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第三卷 終究意難平 117 正當傅恒和徐明薇打算著混完酒席便起辭的時候,席上眾人的視線忽地全投向了他們這一桌,眼里有幸災樂禍的,有不懷好意的,也有意有不忍的,教人摸不清頭緒來。 “怎么?傅夫人是不愿意賞這個臉么?”知州夫人在上頭柔笑著問道,眼里卻是恨不得能射出毒針來,淬滿了陰毒。 傅恒眼里閃過一絲怒意,握著徐明薇的手便是一緊,青筋畢現。眼看著他像是要起來的樣子,徐明薇連忙將他按住,施施然站起身,將自己入宮伴讀學的那么些年規矩儀態全做了出來,高貴傲慢地環顧一圈,才慢悠悠地看向了知州夫人,雖是一個字都沒說,那凜然不可冒犯的貴氣,早將一干人等想要看笑話的心思給殺了回去。 “傅夫人這是什么意思?長者壽辰之際,只是想聆聽一番傅夫人的琴技,你也不肯么?”知州夫人臉上的笑漸漸僵住,語氣泛冷。 徐明薇不亢不卑地看向她,淡聲道,“琴乃私者,夫人若是愿意,另擇一隅僻靜處,凈手焚香,明薇愿為知己者奏。且琴多清凈,高遠,到不適合今日這場合,夫人有這雅興,不如另請了伶人,以作娛音?!?/br> 說罷,竟是不等知州夫人的允許,只輕輕頜首便自己歸了座。 知州夫人大怒,摔了玉杯喝道,“大膽!請你彈琴不過是抬舉你,竟還敢推三阻四的,來人??!給我拿下掌嘴?!?/br> 傅恒一手便摸到了腰間纏著的烏蛇鞭上,但看誰敢上前的,先抽死了再論。 徐明茉冷笑一聲,將面前酒桌整個踢翻了,只鬧得一地狼藉,見眾人皆是又驚又怒地看向她,徐明茉倒笑了,指著徐明薇頭上戴著的一對纏金步搖說道,“先皇后賞賜的金步搖在此,不叫你們磕頭下跪已經是給足了你們臉面了,真是升斗小民,連御用的東西都認不出來,還舔著臉讓我meimei替你撫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徐家的人也是你們打得起的?”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徐明茉一不作二不休,竟搶了傅恒的烏蛇鞭,肆意舞動開來,將那桌上瓜果全打爛不說,更故意往躲閃的人堆里甩去。知州大人原本只在邊上掠陣觀望,這會兒見情勢不對,連忙高聲呼喊護衛進來,便要捉拿徐明茉。 知州夫人恨聲道,“大膽賤婦,還不快與我拿下?!?/br> 徐明茉知她欺自己身低,也不為懼,從懷里掏出一面方正金牌,朝眾人晃了晃,朗聲笑道,“先祖賜予郡公府的丹書鐵卷在此,有膽的便來,信不信我抽死你?” 此言一出,誰還敢動她。先還聽得動知州夫人的命令,盡力圍堵隔開人來。但畢竟都是一副(rou)體凡胎,誰也不是泥塑鐵打的,那鞭子抽過來,他們也是知道痛的,再加上知州夫人還罵罵咧咧地嫌他們守位不力,家丁護院漸漸地便不似之前那般盡心,只冷眼做了樣子,鞭子往哪兒去,便往邊上躲躲罷了。 徐明薇不敢往前頭去拉架,生怕一有個不是,撞著了肚子。她疑惑地朝傅恒看了看,她的確是聽說過郡公府有一面丹書鐵卷的。只是這等東西,又怎么會到了徐明茉手上的? 莫不是假的吧?拿著這等東西撒氣如今是痛快,但事情過了,假冒御賜也是殺頭的死罪。為著今天這么一樁,如何值得?! 傅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轉頭朝碧桃囑咐道,“你去攔了二jiejie,小心著些,別傷到了她?!?/br> 碧桃領命去了。傅恒才同徐明薇說道,“二jiejie不是那樣沒腦子的,今日敢出手,必有旁人無法追究的把握。我倒是小看了她,原來先前她只做了弱勢,等的便是后頭這一出哩?!?/br> 徐明薇擔憂道,“只是原本沒必要鬧成這樣,如今卻不好收場了。早知道還是不該將她帶了來?!?/br> 一面又疑心徐明茉怎地那般容易從傅恒手里搶了鞭子,當時看著情形,便是徐明茉不出手,傅恒也是忍不住的。一時心里也是百感交集,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怎么躲,不吞聲飲氣都是躲不過去的。 傅恒果真冷哼道,“就算不帶了她來,后頭也是免不了要撕破臉。這姓陸的也是忒張狂,京里的事情都還沒有蓋棺定論呢,他先替他主子著起急來,忙著清除異己!讓你當眾撫琴取樂,竟是將你當作伶妓一般,實在欺人太甚!” 第三卷 終究意難平 118 徐明薇心里嘆一聲,果真是他有意放了二jiejie鬧事的,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看最后怎么收場。自己和二jiejie身上都是有御賜之物,無人敢動,就不知道知州打算如何處置傅恒,往好里打算,不過是羞辱一番,再扣除當年考評和俸祿;往差里打算,只怕還有皮rou之苦,牢獄之災。 自古官字兩張口,是非黑白,全憑上位的怎么掰弄嘴皮子罷了。 正心神不定之際,碧桃已經勸住了徐明茉,領著后者大呼過癮地回來了。廳中眾人只傷的傷,殘的殘,一片狼藉倒地,不見有幾個完好的,尤其是知州夫人,臉上,胳膊上,還有背上都落了不少鞭痕,妝發全散,神色慘凄,要不是還有丫頭在邊上扶著,一樣看去,還當是哪家落魄了的瘋婆子游街來了。 “平陸縣令,你府上真是好教養!容妻子忤逆長者在前,縱妻姐行兇在后,圣人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身未修,又何以德民,何以載物,何以治縣?來人,與本官將他頂上烏紗摘下,打進大牢,聽候發落?!?/br> 傅恒冷聲道,“且慢!下官看大人的確是糊涂了。要論修身齊家,陸夫人身為命婦,卻不尊下妻,以娛人視之,肆意妄為,大人又何以德民,何以載物,何以治州?” 陸離沒想到傅恒竟還敢頂嘴,一時被氣得臉都白了。又聽他說道,“此其一。其二,傅某不才,也是堂堂朝廷命官,頂上烏紗不是大人想摘便能摘得!按天啟例律,除去朝堂上,唯有代天巡狩的欽差能當場罷官解龜,便是王爺親臨,沒有御賜手印,想要罷了傅某的官身,也得大人親筆寫了折子,痛陳傅某的不是,再由內閣審視。同樣,大人想拿傅某羈押,拿著修身齊家做幌子,傳出去,只怕天啟歷書上也是重重一筆,開千古之奇談罷了!” 一番話洋洋灑灑地說下來,陸知州只氣得說不上話來,一旁平青縣的縣令見勢連忙上前來鋪臺階道,“大人,下官以為,傅大人雖然此番德行有失,但觀其言其心,并無意為之。大人素來是寬量之人,何不細細體察,只小作懲戒?” 這話雖然聽著像是幫傅恒說情,其實立場還是站在陸知州這邊,一棍子將傅恒打成了德行有失之輩,其心也是險惡。在官場,背地里德行有失并不打緊,但考評里頭被上峰寫下一句“德行有失”,那這輩子仕途算是無望,起勢也有數罷了。 平青縣令滿心以為自己說的正好撞在上峰心口處,不想陸知州冷哼一聲,說道,“傅大人果真是驕縱妄為,本官才說一句,你倒有十句等著。你說我摘不得你的烏紗帽,你便睜大眼睛看看,看我能不能扒了你的這身官皮罷了!” 說著,他往身后一招手,七八個如狼似虎的護衛便朝傅恒撲過身來,竟是要當場拿下的意思。 徐明薇急得臉色一陣發白,這陸知州明擺著是要動用私刑,要是真讓他把人弄進牢里,這方圓百里,都是他的耳目爪牙,真真是天高皇帝遠,全他一人只手遮天,神仙也難救了。 婉容和婉柔生怕她也擠上去,連忙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徐明薇的手臂,只不敢放。徐明茉在一旁也是看得心急,倒生出些后悔,早知如此,不該逞一時之勇,讓那姓陸的拿住了話柄,假公濟私。 傅恒冷笑著攥緊了烏蛇鞭,一邊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陸知州,一邊頭也不回地朝碧桃囑咐道,“看緊了你家奶奶,要是少了根頭發絲,我唯你是問?!?/br> 徐明薇見來者眾,連忙提醒了他一句,“小心!” 傅恒笑道,“我省得的?!?/br> 一面又嘲諷地看著陸知州說道,“就憑你們幾個人,也能奈何得了我?法理昭昭,陸大人,傅某只等著看你如何青史留名!” 陸知州氣急敗壞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將人給我拿下,生死不論!” 這下在場眾人臉色都變了,不過是一場鬧劇,何至于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但到了這等田地,誰還敢勸,只縮到一邊,盼著無眼刀劍不至于落到自己身上罷了。 徐明薇見傅恒一人應付八個護衛也并不顯頹勢,稍稍安了些心,也是因著心中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同朝為官,厚為同澤,大人又何苦如此步步相逼?” 第三卷 終究意難平 119 陸知州放聲笑道,“同朝為官是不假,厚為同澤卻不敢擔。良禽尚且知道擇木而棲,傅大人卻偏要明珠暗投,不識時務!如今落得這份田地,又能怪誰?” 徐明薇心里明白,此番已是做成死局,傅恒眼下尚還能抵擋一陣,只是單憑他一個,又怎能抵擋地住源源不斷涌入的護衛親兵?力氣也總有用盡的時候……她眉眼一沉,悄悄拉過碧桃低聲囑咐道,“一會兒趁亂你和婉柔帶著二小姐先走,她大著肚子不好趕路,留婉柔陪著她找個穩妥地方安頓了,你再尋機回家里看看。若是還有救,便把三個孩子帶出來;若是已經被看守住了,尋得著段先生便尋段先生,尋不著你便自己逃命去。都記住了?” 碧桃眼睛一紅,應聲道,“奶奶,奴不走?!?/br> 徐明薇瞪她一眼,壓住火氣道,“叫你走便走!連我都使喚不動你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