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殷月竹從薊王口中得知的“真相”,是原本的長青死于水中,如今的長青就頂替了他的身份生活在何府。如何頂替的,又為什么沒有被懷疑,太子卻沒有告訴他。他當然也不敢多問,即便還是云里霧里不知其中關竅,卻也堅信太子所言。 可他沒想到長青的反應居然還是如此平淡,他說過的這些話似乎并不會使他有一絲一毫的驚訝。 ———— 薊王府處處張燈結彩,天已經很黑了,但喜房外頭懸著的燈籠里還燃著火,火光透過紗羅,投射出紅艷艷的光影來。 房中的何繁早自行扯下了蓋頭。她把所有的侍女打發出門,洗掉了臉上厚重的妝容,重新坐回床上。身上嫁衣要與床上的紅帳子和被褥融為一體,端正地坐著,面無懼色。 聽到開門的聲音,反射性地看過去。 薊王真是有個好樣貌,五官精致,眉長且濃黑。鼻骨秀挺,皮膚比女兒家還細膩。鋪天蓋地的紅色,連帶著他身上的喜服一起襯得他面色也不那么蒼白。 可惜的是眼底有些虛浮之色,嘴角下垂,顏值直接掉落了一個檔次。因為喝了酒,顴骨上像是擦了層胭脂,整個人看起來又弱又蠢。 高且粗的紅燭才燃了一些,燭淚堆積下落。何繁眼里似乎都盛了細碎的光,薊王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些愣。很快,他扯了下領口,不自在地低下眼,半天才吞咽了一下。 喉嚨有些發干。他又抬頭看何繁,隔著不遠能很清楚地看見,何繁臉上沒有笑,更沒有出嫁女子該有的羞澀。 早聽說何家小姐跋扈陰毒,嫁給從未謀面的自己怕是不甘心得很吧!他在心里無奈地笑了,一直都清楚何小姐并不是什么善人,他不想毀了好姑娘的婚事,本以為以何家小姐的名聲,出嫁都困難。正好他娶了,對他們兩個都沒有壞處。 但他沒料到,何小姐與貼身侍衛有了私情。他如今也成了棒打鴛鴦的惡人了。 喜房之外,看到薊王慢慢合上了喜房的門,太子遠遠站著,臉上帶著怪異的笑。 他和長青來自科技高速發展的未來。 經過多年研發,人類終于構建出一個虛擬世界來投放各種系統進行測試,長青和他本來是作為其中最核心的科研人員,數年來致力于研發高等系統。 世界范圍內共享這個虛擬世界,于是有無數個經過篩選的系統測試者進入公用世界。但很多人也因為種種原因選擇停留在了某一個世界里,或是為權、或是為情、或只是貪圖虛擬世界的榮華富貴、順遂人生。 那時候的系統對攻略者的限制很小,換言之,攻略者的自主權很大,可以自由關閉和卸載系統,所以就有無數系統被廢棄在公用世界。 為了更好地收集各項數據,回收和改良系統,長青和他自愿成為了接下來的一批測試者。 本以為創造虛擬世界的他們,深知所處世界只是無數數據拼湊的“幻境”,不可能像早期測試者一樣貪戀其中的人和事。 偏偏長青為情、他為權勢,他們兩人在第一個世界就放棄了離開的機會。長青在攻略中動了真感情,最后他以自己作為npc,改寫了所有廢棄系統的數據。并且在適當的時間點關閉自己的系統,抹去所有的記憶,甘心淪為一個劇情人物。 而他,渴望從東宮之位攀上帝座,自然也不愿離開。 雖然在這個世界里無限循環,記憶一次次被清空,他對權勢的渴望卻始終如一。 太子很容易就能猜到,這個世界,長青又是為誰而來。 何家小姐,何繁。 擁有著長青為她而造的系統,要以攻略者的身份來攻略長青。 作者有話要說: 長青:愛她,就為她建造一個新世界:) 第82章 惡毒大小姐13 冬生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但她還是慢慢地展開手中的羅裙, 小姐最喜歡穿這一件, 但出嫁時帶走的一切衣物都是全新的, 這裙子就留在了府里。 她收拾屋子時,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趁人不察偷偷私藏了這件衣服。小姐不肯帶她一起嫁去薊王府,也許是知道她一直為大人做事,并沒有多少忠心可言。 這樣正好, 她也并不想離開何府, 離開大人。 好像是被控制住了手腳,冬生不由自主地換上了這件羅裙, 然后站到銅鏡前。 她低下頭,衣擺下露出的鞋履是很淡的粉色, 上面只有簡單的斜紋做飾。和小姐腳上的那雙鞋尖高高翹起、有著大團花紋的絹鞋完全不同。 冬生又忍不住仔細打量著銅鏡里的自己。 銅鏡里的她梳著云髻,烏黑的發色,髻上沒有任何頭飾點綴。她服侍小姐多年,早年小姐喜歡繁復的發髻、精致昂貴的頭飾,但這兩年小姐一般都會做這樣簡單的打扮。 她摸了摸臉,自己眉色太淺, 而小姐眉如遠山, 尤其眉色最佳, 濃又漸長漸淡。她的唇太薄,一抿連唇線也快看不見了,色又寡淡, 像是常年覆了一層霜氣。而小姐的唇形姣好,豐滿小巧。 她的下巴太尖俏,而小姐的下巴……她又細細回想。 好像也尖尖小小的,卻不會顯得刻薄,微微揚起就會帶出漂亮的頸線,格外引人憐惜。 冬生愣愣看了一會兒鏡中自己不怎么清晰的倒影,看了很久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猛地移開了視線。 冬生這一張臉其實是不差的。 可她壓不住身上這套衣裙的顏色,本來平時穿得再素氣,眉眼間也有隱約可見的淺淺媚色,此刻卻被完全壓制掩蓋,人與衣顯得十分不相稱。 這樣看著,她就在心底想:自己到底只是個侍女。 但是轉過身來,大袖長帶,抬手時皓腕微露,背影極美。 從背面看,她很像何繁。 冬生提了燈去了何繁房中。 夜已經深了,何繁嫁去了薊王府,房里也本該無人,偏偏這時候燈火通明。何容遠從今日回府就一直呆在屋子里沒有出來過。 她輕輕敲了敲門,但是無人應聲。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她還是鼓足勇氣推門進去。 何容遠就坐在門邊不遠處擺放的書案前,他在喜宴上喝了酒,回府又喝了一些,臉上被酒氣熏得有些紅。垂著眼,手支在臉側,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在鬢間揉按。 冬生滴酒未沾,但臉也紅紅的,眸中帶著羞意和孤注一擲。 低聲開口:“大人?!痹捓飵е毿〉念澮?,在這夜里、在靜得落針可聞的室內聽起來婉轉動人。 何容遠抬起頭。他看到冬生穿著一身紫色長裙站在門邊,夜里帶著寒氣,她脖頸的皮膚細嫩柔白。穿得這么輕薄,或許是凍得或許是害怕,身子都在顫抖。 她又往前踏了小小一步。 何容遠突然勾唇一笑。 他眉目疏朗,這笑里藏著一些戲謔,看起來俊逸非凡又勾人心魄。冬生以為他醉了,膽子大了些,一步一步走到書案跟前。 冬生在府里長大,本來是自幼侍奉著何容遠的。何容遠信任她,把她派去何繁身邊,她心里又苦澀又甜蜜。幫他做事是她心甘情愿,如今何繁成功嫁去了薊王府,她覺得苦盡甘來,就有些得意忘形。 但實際上何容遠從來都沒有把冬生放在過眼里,一個低賤的下人的仰慕他毫不在意。對冬生連“利用”都不存在,也不屑于回應她難以壓抑的感情。 他對女色很排斥,府中無通房也無妾侍。圣上想要把云嘉公主嫁給他,他不反抗完全是對云嘉公主心有所屬一事十分清楚,也早就預料到了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現在他唯一的親人也被他一手推開,他以為自己也同樣會不痛不癢地繼續在朝堂游刃有余地追逐權勢。但看來一切是有些失控了。 冬生這種行為是逾越了,但他只是笑看她越走越近,看到她目光迷離含情,顯然是越來越深地陷入這一段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之中。 終于走到他身邊,身上紫衣的熏香也是何繁一直以來用慣了的。冬生的感情無望又卑微,她其實是寧愿何容遠把自己當做替身。 可下一刻她被何容遠狠狠捏住了下巴。他沒有用很大力氣,但她也受不住這個,腳下一個趔趄,腰重重撞在書案上。她疼得眼眶都紅了,凄凄慘慘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何容遠。 難道她猜錯了? 冬生看進何容遠眼中,她本以為自己能看到被他強行壓制的痛苦情感,甚至看到發泄。但也只能看到他眼底一片平靜,帶著嘲諷和高高在上的蔑視。 冬生以為何容遠對自己的meimei產生了不該產生的感情,這種為世所不容的感情是羞恥的、他自己不愿承認的。所以她換了衣服,刻意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自愿來讓他發泄,但卻意外地對上他毫無波瀾的視線。 那目光像是看著已經死了的她,慢慢的滲透出無情狠辣的意味來。 冬生腳發軟,她下一秒幾乎要開口求饒。 突然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有下人來不及等房門打開就傳話說:“大人!長青不知怎么從地牢跑了!薊王府派人來說,長青已經拿著劍殺到了薊王府上!” 何容遠推開冬生。冬生腳下一絆,重重摔倒在地上,連忙又爬起跪好。她埋著頭,身子打擺子一樣抖成了篩子。原本羞紅的臉已經轉變為慘白的顏色。 雖然何容遠并沒有打罵她,但短暫的對視和幾乎如被扼住喉嚨一樣的窒息感讓她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腦袋里不由得回放著剛剛何容遠的眼神,無情得像是蟄伏在暗夜里的野獸。 她心底里舒出一口氣,第一次如此感激薊王府在這時候出事。 但何容遠似乎并不覺得意外,他慢慢站起了身,輕輕拂了一下袍擺。慢條斯理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冬生說:“這衣服不是你該穿的?!?/br> 薊王府的消息這樣急迫,但他并不覺得著急。繞過冬生打開房門,這才送出口一句:“處理掉她?!笔菍﹂T外的人說的。 冬生猛地轉過頭。 她看見何容遠挺拔的背影,看他走遠了,才絕望地嗚咽了一聲。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已經被大步走過來的人捂住了嘴,拖出房門。 雖然是深夜,薊王府府門大敞,滿院子都是人。 何容遠到時,他所以為的,本該在刑房里奄奄一息的長青正握著一把長劍。劍鋒架在薊王脖子上,薊王恐懼地大喊,讓侍衛們遠遠離開,唯恐觸怒了背后拿劍的人。 長青身上的血,有的凝固成了紫黑色,但仍舊有鮮紅的血跡從各處傷口溢出來。他儼然成了一個“血人”,但緊抿著嘴,眉宇間嚴肅帶煞。 他挨近薊王的耳朵,呼吸微弱,但是語氣涼又帶著古怪的僵硬,“她呢?” 長青“光明正大”地闖府,一開始薊王并沒有多么重視。他雖然偽裝成草包的樣子,但府里也有大批侍衛。長青是rou眼可見的滿身傷,能站直都不容易,還想突破重圍挾持他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薊王沒想到,長青在受傷如此嚴重的情況下也還是能把他的性命捏在手里。 “還在房中——”話音還沒落,不遠處的回廊拐出一個大紅色的身影。何繁幾乎是跑過來的,繞過回廊,她還穿著那身嫁衣,像是一團深夜里燃起的火。越來越近。 長青的目光從她出現起就一直追著她。 看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薊王能感受到鉗制他的長青力道虛浮,重傷之下強撐著闖到他的王府里,已經十分不合常理。只要拖一拖時間,說不定長青自己就支撐不住了。 何繁隔了幾步看著長青的臉,他臉還算干凈,下巴和側臉沾了一點點血跡,眼神純粹。盯著她不放。 她還沒真正走近,他就開口說:“我來帶你走?!?/br> 除非長青有通天之能,不然怎么可能把她全須全發地帶走?說不定命都要葬送在這院子里。 偏偏長青一點也不覺得畏懼。一手拿劍,一手按在薊王肩上。 何容遠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他把何繁拉住,何繁一靠近,就能聞到他滿身的酒氣,而且他一直稍有潔癖,很少這樣衣著凌亂。 他不想讓何繁再靠近長青。把何繁擋在身后,他從一旁侍衛手中接過弓箭,笑了一聲,穩穩端起弓。悠悠對長青說著:“你這是找死?!?/br> 長青慢慢松開了一些對薊王的桎梏,薊王長長喘了一口氣,臉被憋得通紅。連忙喝止住何容遠:“何容遠……你要害死本王不成!”他還是人質呢,何容遠居然就敢拿劍尖指過來。有他當人rou盾牌,長青怕個屁??! 但何容遠并不在乎薊王這個蠢笨王爺的身家性命,他對長青的殺心在這一刻、在他不假思索端起弓箭時好像掩蓋了所有籌謀算計、種種利弊權衡。 看著他的手抬得穩當當的,面色也果決,何繁輕輕笑了?!澳愦罂梢詺⒘怂??!?/br> 何容遠搭在弓上的手猛地一緊,聽見她繼續說:“殺了他,到時還要麻煩哥哥把我和他埋在一起?!彼f這話時眼里亮亮的,有水光。 作者有話要說: 統一回答:我的良心會痛 最近忙著資料的事,卡文也沒時間捋順一下。的確是快到結局了。 么么么么,深夜補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