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何繁躺在病床上, 合著眼, 蓋著被子也能看出整個人瘦得過分。一只手搭在被子上, 白皙的手背有一小片淺淺的烏青, 都是針管留下的痕跡。 當初漂亮得耀眼的容貌已經在長久的沉睡中褪色許多,雙頰凹陷, 皮膚是沒什么生氣的蒼白,連發色都比從前暗淡。 這時候睡得安安靜靜的,就像是……還沒有蘇醒一樣。 其實何繁早在半個月以前就醒過來了, 受了那么重的傷, 卻奇跡般地沒留什么后遺癥。只是比常人要虛弱很多,這半個月里, 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睡,少有清醒的時候。 陸惜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手落在自己膝蓋上緩緩摩挲,秀美的臉上滿是陰郁。 何以衡拎著粥推開病房的門。他進門的時候,陸惜已經在病床前坐了一會兒了。 何母請來的女護工也坐在一邊的沙發上,像個隱形人一樣不說話。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其實她照顧何繁并不累,何母寵愛女兒, 哪怕女兒成了植物人也還是事事插手, 怕她即使是睡著也覺得不舒服。 女護工坐姿很拘謹, 她覺得這個美麗的陸小姐給人的感覺不太舒服,整個人有種說不上來的壓抑。 陸惜坐在椅子上,穿著長至腳踝的白色連衣裙, 纖細的背挺得筆直。 何以衡面無表情地站在門邊,她聞聲回望。 “以衡哥……”陸惜咬了下嘴唇,聲音小小的。 何以衡眼里有淺淺的不耐煩,“你怎么又來了?”他聲音壓得很低,唯恐吵到正在睡覺的何繁。 兩年前陸惜因車禍右腿膝蓋以下截肢,而在同一場車禍里,何繁變成了植物人。 醒來后的陸惜說何繁是想和她同歸于盡,失去理智才導致了這場慘烈的車禍。這種說法何以衡并不相信,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陸惜的話是假的,而且車禍發生前何繁確實是處處針對陸惜,身邊的人都清楚何繁和陸惜的多年恩怨。 但是陸惜做足了大度原諒的姿態,一方面安撫自己的父母不來何家鬧事,一方面幾次來探望已經成了植物人的何繁。 不過自從何繁醒過來以后,今天她還是第一次出現在醫院里。 陸惜和何以衡是有婚約在身的,車禍以前兩個人才舉辦了訂婚宴。陸惜明確表示了不怪何繁,她又在車禍了殘了腿,何家無論如何也不能主動提出解除婚約。 雖然何家父母當初對陸惜這個準兒媳其實并不滿意,但如今這種情況也做不出過河拆橋的事。 而且陸惜是明星,當年車禍截肢的事鬧得滿城風雨,給何家帶來了極大的輿論壓力。反倒是何以衡頂住壓力拖了兩年,遲遲不肯娶陸惜進門。 不過如果何家讓陸惜不痛快了,逼急了她,也許她就會把何家二小姐害她截肢的這番說辭說給公眾聽。 尤其現在何繁已經醒來,所以何家父母不準備繼續拖下去。他們再不喜歡陸惜,這原本也是個漂亮健康的姑娘,在女兒的車上出了車禍,也是要負責的。最近幾天還想著,是不是要勸說兒子開始籌備婚禮了。 陸惜扶著床沿站起身,人還沒站穩,先踉蹌了一下。她身上的假肢十分高級,平時行走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不過她坐輪椅的時候比較多,偶爾狗仔跟拍的圖片里,她都是以輪椅代步。 聽出何以衡語氣里的不耐煩,陸惜委屈得紅了眼眶,“聽說繁繁醒了,早就想來看看她,但我最近腿一直不舒服……” “我媽呢?”何以衡打斷她,語氣和緩了一些,但表情還是很僵硬。 女護工小聲插話,“何夫人去辦出院手續了,何小姐早上一直說要回家住?!?/br> 何以衡點點頭,然后輕手輕腳地走到病床邊,把粥放在桌子上。他看向床上的何繁,見她緊閉著眼睛,突然皺了下眉。 他連呼吸都立刻輕了下來。 陸惜看著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身側的手指用力攥緊,眼底都是不甘和難過。 車禍還沒發生的前一天,何以衡和她說過分手,她那時候反應很激烈,兩個人最后不歡而散。 她耳邊又響起了車禍前,在車內她和何繁的爭吵聲。其實算不上爭吵,因為只有她自己在歇斯底里。 何繁反而十分平靜,“陸惜,你從我這兒搶走陸良然,我已經不在乎了。但你不能騙我哥,我們兄妹關系再差,我也不可能放任你傷他害他?!?/br> 她那時候以為何繁是要帶她去警局。她偷了何以衡公司的機密文件,還沒來得及送給陸良然就被她截住了。 她一直不肯認錯。心想就算何以衡公司垮了又如何?他們何氏企業手段通天,何以衡這個剛起步沒多久的小公司自然還能在何氏的幫助下東山再起。 但是陸良然卻不能等。雖然他已經自暴自棄了,她卻想幫他一把,雪中送炭彌足珍貴,最好能讓他就此對自己念念不忘,占據何繁在他心里的地位。 哪怕她可能不會嫁他,也希望他心里只有自己。 何以衡把粥放下,轉過身捏著她的手腕把她扯出病房。他力氣很大,并不遷就她。 他一直沒什么風度,當年如此,現在更甚。 陸惜不敢出聲,也不敢用力掙扎?,F在除了用何繁的名聲要挾他,她再沒有其他辦法能逼他娶自己。 走到門口正好撞上何母。何母原本一個極為雍容華貴,注重保養的夫人,這兩年也有些憔悴。女兒醒來的這半個月心情大好,但也沒化妝,穿著也不講究。 看見兒子拉著陸惜,咦了一聲,低著嗓音責備他:“你又在做什么!在meimei病房拉扯,成什么樣子!” 陸惜眼眶又紅了,但還是很得體地笑著:“阿姨,我來看看繁繁?!?/br> 何母還想說什么,但視線越過陸惜肩頭,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動了動,慢慢支著手臂坐起身。動作很吃力,她看到后急得臉色都變了。 也就忘了理會面前的兩個人,急急忙忙往病房里走。 何以衡轉身,看到他媽已經快步走到何繁的病床前。何繁被擋住,只能看到她扒拉了一下腦后的長發,聲音發虛,還透著久病的無力,“怎么了?” 何母給女兒擦掉額頭上的虛汗,細聲解釋:“你哥?!庇喙饪吹阶雷由系闹?,補充說,“給你送粥來了?!?/br> 何繁吃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這具身子太弱了,連下床走兩步都困難。而且最讓她覺得不安的是在醫院呆了半個月,她還只弄明白了自己的家庭組成,也不知道系統又把她送到了哪一個世界。 腦袋里記憶模糊,系統也再沒有出過聲。 她看著何母溫柔地托著她后背,把病床搖起來,讓她能舒服地靠著。在高檔病房一住兩年多,能看出這具身子的家世不錯。除此之外,有一對過分疼愛女兒,捧在手里怕摔了的父母,還有個奇奇怪怪總是躲避她目光的哥哥。 雖然沒有順利接收劇情,她卻是第一次對任務世界有這么強烈的熟悉感。父母的疼愛讓她動容又覺得心酸,想撒嬌,滿心都是依賴。何母見女兒的目光一直追著她,不如從前漂亮,卻更讓她心疼不已。 摸摸女兒瘦下來的臉,“等會兒你爸就來了,然后咱們回家?!?/br> 何以衡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卻沒有上前。一手毫不留情地把陸惜拉出來,另一只手動作很輕地拉上了門。 陸惜最受不了他這樣的區別對待。當初何家兄妹水火不容的事在圈子里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何繁被寵得無法無天,何以衡紈绔又自我,有一次飚車險些撞了人把何父氣得進了醫院。從那次以后何繁心疼爸爸,對這個親哥哥再沒好臉色。 但何以衡公司出了問題,何父不肯幫忙,居然是何繁這個meimei幫著忙前忙后。 陸惜耍手段導致陸良然和何繁分了手,雖然陸良然最后也沒選擇她,等這件事過去很久,偶然間從別人嘴里得知前因后果的何以衡卻要和她分手。 這對兄妹表面上還是針鋒相對,但陸惜卻很清楚,不過是何以衡拉不下臉,悶sao犯賤,只敢在背地里關心何繁,替她出頭。 她又氣又恨,真希望何繁就這么沉睡一輩子,沒想到她命大,還能再醒過來。反倒苦果都是她自己吃了,失去了半條腿,無法跳舞,也無法演戲。 如果不是她花錢請狗仔來拍照,連娛樂小報都要把她忘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有事沒能按照約定更新。食言而肥,所以今天上稱胖了五斤= = 抱歉~ 這算是結局篇了,有一點點劇情,不長。 希望我有哥哥的小天使們,能和哥哥關系更好! 第92章 現實世界2 何繁出院以后在家里吃的第一頓飯, 何母從很早就開始準備了, 晚飯時候已經做好滿滿一桌子的菜, 食材都很清淡滋補。 吃飯時何母還有些擔心, 不時注意著女兒的表情, 見她仍是蒼白的, 但能看得出心情很好。 嘬粥的聲音細微, 吃東西的動作表情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何母也顧不上自己,不停給女兒夾菜。 何繁感受得到這種幾乎算得上小心翼翼的呵護, 抬眼看著何母,眼睛亮亮的。這半個月里她被養回了了一些rou, 看起來終于不像剛蘇醒時那樣瘦得嚇人, 但身上的家居服還是空蕩蕩的。不過何繁對現在的狀態已經很滿意了, 好歹她拿勺子的手不再抖, 抓握時也有了些力氣。 何以衡邁著大長腿從樓上走下來, 他身上穿著黑色筆挺的西裝,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何母聽見聲音抬頭看, 看到他這一身, 臉色就有些不好。 “爸,媽?!焙我院忸D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把目光移向埋頭喝粥的何繁, 繼續說:“我今晚有應酬,可能會晚些回來?!眱鹤咏K于有正事可做,何父點點頭,一向威嚴的神色也稍緩。夾一筷子小菜放進何繁碗里, 提醒她吃慢些。 何繁點點頭,小小的臉都快埋進粥碗了。她這個哥哥真的是很奇怪,似乎格外抵觸和她獨處。 她剛醒的那段時間也會常來病房看她,帶著粥或是煲好的湯,但就像完成任務一樣,東西送過來就坐在病床旁的沙發上沉默著不說話。 她沒抬頭。因為但凡她和他視線交互,他十有八/九又要露出一臉尷尬的表情。她光是看著都替他難受。 不過她也能感覺到,何以衡對她沒有絲毫的惡意??赡芫褪遣惶珪磉_,也或許是從前兄妹之間太過冷淡,找不出什么話題來。 何以衡拉了一下領帶,關心何繁的話堵在喉嚨里。他尷尬地站了一會兒就放棄了掙扎,xiele氣一樣低垂著眼往門口走。何母卻把碗筷都撂下,跟在他后面走到門口,很生氣地和他嘟囔說:“你meimei才出院,你怎么回事!什么應酬比meimei還重要!” 何母也不是想攔著兒子忙事業,但兄妹二人關系一直緊張,她是氣兒子從不服軟。女兒才醒,正是十分脆弱的時候,因為哥哥的冷漠傷心難過了怎么辦! 他哪怕裝裝樣子,一家人一起吃頓飯,都比現在這樣只知道整天跑出去應酬好得多。 何以衡鞋還沒穿好,何母就氣不過地輕輕推了兒子一把,見他垂著眼,還是一臉的油鹽不進。心里嘆氣,只好說:“繁繁喜歡蘭吉的蛋糕,你回來的時候記得買?!?/br> 何以衡點點頭,沒再說話。 應酬的時候他被拉著喝了很多酒。生意談完了,身邊人又開始談最近圈子里的八卦。 合伙人和他私下里也是關系不錯的朋友,早知道他meimei醒了的事,一挑眉說:“裴家的小少爺昨天也醒了,還真是巧?!?/br> 何以衡捏著酒杯,腦袋里有點蒙,扯了扯領帶隨口搭了句話,“誰?” “裴長青啊,裴家老三?!?/br> 他這才有些印象。裴家的這個小少爺和他兩個在生意場上手段狠辣的哥哥都不同的,一直在國外搞科研,還得過許多國際大獎,簡直是世代行商的裴家里的一個異類。裴家和何家算是世交,但這個裴長青他卻沒見過幾次。 聽說是在深夜飚車時出了事,也在醫院昏迷不醒很久。 何以衡向后靠在沙發背上,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一旁合伙人還在不停地說著:“也怪他那車太囂張,聽說本來是因為車子被人做了手腳,費老大力氣才揪出兇手,在網上卻以訛傳訛成了富二代深夜飚車……”他猛地收住話音,想起關于何以衡meimei的傳聞。 當初網上說什么的都有,很多人都怪何繁害了陸惜。他是覺得事情有內情,畢竟他和何繁從小就認識,自認比較了解她的個性。 何以衡覺得胸口有些悶,手指屈起,用力按了一下眉心。眼前晃悠悠的都有了重影,他把酒杯放下,啞聲說:“抱歉,我先走一步?!?/br> 等回到何家宅子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父母meimei都早早入睡。 何以衡又開始胃疼,這是老毛病,他一向能忍就忍,不能忍才知道吃藥。脫下的西裝外套隨手搭在客廳的沙發上,用力提醒自己不要弄出太大的聲響。 他以前喝醉都很能折騰,全家都能被他吵醒。 但近兩年他變了許多,更加內斂沉默,像是從一個極端變成了另一個極端。 一手壓在胃上,另一只手上提著印著蘭吉logo的蛋糕盒,慢慢往廚房走。他在心里默念著:蛋糕要放進冰箱。生怕明天何繁吃的時候影響了口感。 等把蛋糕放好,他又拿出兩個雞蛋準備做碗面來吃。在酒桌上沒吃什么東西,現在胃里空空的,吃些熱乎的東西也能緩解一下胃疼。剛關上冰箱門就聽見身后有輕輕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看見何繁披著外衣,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后。 手肘重重撞在了冰箱上,他長眉一皺,可能酒精麻痹了感官,一時居然不覺得疼。 反倒是把何繁嚇得肩膀微微一挺。 他立刻有些懊惱,清清嗓子問:“怎么還沒睡?” 何繁看了他一眼,舉了舉手里的杯子,“有點兒渴了?!彼团读艘宦?,“要我幫你倒水嗎?” 何繁搖搖頭,自己給自己倒好水,嘴巴碰了碰杯壁,偷偷往他那里看。見他往流理臺邊走,想了想還是出聲詢問:“你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