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決云的雙眼已經看透了太多，平淡地問了一句：“老爺呢？”

    朱夫人怒道：“你還有臉回來??？”

    下人在旁邊小聲說：“老爺還未回來，已經有人去叫了?！?/br>
    朱決云吩咐道：“讓廚子先準備著吧?！?/br>
    朱夫人‘哐哐’地拍桌子：“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

    曲叢顧看了眼朱決云，又看了一眼朱夫人。

    朱決云問他道：“想吃什么？”

    曲叢顧一點意見都不敢提，小小聲道：“都行?！?/br>
    “記得你愛吃西施舌？”朱決云道，“不知道口味變沒變?！?/br>
    曲叢顧感覺有一股熱氣從腳底一直涌上了嘴邊，人沒反應過來，話已經沖出來了：“沒變?！?/br>
    朱夫人道：“那就再上個三甜碗，左右都是些墊肚子的東西，不頂事?！?/br>
    只要不對著自己兒子她的脾氣就很好。

    草古坐在曲叢顧的懷中，舔了舔毛，他就隨意的撫摸著草古。

    “你這孩子生得可真俊，”朱夫人道，“一看就不是從我們這樣的地方走出來的?！?/br>
    曲叢顧呲著牙笑，唇紅齒白，嘴角咧到耳朵跟。

    朱夫人‘嘖嘖嘖’地搖頭嘆道：“你就跟著他在山上待了這么多日子？哪能受得了呢，留下吧，東園空著，都不需收拾，你就直接住進去就行?！?/br>
    曲叢顧說：“哥哥待我很好，伏龍山的人也照顧我，一點也不苦的?！?/br>
    朱夫人大大的白眼翻到了朱決云的身上：“他會干什么，不死在山上就算好了?！?/br>
    朱決云：……

    曲叢顧樂呵呵地替朱決云說話。

    朱夫人稀罕他，也和他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這也難怪，任是一個當了長輩的人都難不稀罕曲叢顧。

    前話剛歇，朱夫人忽然正色說：“許是……你娘親兄長他們并無大事，你莫不是忘了，這月是太后大壽，要大赦的，誰也落不下?！?/br>
    曲叢顧臉色一僵，笑還掛在臉上。

    朱夫人走下堂來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道：“孩子莫急，最差不過發配出去苦寒之地，母親的心思我最能懂，你娘親定是希望你能安然，不受牽累，你就好好地活出一個樣來，爭著一口氣給你娘看看，也給旁人看看?！?/br>
    曲叢顧不說話。

    他連在朱決云面前都不敢表露什么，又怎么敢在別人家里給人添堵，討人不歡喜。

    朱夫人卻句句懇切，推心置腹：“我一個婦人家是不懂這些的，但俗話說‘禍不及妻兒’，你又做錯了什么呢，大可不必把什么不好聽的帽子都扣在自己的頭上，你以后的路長著呢，現在看起來天大的事情，以后再回頭看也不過就是一道坎而已，不著急?！?/br>
    “人活著總該有些奔頭，揣著一口氣也好往前走?！?/br>
    曲叢顧抬頭看她，小聲地道：“謝謝伯母?！?/br>
    朱夫人道：“你是個有心氣的孩子，日后一定能出頭?！?/br>
    朱老爺這時回來了，從門外走進來。

    朱夫人臉色大變，兇狠道：“你不是跑出去耍了嗎！有種別回來??！”

    曲叢顧：……

    一進門就被罵的朱老爺：……

    朱決云隨意道：“回來了?！?/br>
    朱夫人指著這父子倆罵道：“你們兩個，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一個好東西！還躲出去，這個還為了離開家跑出去當了和尚！”說著就用手指點著朱決云，“我看見你這個不孝子就生氣！”

    朱決云道：“近來家里如何？”

    朱老爺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道：“還那樣吧?！?/br>
    朱夫人道：“我看你們是想讓我死！”

    曲叢顧：……

    朱決云看他有些尷尬，便道：“后院里養了些小玩意兒，想看看嗎？飯還得等一會兒?！?/br>
    朱老爺這才有工夫打量了一下曲叢顧，和善笑道：“這就是你那位小朋友？”

    曲叢顧道：“伯父?！?/br>
    朱老爺道：“挺好，來了就當自己家一般?！?/br>
    朱決云又說了一遍：“就是些兔子之類的動物，你要是無聊讓人帶你去看看?！?/br>
    他是看曲叢顧對草古親近，所以以為他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

    像他這樣的年紀，都應該是不愿意和年長的人相處才對。

    曲叢顧其實不是很想去，他對朱府不熟，就認識朱決云一個人，就跟著他身邊覺得心安點，但又一想，或許朱決云要和爹娘說些什么，他在場不方便，所以就應了道：“那我去了?！?/br>
    朱決云叫了人帶他去，又吩咐道：“把朱文的那些刀槍棍棒收一收，別傷了人?！?/br>
    草古跳到地上，伸了伸胳膊腿。

    曲叢顧道：“你跟我一起吧?！?/br>
    草古挺酷，一副‘算了算了給你面子’、‘我不罩你誰罩你’的樣子跟上了。

    朱老爺看了這孩子走遠了，道：“你日后就帶著他了？”

    “嗯?！敝鞗Q云頭也沒抬，從嗓子里應了一聲。

    朱老爺道：“這些事你自己做主吧?！?/br>
    朱夫人冷哼了一聲：“你倒是想管他，你管得了嗎？他什么事不是自己做主？”

    朱老爺嚴肅道：“你不要挑撥我們父子之間的感情?！?/br>
    朱夫人仿佛沒聽見：“他干什么事情問過你這個爹嗎？”

    隨后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從容開口：“沒有，一件都沒有?！?/br>
    朱老爺：……

    朱夫人道：“我想著要不把叢顧留到咱府上吧，正好住到東園，給我做個伴，我這老無所依的，以后死了還有人給我送送終?！?/br>
    朱老爺忍無可忍道：“東園是朱決云的院子！我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要動不動就想給送出去！”

    朱決云大方道：“沒事?！?/br>
    草叢中偶有蟬鳴蛙叫，厚重的草叢中窩著一個紫衣小公子，遠遠地望去只能看見一個腦瓜頂兒。

    朱決云走到他的身后都沒注意到。

    草古看見了，坐直了身子往朱決云的方向談了探頭，曲叢顧這才有反應，一轉頭看見朱決云就在背后不知站了多久了。

    “哇，”曲叢顧話還沒說，眼睛就先笑起來了，“哥哥走路都沒有聲音的?！?/br>
    朱決云問道：“怎么沒人陪著你?！?/br>
    “我讓他回去了，看著我干什么啊?！鼻鷧差櫟?。

    朱決云斟酌了下，還是開口道：“感覺難受嗎？”

    曲叢顧一滯。

    朱決云也只是看著他，不再說話了。

    他八百年沒安慰過誰了，做出來顯得僵硬不自然。

    曲叢顧點頭，小小聲‘嗯’了一聲。

    他伸出手指，比著一小截小指道：“有一點?！?/br>
    朱決云道：“叢顧，你也許不肯信我，但我既然許了諾，那就不會放下你，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在伏龍山就算不那么聽話，也沒人敢把你趕下去，只要有我的那一天就一定有你的歸處?！?/br>
    曲叢顧定定地看著他，鼻子一酸強憋住眼淚。

    第14章 神仙不要臉（七）

    寄人籬下的滋味不會好受，更何況父母親緣命途未定，隨風飄零。

    曲叢顧哀哀地叫了一聲‘哥哥’，握住他的手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

    朱決云說：“你小時候便想著入道，等你成年了，我將你引薦給劍宗門下，也就可以如愿仗劍走天涯了?！?/br>
    曲叢顧道：“我承了你太多的恩情了，已經還不起啦?！?/br>
    朱決云卻道：“你已經還過了?！?/br>
    這話對曲叢顧來講自然是沒頭沒腦地聽不懂，朱決云也不再說，只是從他背后輕輕地推了一把：“走吧，去吃飯，吃完便要回去了?！?/br>
    兩人在路上，曲叢顧心情好了起來，哼著小調隨意問道：“天下那么多佛修門派，你為什么選了要去伏龍山啊?！?/br>
    朱決云腳步一頓，苦笑道：“離家近?！?/br>
    “……”

    曲叢顧想到了朱家的情況，忽然懂了。

    唉，誰活著容易啊真的是。

    桌上擺得滿滿的盤盤碗碗，拉開四張椅子等著主客入座。

    曲叢顧在伏龍山上吃了月余的齋飯，看著這一桌子的紅油辣湯忽然轉過頭來道：“哥哥，你吃什么？”

    朱決云沖他笑了，笑中終于帶了些溫情。

    兩人坐到桌前，曲叢顧是外人，自然不敢指手畫腳，于是偶爾看向朱決云，感覺有些坐立難安。

    朱夫人夾起一個澆了厚厚地汁的rou丸子放到了他的碗里，關切道：“嘗嘗這個，是說這是京城名菜來著，不過怕是不怎么正宗?！?/br>
    曲叢顧雙手捧碗接過來，嘗了便規矩地道：“好吃，正不正宗我也不懂，好吃的便是正宗的吧?！?/br>
    朱夫人高興地笑：“就是這樣，還不都是給人吃的?！苯又譄崆械亟o他布菜，絲毫不管桌上的父子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