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你確實要有災光——”陳清揚聲道,“信與不信吧,我勸你這幾日少出門?!?/br> 曲叢顧回頭沖他笑了笑,揮了揮手。 一點也沒聽進心里的樣子。 陳清勾了個笑,手里惦著碎銀亮隨意帶了兩匹布,對管家道:“給我做件壽袍?!?/br> 上樓,關門。 許娘看了他一眼,道:“來人了?” “嗯,”曲叢顧道,“有點兒怪?!?/br> 許娘道:“怎么了?” 曲叢顧話在嘴邊轉了轉,道:“沒什么,看著像外鄉人,面生的很?!?/br> 許娘嗤道:“你見過多少人?!?/br> 曲叢顧也不惱,笑著說:“也是?!?/br> 他雖然面上看著一點也不在意,可這一日曲叢顧都莫名的覺得有些心慌,回了府上仍然安定不下來。 坐在屋里什么也做不下去,他又披上了件長褂,轉身進了間小院。 這間院子不似旁的,有些偏僻,墻角長的草有半身高,郁郁蔥蔥。 這是一間佛堂。 曲叢顧推門進去,規規矩矩地跪在蒲團上,仰頭看著佛。 叩頭燃香極盡虔誠,看上去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佛不言語,面相悲天憫人。 曲叢顧抬頭看著,心境慢慢地緩和下來。 他好像對這里有天然的好感。 幼年時曾有一個男人指引他,若有煩擾便可以來求一求佛,沒什么事情是過不去的。 曲叢顧順順遂遂地活了十六載,并未遇上什么煩擾,比別的公子少爺活得都自在富足,也沒有被寵溺成紈绔,是人人喜愛的小世子。 跟著那個嚴肅的哥哥的印象也不大清晰了,模糊的是一個不能再沉穩的懷抱,還有那時候并不能太懂的話,一雙沉默的眼睛落在身上,那段記憶好像是落在棉花上一樣,是泛著黃的柔軟。 算是忘年交吧,他娘笑著說。 他從衣襟里掏出翠綠的玉骨頭看了看,捧在手心里頭雙手合十,閉著眼在佛前拜了拜。 少年的感情來得快,忘得也就快,當初嚷嚷著叫了兩天要去平城,后來也就不折騰了,一腦袋扎在別的事情上,一晃數年過去,他已經是個大人了。 曲叢顧在佛堂待了一會兒,拂了拂屋里的灰塵便走了。 這件事雖然怪,但該忘也很快就忘了。 今日還是個雨夜,噼里啪啦的聲音打在各處,空氣都是潮濕的。 曲叢顧又做了一個夢。 還是毫無目的的奔跑,耳邊都是自己發出的沉重的喘息聲,累得意識模糊。 天邊炸開驚雷,劈開數道—— 曲叢顧驚恐的睜大眼睛,只見一道雷泛著紫光,直沖著他而來! 猛然的驚醒,在床上劇烈地喘息著緩和,手指緊緊地抓緊了身下的被褥。 卻聽得府中好像有人在嘈雜,走廊里依稀有燈光閃過。 屋里是一片黑暗,曲叢顧披衣下床,赤腳下地,推開窗子向外看。 房門卻忽然被推開了,曲夫人在黑暗中四下找他,喊道:“我兒!” “娘,”曲叢顧跑過去扶過她,問道,“這是怎么了?” 曲夫人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忽然將一個包裹塞到了他的手中,道:“你快走,孩子,馬上走?!?/br> 曲叢顧懵道:“我去哪?” “兒子啊,”曲夫人在黑暗中用冰涼的手摸著他的臉上,聲音里有濃重的悲涼,“我的兒子?!?/br> “快走,”她又堅強起來,“跟著李劍,讓他帶著你,若無音信傳來千萬不要回來,什么都別問,快走!” 她聲嘶力竭的將曲叢顧推出門,推進雨里,大聲道:“出城!跑得遠遠地,躲開官道,若是遇見官兵千萬躲得遠遠的,等著娘去接你?!?/br> 曲叢顧往前一步,跪在她的腳下,雨打在他的臉上似淚一般:“娘,是左相嗎?jiejie呢?她還好嗎?” 曲夫人卻不回答,大喊一聲:“李劍,帶他走!” 第11章 神仙不要臉(四) 雨幕里還站著一個男人,此時上前拉住了曲叢顧,道:“世子?!?/br> 曲叢顧揮開胳膊,搖頭央求道:“娘,不要這樣?!?/br> 李劍懂些外家功夫,已然被打點好了,此時稍稍用力便將曲叢顧拉了起來,一肩扛起來往后門走去,曲叢顧如何也掙脫不開。 曲叢顧眼睜睜地看著曲府越來越遠,在滂沱大雨中這座巨大的宅邸好似困獸一般。 不行,不能這樣。 曲叢顧忽然劇烈的掙扎起來,苦求道:“你將我放下來吧!” 李劍抿緊嘴唇,不言不語,一切好似早有安排,守門的侍衛被塞了一個錦袋,迅速的朝他們揮了揮手,放行。 曲叢顧咬著手背,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淋了雨吹了風,他連雙鞋都沒來得及穿,凍得一陣陣的哆嗦。 李劍感覺到了,卻沒有將他放到哪里躲一躲,腳下疾行不止。 曲叢顧被扛在肩頭,頸上的玉骨頭掉出來一下一下地砸在下巴上,被他用手緊緊地攥住,他渾身發冷,手指關節都是青白的,玉貼身帶著,他摸上去的時候感到了一絲暖。 大概一直到了天將亮的時候,曲叢顧已經不知道這里是哪了,四處都是荒涼的山,他們找了一棵樹,勉強擋雨,歇了歇。 曲叢顧不自主的打著擺子,抱著大腿縮成一團,手和腳都已經凍得一絲血色也沒有,白的嚇人。 李劍看了眼,撕了一條衣角遞給他。 也是濕的。 曲叢顧接過來,哆哆嗦嗦地包在自己的腳上。 “謝謝,”曲叢顧道,“你累嗎,吃點東西吧?!?/br> 李劍看了看四周,道:“還要往前走?!?/br> “李大哥,”曲叢顧道,“江東盡是左相走狗,我們往南走吧?!?/br> 李劍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曲叢顧抬頭,牙齒還不自覺地輕磕著。 李劍將他拉起來,作勢要背著他,曲叢顧擺手道:“我自己走吧,好冷,跑一跑活血?!?/br> 李劍也沒再表示,兩人休息不足半個時辰便再次上路。 曲叢顧跟得吃力,卻也真的慢慢的暖和了一點,至少不再哆嗦了,只是覺得兩條腿都已經跑得麻木了。 后來天放晴了一段時間,只是烏云還壓在頭頂,太陽冒出了一小塊,終于有了些暖和氣,曲叢顧抬頭看了一眼,也就是短暫的一眼,還要去跟這李劍往前走。 李劍忽然停住,伸過胳膊擋住他。 曲叢顧屏住呼吸,眼神飛快地四處望了望。 李劍微微回頭,低聲道:“往回走?!?/br> 曲叢顧有一瞬間的停頓,然后聽他的話往后退了一步。 李劍如臨大敵,也戒備地一步步后退,忽然拉住他轉頭疾跑—— 若是剛才只是走了山上的小路,那么此時走的就連路都不算,四處都是紛亂的樹干雜草,全是雨水,泥濘不堪。 李劍忽然轉身而去,曲叢顧回頭看了一眼,咬牙接著往前跑去,躲在一棵大樹后劇烈地喘息。 身后好像有刀劍穿過皮rou的聲音,帶著男人的悶哼和痛呼。 曲叢顧緊緊地攥住樹干,一動也不敢動。 后來李劍帶著一身血走回來,道:“走?!?/br> 曲叢顧點頭道:“好?!?/br> 路過了腳下的一地血尸的時候,甚至將他腳上包著的布給染紅了。 曲叢顧眼里噙著淚,手又開始抖了起來,被他死死地抓住,一聲不吭。 兩人逃了兩天一夜,竟然找到了一間破廟。 今天天晴了,曲叢顧找了條溪水,將腳下的破布解下來,慢慢地洗凈。 他腳上道道血痕和水泡,身上也多多少少帶了些傷,都是不小心剮蹭的,并沒有什么大事。 破廟中有一座佛像,已經蒙了一層厚厚地灰塵。 曲叢顧規規矩矩地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李劍倚坐在墻角,沉默的看著他。 曲叢顧拿了干糧,掰了一大半遞給他道:“吃吧?!?/br> 李劍并不客氣,直接接了過來。 曲叢顧找了塊勉強干爽的地面,與他坐得有些遠。 地中央燃了一堆火,是曲叢顧費勁了氣力才點著的,他一竅不通,拿著濕木頭去當引子,燃了滿堂的青煙,嗆得一陣咳嗽。 最后李劍抓了一把干草,站著扔給了他,火才著了。 這夜便從這里落腳歇一歇。 曲叢顧面朝著墻蜷在一起,夜已經深了,他不敢睡。 火光映照在斑駁的墻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身影罩在了他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