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看到這樣的小姐,冬生心里那種怪異感愈發強烈了。 何繁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肩頭,漆黑的發色襯著蒼白的臉。外面的天早已經黑透了,冬生從腳底開始升起寒意來,那股寒意一直沖到了天靈蓋。 ——小姐別是撞鬼了吧? 何繁領著她出了房門。 大人又給小姐找了只兔子,小姐從小就喜歡養這些東西。哪怕沒一個養得長久。 這一回是因為才丟了新寵物,一時提不起興趣,就隨意地丟在院子里讓下人們暫且養著。 兔子帶回來的時候已經傷了腿,但沒人敢給它包扎,血凝在白色的皮毛上,一條后腿上都是血跡。整只毛茸茸的身子很可憐地臥在籠子里。 何繁尋到此處來,在籠子前蹲下。她手里捏著傷藥,慢慢打開籠門,然后把兔子很小心地抱出來。冬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為何繁竟然二話不說,開始給兔子包扎起傷口來了。 一邊包一邊還碎碎念,“你疼不疼???小兔子?”魔障了一般,語氣里都是柔軟無辜的關切。 冬生只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做夢吧。 不然就是自己撞了鬼。 ———— 第二天一大早,何繁睜開眼,眼底淺淺的疲色未褪。床帳密實地合住,她盯著床頂看,隔著床帳,耳邊是何容遠和醫官壓低了聲音的交談。 這日以后,她就喝起了湯藥,藥汁被熬得濃稠,每回都是滿滿一碗。自從積分不斷增加以后,她終于有了些身帶金手指的優越感,遇到這種需要喝藥的情況,系統就自動幫她屏蔽了藥汁的苦澀味道。 醫官也一時看不出她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只好先開一些安神的藥方。何繁就適當作出疑惑不已的表情來,對突然開始喝藥這件事十分茫然和抗拒。 為了體現來自兄長的關切。何容遠常在何繁房里辦公,一邊算是陪著她。長青懷揣信件來到院子里的時候,正好看見何繁偷偷摸摸地推開了窗子,慢又小心地伸出胳膊。寬大的紗袖疊在肘間,露出一小片細白的肌膚。 她手里的藥碗一傾,動作快速無聲,濃黑的藥汁就全都灑在了窗下。 太陽已經落山了,何繁隔著木窗看他,嘴邊抿出恰到好處的羞澀笑容來。她這樣尤其美,和以往有些不一樣。 如果說長青因為不錯的長相得到了何繁的另眼相待,木頭一樣沉默寡言的性格卻數次惹惱了她。從前的何繁最喜歡以各種方式折磨他,試圖讓他求饒服軟。 而此刻長青終于脫掉了他那身洗得發舊的布衣,好像曾經的卑微也都一并從他身上抹掉。深藍色的袍服勾勒出勁痩的腰身,他還是那張掛著淡淡表情的臉,氣場卻一變再變,透著些隱忍的鋒芒。 他抬眼望過去,就看到何繁手指輕輕抵在唇邊,沖著他作出噤聲的動作。 但這樣的何繁卻像是曇花一現。長青此后常會出現在何容遠身邊,而何繁最喜歡膩著何容遠,白日里就總能與他打照面。 何繁見到他,就將手中的書壓在自己的下半張臉上,露出漂亮的眉眼,眉宇間還是長青熟悉的傲氣。隨后不客氣地一嗤,慢吞吞地說:“怎么,還裝作不認得我了?” 一旁的何容遠已經很習慣何繁的轉變。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白天和夜里的何繁呈現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有時候夜里的性格持續的時間還會更長些,太陽才一落山就會“活過來”。 醫官曾告訴他,在古書中也記載過相似的病癥。書中所述之人患“魂移”之癥,就像是別人的魂魄突然擠進了自己的身子里,于是一個人也能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表現和行為。 靈異一些的說法就是鬼上身,但何容遠不懼鬼神,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而他也想看看,何繁這種異樣,到底是鬼作祟,還是人作怪? 白天里何繁的性格還和從前一樣。嬌蠻過頭,見到了和以前大有不同的長青,居然開始磨著何容遠,讓他把長青安排給她做侍衛。 作為提出這種要求的理由,她終于再次說起燕終寺。 燕終寺建在洗云山上。 何繁坐著馬車,長青也如她所愿,暫時成了她的貼身侍衛。她坐上馬車去往燕終寺的路上,每隔一會兒就要挑起車簾看車外的長青。 第73章 惡毒大小姐4 軟簾搭在手心,何繁眼尾一掃車外的長青,看了兩眼,很快就得意洋洋地落了簾子縮回車里。 長青身材高瘦,身上的衣服將整個人包裹得肌rou精實,一眼看過去很瘦,仔細打量卻很力量感。此時正沉默地隨著馬車向前慢跑,速度均勻。分成兩行的六人侍衛團綴在馬車后面,都騎在高馬上,這種對比襯得他很不受待見。 馬上的侍衛如今都算是長青的手下,看著老大在馬下跑,坐在馬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訓練有素,沉著穩重,但實際上卻都是如坐針氈。 長青自從上一回被何繁抽了一鞭子之后,消失的幾個月里都在暗地里接受何府的魔鬼式訓練。何容遠最初注意到長青時,是因為他偶然間暴露出來的身手并不像是一個普通人,由此生出了一些好奇。 也算是一時興起,給了長青一條出路,但轉眼就把他拋在了腦后。 還是長青自己,拼著命搏了出頭的機會,再次入了何容遠的眼。私下里何容遠派人仔細調查了長青,意外的是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合理的情況,親緣關系十分簡單,活了這么多年也沒經歷過什么大波折。只是從兩年前開始,性情稍有變化,從不愛說話變成了更不愛說話。 不過因為變化不大,身邊的人都沒有察覺出異樣。他也還像從前一樣在府中本分地做事,沒招惹到何繁時,倒也過得平平安安,在府里幾乎沒什么存在感。只是因為那張臉在侍女堆里頗受關注,撩動了不少芳心。 何繁既不讓長青騎馬,也不容許他上車,故意在這路上想方設法為難他。他們已經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了,長青卻絲毫不見疲色。從他面上卻看不出任何勉強的感覺,冷凝著表情,手輕輕放在腰間的長劍上。跑起來下巴微收,從何繁的角度能看到他線條流暢的側臉,有汗水慢慢流下來。 何繁繼續扮演著囂張又惡毒的角色,往車外看時,大多都是在監督他是否偷懶,似乎等他跑得稍慢些就會出言責罵。 好在長青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馬車的速度并不快,轱轆聲吱呀,拖出很長很遲緩的調子來,聽在耳朵里十分枯燥。但看長青的表情,比這千篇一律的聲響還要讓人覺得乏味,萬年不變的一張臉,嘴抿成一線,弧度都和平時一樣。 長青就是這么無趣的性格,看起來就是天生缺少七情六欲的一塊硬木頭。何繁心里明白,攪動他這一灘死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對于長青來說,他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原本的身份,抓住了向上爬的機會。但是沒想到,何繁只要一句話,就又能將他打回原形。 他心里沒有憤怒,只是有些不甘心。 燕終寺里香火并不旺,尤其這一日,香霧升騰的大殿里見不到幾個人影。 何繁帶過來的這些侍衛,看起來是在保護著她的出行安全。其實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如果她想要綁走小師父問機,能有些底氣,而且也增強了可行性。 但今日顯然是做不成什么的,因為圣寵正隆的云嘉公主,一早就低調地進入寺中與問機師父討論佛法。云嘉公主傾慕問機多年,劇情中何繁也正是因為得罪了云嘉公主而丟了性命。 導火索無非就是兩女爭一男,這個男的還是個假和尚。 比大殿門檻高不了多少的小沙彌雙手合十,奶聲奶氣地和何繁說:“師父沒空?!焙畏毙Σ[瞇地彎下腰,手輕輕在他的小光頭上虛虛蓋了一下,故意問道:“為什么呀?”長青站得近,能看到何繁笑得純善,側臉美好,她身上那些惡劣在此刻都看不出分毫來。 小沙彌揚起圓圓胖胖的臉蛋,憋了半天,突然眼底一亮,小短手指著何繁身后,開心地喊了聲:“師父!” 何繁站直了,才轉過身子,就看見不遠處的兩人正并肩往這里走。一男一女,女的高挑纖痩,穿一件煙粉色的宮裝,挽起高髻。是云嘉公主無疑。男的穿著白色的僧衣,雖然剃光了頭,氣度也非凡。 兩人這樣一邊走,還在不停交談著。等離得近了,何繁看到云嘉公主滿眼戀慕之色還未來得及收起,但也沒有遮掩一下的打算。 倒是看見了她,眼底厭惡之色一閃而過。何繁名聲一向很差,又是出了名的貪慕男色,云嘉公主自然能推斷出她來燕終寺是沒安好心。唯恐問機被她調戲了,登時生出滿滿的保護欲。 下巴微微揚了下,“何小姐也來上香?”云嘉公主的傲是帶著尊貴身份賦予的矜傲,和何繁的跋扈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何繁見了禮后,大大方方地回話說:“自是仰慕問機師父……的佛法已久,想出來見見世面?!彼Φ锰故?,落在云嘉眼中只覺得她是笑嘻嘻沒正形又不知廉恥。 云嘉的目光不經意地越過何繁肩頭,最先看到不遠處沉默靜立的長青,心底猛地一驚艷。這念頭很快被她壓了下去,又滋生出更多的鄙夷來。撇了眼何繁,心道她連侍衛都要挑如此好樣貌的,怕是早都遭了她的毒手。 連帶著對長青也有些可憐加上看不起。鼻子里哼出一聲,“那你可來晚了?!逼^頭,柔聲和問機說:“剛剛說到哪兒了?” 問機只在一開始見到何繁時和她輕輕一頜首,不冷漠當然也毫不熱絡。表情淺淺,整個人像是山溪一樣清澈干凈。 如果是從前的何繁,最喜歡這種對她愛答不理,可望不可即的男人。什么倫理禁忌通通不在她考慮的范圍內,就算是把人打折了腿,也要留在自己身邊。但現在這樣的人與她半點關系也沒有,巴不得離得遠遠的。 長青本以為她被大人寵得能翻天的性格,當下或許都敢和公主爭鋒。沒想到她只是不在意地一笑,掛著“我很理解”的表情一眨眼,說:“自然,先到先得嘛?!?/br> 誰要和她分先后!云嘉沒好氣地瞪了何繁一眼,帶著問機往殿中走。 小沙彌躲在旁邊,忙懵懵懂懂地跟緊師父。 何繁站在他們身后看了一會兒,殿門寬闊,殿內深深。顯得她立在門口的背影格外單薄細瘦,像是個備受冷落的小姑娘。 她突然回身,正捕捉到長青看過來的眼神。 然后手就摸在了腰間的鞭子上,眉一揚,“你在笑話我?”很不講道理的模樣。然后幾步走過來,近了才又開口說:“管好你的眼睛?!?/br> 和他擦肩而過,長青就默不作聲地抬腳跟上。 —— 馬車折返回何府。 何繁從車上跳下來,氣勢洶洶地穿過大門,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與她相遇的仆從紛紛深埋著頭,生怕和她對視。 吉管事來稟報消息時何容遠正在書房看書,聞言抬起眼,“她沒有見到問機嗎?” “聽說是碰上了云嘉公主?!奔苁略谛睦锵胫寒吘购畏痹賴虖埖降撞皇莻€傻的,怎么敢和公主正面起沖突呢。 何容遠就不在意地哦了一聲,聽起來還有些失望。他還以為自己這個meimei已經沒什么腦子可言了,沒想到還是清楚自己的身份的。真是不如從前可愛了,以前的她還敢扯云嘉公主的頭發呢。 “那一定是憋了一肚子氣?!痹捯晦D又問,“長青呢?” 提起這個吉管事心下嘆氣,他以為長青已經算是得到一些重用了,沒想到大人還是毫不在意地就扔給了小姐,讓她隨意折騰。 回道:“跟著馬車跑了個來回?!?/br> 何容遠聽到這個終于有了些笑模樣,視線重新落回手中的書上,“她花樣倒是多!” 何繁房里,冬生幫她卸掉首飾,重新梳了個簡單舒服的發型,再換上干凈舒服的衣裳。何繁不怎么開心,晚飯時胃口都不大好了。 冬生斟酌著語句,小心翼翼地開解。 提到寺中偶遇的云嘉公主,何繁表情很不屑,“我才不是怕了她?!?/br> 她支著下巴,靜了一會兒突然說:“云嘉公主不是要嫁給哥哥嗎?”京中早有傳言,皇上極為中意何容遠,欲將公主尚給他。 何繁眼皮耷拉下來,指甲輕輕刮了一下桌面,“那以后就是嫂子了,我不會惹她生氣的?!?/br> 冬生愣了一下。 像是自我開導一樣,何繁想了一會兒才接著說:“問機有什么好?一個臭和尚罷了!哪里有長青有意思呢?!甭曇艉茌p,幾乎是自言自語。冬生聽她這么說,就開始在心里默默可憐長青招惹了惡魔一樣的小姐。 長青跟著馬車跑了一路的事幾個時辰就在府里傳遍了,在洗云山跑個來回,若是個沒體力的,怕是腿都要跑斷了。長青卻還是沒事人一樣,府中人既嘆服他能忍,也惋惜他時運不濟。 冬生正想著,就見何繁從發髻上抽出一根銀簪。舉著銀簪看了兩眼,笑得壞壞的,目光轉向她說:“去,把這東西扔到池子里。偷偷扔,別叫人看到?!?/br> 第74章 惡毒大小姐5 何繁讓下人把長青叫來自己面前。 看著站在門邊的長青,她上下打量了一會兒,似笑非笑著說:“長青,我的簪子不見了?!?/br> 她這么笑了一下,一邊的冬生就打了個寒顫。 何繁動作漫不經心,先給自己倒了杯茶,手指輕輕按在杯沿上。這才開口:“你到院子里給我找一找吧?!?/br> 長青聽到這句話,只是抬眼看了何繁一眼。何繁很自然地回望他的視線,他明明知道自己又要找他的不痛快,但也不知是能忍,還是真的聽話,慢慢收回了目光后就轉身走出了房門。 動作毫不拖泥帶水??粗谋秤?,何繁笑著搖搖頭。長青但凡能裝作出一副懦弱樣子來,原主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越惡劣的人越喜歡刁難他這種硬脊梁。 何繁住的這個院子很大,又種了許多草木花枝,想找一支掉落的簪子是很費心力的一件事。多幾個人一起找還好,只一個人就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