑造rou身,在塑造的過程中不斷修補骨型。至于那最后一層皮,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若沒有最后那層皮,骨rou搭得再漂亮,也缺了些什么;而一旦急著把皮蒙上了,也就成了一塊遮羞布,里面的骨rou出了什么問題,再難發現更改。 骨架搭得越結實,塑造rou身的時候便越事半功倍。這尋常人若是天分高、練得快,兩三年之后,便可試著向第三層境界進發。若天分差一些的,花上五年十年,也可慢慢進步。想當初紀百武是在娶了俞若男之后,三十出頭的時候才練成游龍劍法。而紀清澤用了半年修得騰龍,今年剛剛二十,就已在游龍劍法上有所小成…… 連高軒辰都不由驚嘆道:“清澤,你可真是個天才!” 紀清澤卻道:“是我太心急了?!?/br> 修煉是一回事,真正達到一層境界,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人塑造的骨rou皮,干凈利落,結實漂亮;有些人塑造的,卻是一個繡花架子,看起來似乎想那么回事,實則一碰就散。若是急功近利,骨架尚未搭好,便急匆匆塑造皮rou,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難免要走些彎路。紀清澤說他自己心急,或許確實急了些,可看他劍法招式,足見他那半年已經小有所成,稱得上一聲天縱奇才。只是在修行內功心法的時候出了些岔子,才致使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紀清澤又道:“當我發現我愈是練功,心口便愈痛的時候,我便知道出了問題。我……家里的人……我懷疑過的,可一來,那時候我自己急功近利,很有可能,是我練功的方法出了問題;二來,即便真的是他們……我找不到什么證據;三來,那時我萬念俱灰,無心刨根究底?!?/br> 高軒辰伊始極為氣憤,心里已經認定了是紀百武有意謀害紀清澤,怨紀清澤太容易受人欺負,受了這樣的苦,竟然沒有剮了那對混賬長輩??陕犃思o清澤這番話,他卻多少理解了幾分紀清澤的無奈。 能在半年之內掌握“騰龍”,想必紀清澤是日也練,夜也練,將自己逼到了極限,這樣本就容易出問題,他懷疑是自己出錯,也不無道理;再則,有些事情,他不能查也好,不愿查也好,他又能怎么辦呢?且不說一切只是猜測,便有切實的證據,以他的性子,也做不出弒父殺母的事來。最后,他只能選擇了遠離,再也不愿回到那處去。 道理是這樣,可高軒辰依然咽不下這口氣。他道:“就算是你自己練岔了,那也說明,你學武的時候,你爹什么都不教你,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莫說親生父子,便是師徒,為師的也要手把手教著練功。劍譜和心法秘笈上所寫的東西,難免有所缺漏,無人指點,自行照譜修行,出錯也是常事。 紀清澤垂眼,竟然很平靜:“是啊?!?/br> 高軒辰狠狠蹙眉。 反倒是紀清澤抬手摁了摁他的眉心,安慰道:“我也不在乎了。只做他們是陌生人,往后井水不犯河水?!?/br> 他這個樣子,好像真的完全放下了。然而高軒辰或許可以容忍別人欺負自己,卻決不能容忍別人欺負紀清澤。他當著紀清澤的面再怎么罵紀百武這個混賬,除了惹得紀清澤不快,并無他用。于是他便住了嘴,心里默默想著,必要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來。 天色已晚,兩人便歇下睡了。 半夜,高軒辰正睡得迷迷糊糊,身邊突然猛地震了一下,將他驚醒。 高軒辰睜開眼,只見紀清澤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高軒辰忙去拍他的背,卻摸到了一手冷汗。 “你做噩夢了?” 紀清澤復又躺了回去:“……嗯?!?/br> 高軒辰問道:“什么樣的夢?” 紀清澤過了一會兒才答道:“你我被人追殺?!?/br> 高軒辰沉默片刻,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摸了摸紀清澤的頭發,道:“睡吧?!?/br> 紀清澤翻個身來面對著他。高軒辰將手臂從他脖頸下面伸過去,又將一條腿也壓到他的身上。紀清澤被他摟得嚴嚴實實的,心中安寧,方才殘余的夢魘也就消退了。 兩人就這樣摟著,再度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杜儀便來給紀清澤治療。 他帶了一套銀針來為紀清澤針灸,并讓紀清澤配合他施針運功。不多時,紀清澤便已疼得冷汗涔涔。這筋脈淤塞,平日里只是隱隱作痛??商扉L日久,慢慢積累,待有朝一日氣血無路可走,便會有性命之憂。如今杜儀為他強行打通筋脈,自然十分痛苦,但捱過去了,才能沒有后顧之憂。 施針完畢之后,紀清澤整個人如同水中撈出來的一般,幾近虛脫。 杜儀道:“你好好歇著吧,往后還要施針七天。待你好些了,我們再趕路也不遲?!?/br> 高軒辰和杜儀一起出門去吃早點,走到樓下,杜儀停住了腳步。 杜儀道:“這南龍紀家的事情我從前聽說過一些。小教主,你是否懷疑是他家人從中作梗害他?” 高軒辰點頭。 杜儀道:“或許真是如此。我觀察他的傷情,若是他自己練功的方法出錯,筋脈淤塞應當集中在一處才是,然而他身上多處淤塞,極有可能是他所練的內功心法本來就有問題?!?/br> 頓了頓。又道:“不過……我也不能確定就是了。這虎毒尚且不食子,紀百武那個人……” 高軒辰臉色十分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