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也就是說,靈宗沒有提前現身安置百姓,是另有原因,與風且吟并無關系。紀珩看了一眼神色稍稍放松下來的風且吟,將這個人類的犯罪嫌疑刪去。 在紀珩的記錄里,風且吟殺掉李飛才=報滅門之仇=無罪。 殺掉李飛才有可能等于間接害死地動中的無辜人類可能等于有罪。 現在有董先生提供證詞,風且吟個人記錄又恢復了“無犯罪記錄”狀態。 董敬之提供完證詞,也不去理會面前兩個年輕人是什么反應,便接著道:“老夫我雖然是金丹期修士,但只是個醫者,教不出武力強大的徒弟。今天我帶你們到這兒來,告訴你們這四大宗門降臨的位置,是想讓你們自己選選,將來要投身哪個仙門?”他一只手從大明國國土上劃過,道:“你們既然已經得罪了靈宗弟子,隱靈仙宗是不能選了。其他的小門小派也護不了你們,只能從剩下三個里頭選。造化宗以煉丹為根基,天工門的煉器之術登峰造極,御劍仙宗以劍入道,門下弟子皆是劍修,論武力,是修真界中最強悍的,你們可想好……” “我選劍宗!”風且吟毫不猶豫。 董敬之點頭道:“你們家族的確善使劍,以你的根骨,必定能被選進內門?!?/br> 話畢,他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的紀珩,笑得和藹:“小伙子,你呢?” 紀珩指著山河圖上那南越大地后浮起的海島,如實答道:“我去那里?!?/br> 董敬之道:“這是劍宗招收弟子的地方,你們兩個倒是能同行?!?/br> ====== 由于昨日又下了一整天的雨,腳下的土地十分泥濘難行,風且吟和紀珩剛剛下山,靴子底就沾了一層厚厚的黑泥。 風且吟回頭望了一眼山上,發現他們剛剛下來時留下的痕跡都消失了,再往前走幾步,山上杏林郁郁蔥蔥的景象也不見了,留在他們視野里的,只有一座荒蕪的小山。 盡管已經看不見山上景象了,風且吟依舊朝著山上董先生竹屋的方向拜了三拜,雙膝磕在地上,沾滿了泥土。 他起身,毫不在意地拿出一條帕子擦干凈,而后側頭看向紀珩:“我們走吧!” 兩人離開臨川逃到董敬之那里去的時候奔行了差不多兩日,然而回到臨川卻只用了半日功夫。盡管騎了馬,卻也達不到這樣的速度,更別提逃出臨川時紀珩的速度簡直稱得上恐怖! “這是怎么回事?”風且吟雖然早知道修士手段高深莫測,但知道是一回事,想明白又是另一回事。 紀珩目視前方,在他耳邊道:“位置換了?!?/br> “換了?”兩人下山時除了原本身上的一點銀子,再沒有別的東西了,馬匹還是半路馴服的野馬,卻也只得這么一匹,只好兩人同乘,風且吟坐前面,紀珩坐后面。再者紀珩比風且吟高處兩寸,一開口說話便如同在他耳邊曖昧吐息,令他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 紀珩當然注意不到風且吟的異樣,他剩余的能量只有百分之八,然而天空卻還沒有半點要放晴的意思,雖然已經不下雨了,但是上空陰云堆積,將陽光完全遮蔽,漏下來的那點,連他說話耗費的能量都補不齊,更沒法分出多余的能量去關注身邊的人類。 但基于人類交際的合作原則,他是不能拒絕回答風且吟的疑問的。于是只好耗費能量將自己探測到的東西分享給他,“董先生居住的山林并不是固定的,而是隨時在移動當中,判定是一架偽裝成山林的車子?!?/br> “車子!” 相比風且吟的震驚,紀珩的神色依舊冷淡沉靜。在他原來的世界里,利用新能源當動力而驅動的浮島或者城市隨處可見。 風且吟道:“也就是說,咱們按原來的路線去找,可能就找不到那座山了?”他還以為順著當年父親告訴他的路線,就能找到董先生,卻沒想到那座山的位置隨時在變化,他們這次誤打誤撞就闖了進去,實在是幸運。 紀珩恩了一聲,再沒有下文。 兩人到了臨川城地界,即使身上有董先生留下的術法護身,以庇護他們不被靈宗的弟子發現,卻也謹慎地沒有立刻進城,而是先在城外觀望了一陣。 不過短短十幾日,當初他們離開時滿目瘡痍的臨川城已經變了個模樣,在地動中坍塌的城樓已經建了起來,比原來的還要高上兩丈,城門口不時有人進出,卻不像之前那樣嚴格排查。 風且吟沖紀珩點了點頭,兩人放慢步伐走進城內。 臨川城內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繁榮,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口似乎比之前還多,真叫人不敢相信十幾天前這里還發生過天災。 城內茶樓酒館人聲嘈雜,風且吟仔細聽了一耳朵,發現他們談論的東西俱都離不開“仙人、修煉、選拔”這幾個詞。 他和紀珩挑了一家茶樓走進去,茶樓內人聲鼎沸,二樓處有個身著儒衫,頷下留須的中年男子正在高聲談論,身邊圍著不少人,個個神色專注,如癡如醉。 風且吟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對著前來招呼待他們的小二道:“那位是?” 因為董敬之施下的術法,風且吟和紀珩此刻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是兩個肌rou虬結,腰配寶刀的大漢,十分具有威懾力,伙計不敢怠慢,立刻回道:“兩位大俠是剛剛來臨川的外鄉人吧!那一位是周老爺,他的三個兒子都被仙人收做弟子帶走了,人人都說他家那塊地以前有仙人住過,沾了仙氣哩!所以生的兒子都有靈根,都能修煉成仙人?!辈贿^短短十幾天,像修道成仙這樣曾經只能是癡心妄想的事,如今連一個小伙計都能津津樂道地說上許多。 小伙計繼續道:“這周老爺因有三個兒子跟在仙人身邊,他知道的東西可比其他人多許多,城里想跟周老爺攀交情的多著哩?!彼f著忽然眼睛一亮:“兩位大俠可以去設在城南的玉臺驗查靈根啊,仙人們說了,有武功的俠士十之八九有靈根哩!” 而此時,樓上的周老爺說完了他的三個兒子,開始講另一件事,“大家可還記得十幾日前,那個殺害了一位仙師的人?” 旁邊一人道:“我知道我知道,是那個姓風的俠客!” 聞言風且吟目光一沉,抬手示意小二安靜。 那店小二立刻很識相地閉嘴了。 “那小子算是什么俠客?”樓上有人高聲叫道:“他用鬼蜮伎倆害死了一位仙師,說不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變的!” 周圍人群起附和,滿臉義憤填膺。這所有的人,似乎已經把風且吟等人在地動中拼命救人的事情忘光了。 被圍在中間的周老爺一開口,周圍立刻又安靜下來,只聽他道:“老夫今天收到的消息就是跟這姓風的小子有關的。上仙降下法旨,姓風的那小子是妖魔降世,生來就是要為禍人間的!我們必須將他鏟除!仙人們還說,凡是上報消息的,就能直接成為仙人弟子,若是有人能獻上那小子的人頭,那……” 周老爺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那話里的意思……眾人心照不宣。 周老爺滿意地看著周圍人的反應,接著道:“如今君上仙已被國君奉為國師,相信再過兩天,通緝那小子的告示就會貼滿咱們大明國,任那小子有通天的本領,也絕對逃不過去!最后,必定會落得跟他那兩條走狗一樣的下場……” “好!”周圍人大聲呼喝奉承,一時熱鬧至極。 風且吟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在面前的伙計身上。 那店小二被他盯得兩股戰戰,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下一刻卻被風且吟一把拎著衣領拽了起來。 店小二掙扎不過,只得哭嚎著求饒?!按髠b饒命啊大俠……” “說,那兩個人在哪里?” 店小二哭道:“哪兩個人???” “就是他們說的那兩個風且吟的同伙!” 他們這邊的動靜已經被茶樓里不少人注意到了。 紀珩低聲道:“正后方,左側面,樓上,分別有一個有武功的人在盯著這邊。另外,有兩個修士駐扎在臨川城內?!?/br> 風且吟暗暗點頭,聽見被他拎在手里的小二顫顫巍巍道:“兩位大俠,找那兩個人,干什么?” 第26章 能在江湖武林中開得起這么大一間茶樓的,一般都雇傭有一些武林人士充當打手,此刻這些隱藏在客人當中的打手們見到有人鬧事,看情形似乎還是風且吟的同伙,紛紛盯緊了那邊,悄悄地朝對方靠近。 這時,只聽那個拎著伙計的大漢重重呸了一聲,音若洪鐘道:“老子跟那姓風的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老實交代那兩個人在哪里?老子要砍他個十刀八刀的泄恨!” 風且吟這句話落下,那些暗中觀望的人頓時沒了興趣。只剩下那店小二誠惶誠恐地領著兩個得罪不起的大漢出去。 “之前我聽那周老爺說要讓風且吟落到跟那兩人一個下場?!弊咴诖蠼稚?,風且吟對那個誠惶誠恐領先半步的伙計道:“你跟我說說,那兩個人現在是什么下場?” 茶樓伙計不過是個半點武功都沒有的普通人,對這些動不動就提刀砍人的江湖人士畏懼的很,還以為面前這兩位大俠對那兩人恨之入骨,聞言立刻憤憤道:“那兩個人是妖魔的手下,下場當然是是十分凄慘。仙人們將他們放在城門口掛了十天,那兩人在第七天的時候就熬不住了。原來的城主心地好,想替那兩人求情,卻被仙人一并處置了?!?/br> 伙計說著說著搖頭嘆了口氣,“您說這好好的人不當,偏偏要去給妖魔當手下,這害了自己不說還連累了別人?!?/br> 那伙計微微低著頭向前走,并沒有留意到身后“大漢”不住顫抖的手。 紀珩看了一眼,忽然握住風且吟顫抖的手。 風且吟一怔,側頭看著身邊的紀珩,對方神色漠然,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他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慢慢平靜下來。 兩人被伙計引著出了城東的城門,來到郊外一片荒野中。 伙計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土包,對兩人道:“兩位大俠,那兩個人死了之后就埋在……” 接下來的話沒能說出口,伙計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風且吟一個手刀劈暈了伙計,幾步跨到那個土包前,蹲下用手挖了起來。 因為連日的雨水,這里的泥土格外濕軟,風且吟很順利地挖到了底部,然而當手掌碰到下面的人時,他卻頓住了,雙手顫得厲害,手下濕軟的泥土仿佛變成了堅硬的石頭,欲要再往下一寸都變得格外艱難。 紀珩探測到附近的動靜,調低音量道:“有人往這邊來了?!?/br> 風且吟雙手在泥土里摸索著一用力,就將下面的人拔了出來。 一張微微發腫、生出綠斑的臉出現在風且吟面前,面部和脖頸已經有一部分開始腐爛了,即使看上去惡心至極,但五官依然能辨認出來。 這是風六!是風六??! 風且吟眼眶發熱,他輕輕將風六放在身旁,彎腰繼續挖起來,然而這次將周圍好幾塊地方都摸索了一遍,卻沒有找到風五。 紀珩將左眼調成透視功能,在地面掃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 “不用找了,風五沒有被埋在這里?!?/br> “怎么會沒有?那伙計明明說他們兩個……”風且吟眼睛忽然一亮,“難道,難道風五還活著,他逃出去了!” 紀珩:“有五成的可能性?!?/br> “有五成就夠了!”風且吟此刻拒絕去想任何風五已經死掉的可能。他絲毫不顧忌地將風六的尸體扛到了肩上,沖紀珩一點頭,兩人趁著還沒被人發現,帶著風六遠遠離開,只留下茶樓伙計躺在原地,一直到入夜才被人發現。 ===== 紀珩和風且吟將風六葬在了遠離臨川城的一座小山下。 風且吟用在木板上刻字的時候,紀珩調出了風六的記錄。 這個人類才十八歲,娃娃臉,微笑時有兩個酒窩,性格活潑好動。經常找他說話,曾經去成衣店為他換來了兩套衣服。 但是在這里,他的生命,并沒有得到尊重和保護。 風且吟終于將木板刻好了。他將之穩穩地立在面前的小土堆前,充當了風六的墓碑。那上面寫著四個字,“隨意之墓”。 “你是在擔心會被那些人找到,所以不敢用風六的名字嗎?”紀珩問。 風且吟有些詫異地看了紀珩一眼,頓了頓,才道:“不是,風六他的本名,就叫隨意?!敝皇堑降撞桓易屇切┤酥?,所以沒能給風六冠上姓。 也許是早就做好了準備,此時面對風六已經死去的事實,他心里雖然有些難過,卻并沒有先前想象中那般傷心。 風且吟跪坐在墓碑前,望著那被他刻出來的“隨意”二字,仿佛透過這兩個字,看見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后,笑起來狡黠又聰慧的少年。 “風五風六是家仆之子,在五年前那場滅門之禍中,被人藏在了地窖之中才逃過一劫?!憋L且吟輕聲地說出了過去的事情。 “五年前你送我回舅父家之后,我就帶著風五風六進聞風樓,拜了當時的樓主為師。我師父每每見到我,都說我們三個是難得一見的武學天才。他待我們極好,在得知風五風六沒有大名之后就琢磨著要給他們兩個起個大名?!憋L且吟嘴角隱約顯出一點笑意,“那時師父一連想了好幾日,將好幾個名字列在一張紙上讓風六選。風六自己看了也拿不定主意,索性道‘隨意’,那時師父就念叨‘風隨意風隨意,實在妙??!’于是風六的名字就這樣定下來。風六名隨意,風五名無忌……” “風六還要再過兩個月才滿十八歲……我們決定復仇的時候,我答應過他,若是能活著回來,就一起上最好的青樓,看最貴的花娘……可是現在,風六一個人躺在這冷冰冰的地下,風五不知所蹤……”風且吟抬頭仰頭看著天空,臉上有些茫然,眼底卻壓抑如上空堆積的陰云。 紀珩站在旁邊看著風且吟,在他仰起頭看天空的時候,人類行為分析程序忽然跳出一條建議:【據資料顯示,人類認為傷心的時候抬頭就不會流淚。這個時候應該給予一個擁抱,并說:“想哭就哭出來吧!”】 于是紀珩走過去,在風且吟身邊半跪下來,同時伸出雙手抱住了對方,并道:“想哭就哭出來吧!” 突然被抱住的風且吟一愣,他想說自己還沒有脆弱到需要像個女人一樣靠在別人懷里哭出來。但他唇角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而是輕輕地,把額頭靠在了紀珩的頸窩里。 真溫暖??! 風且吟心道,幸好他身邊還有紀珩,幸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