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從前的幾個伙伴有在羽林軍當差的,如今卻也不敢近前跟他套近乎。他也懶得招惹那些人,一個從面首而成為統領的人,能指望那些伙伴說出些什么話來?不過讓大家為難而已。 因為軍中事忙,他沒有時間去看楚俏,只是讓親信的軍士帶了許多銀子送去給楚俏。 他亦是清楚,這些錢也許最后都到了姓沈的女人手里,但是他也知道,只要一日他在這羽林軍中,那姓沈的就不敢對楚俏胡來。 一日他得了空閑,帶著兩個侍衛便前往楚家打算看看楚俏。因不想撞著楚家那些腌臜的人,便直接從后花園的土墻跳了過去。 沿著小道,他熟門熟路的到了楚俏之前住的院子里。 時光荏苒,想他當初離去之時是何等的絕望,而如今歸來之時一年有余,卻是另外一番光景。 院子門推開時,楚俏正坐在院子里低頭補衣裳,抬頭乍然瞧見自己哥哥,吃了一驚,因著哥哥的模樣變化不大,但是衣著變化太大,一時之間竟沒認出來。 “是哥哥啊,怎么認不得了?”楚離看到楚俏滿心歡喜,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 楚俏似乎長高了一些,確定是哥哥,還以為自己做夢,使勁揉了揉眼睛,看到哥哥就在眼前,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哥哥,我以為做夢呢,哥哥,你終于回來看我啦!” 楚離心中難過,撫了撫她的頭發,柔聲道:“俏兒長高了呢。變大姑娘了?!?/br> 替楚俏擦干凈眼淚,這才拉開她,問:“做什么呢?” “縫補衣裳?!背x不看則以,一看簡直氣沖斗牛。 楚俏身上就如同他離開時一般,穿著一件陳舊的裙子,手邊擱著的是一個舊褂子,有一處線開了,竟要她自己補? 楚離仔細看楚俏的頭發上,怒道:“你頭上怎的連個金簪子都沒有?我令人送回來的一包赤金頭面呢?” 楚俏懵懂的望著他:“什么赤金頭面?” 楚離咬牙切齒,恨恨道:“早知道!我早知道!”他推門進了楚俏的屋子,里頭的物件只有更加陳舊的,哪里有半件新的? 他每個月往這邊送銀子,五十兩一百兩的送,他怎么不知道楚府的用度?那些銀子他們一大家子人過年都夠了,怎的楚俏一個姑娘家竟連一件新衣裳都沒添? 楚離金刀大馬的坐在廳里頭,冷笑了一聲,吩咐旁邊跟來的侍衛:“去!將當家主母叫過來!” 這時,沈氏已經到了楚俏院子門口了,她聽到丫鬟們的消息知道楚離帶著人徑直入了后園,心中驚慌,幾個丫鬟婆子扶著她便急匆匆的過來了。 “喲,我的二爺,怎么有空過來了呢?”她努力堆起滿臉笑意,卻瞧見楚離滿臉冰冷的坐在廳堂中,不由得心下一驚。 “我的二爺,你來了怎的也不知會一聲,母親好叫人好生的準備一桌酒菜招待你們幾位啊?!彼蛑x身上的那襲金色麒麟錦衣十分羨慕,殷勤笑道:“當初若不是母親,你怎會有今日?可想著是為了你好呢。如今你有了好前程,千萬記得照顧照顧你哥一下,羽林軍缺不缺個都督之類的,讓尚兒去做一做可好?” 楚離笑了。 楚離一笑,沈氏也跟著賠笑:“怎樣?是有空缺么?” 楚離點頭:“有?!?/br> 沈氏大喜:“那我去叫尚兒來?!?/br> “慢著!”他聲音冰冷,“在叫你兒子來之前,是否也看看你女兒住的什么地方,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首飾?” 沈氏臉色一變,看了楚俏一眼,轉而笑道:“你說的哪里話,我那是幫她收著呢,她小孩子家萬一丟了如何是好?出嫁時自然給她的。你這說的,難道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能貪了她的首飾不成?” 楚離冷冰冰瞅著她:“貪不貪她的首飾我就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兒我來這瞧著這些東西都覺得太簡陋了些,是不是該換新了?好歹也是堂堂楚府的姑娘!” 沈氏訕笑:“哪樣要換?我二爺提點下?” 楚離咬著牙,隨手拿起桌上一個舊的發裂的青瓷盞子驀地用力擲在她的腳前,“砰”的一聲脆響猶如地上開花一般。 “這個要換!” 他隨即又拿起一個花瓶,“砰”的一下摔在了她的跟前,惡狠狠道:“這個也要換!” 他將能拿到的東西一樣一樣的砸在她的跟前:“換!統統都換!” 沈氏嚇得面如土色,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求道:“我的二爺,別砸了,別砸了……我換……我換不成?” 楚離不砸了,他站了起來,那身錦衣正面金繡的麒麟直晃得沈氏膽戰心驚。她算是明白了,他這是報仇來了。她怎么不了解呢,以楚離的性子,怎會輕易的原諒她? 楚離一腳踩在椅子上,瞇著眼看著眼前的這女人,喝道:“你給我好生聽著!我本可以帶著俏兒一走了之,只是想著她還要嫁人,還要個身份出處,才不得已將她留在楚府。我告訴你,我送給俏兒的首飾,你膽敢私藏一個,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挑眉:“你不要以為我是說著玩的。楚尚是不是還在吉祥坊賭錢?倘若我上報一聲,吉祥坊私通匪類,相關人等全部抓進大牢嚴加拷問……” “不要……”沈氏慘叫,“我知道怎做了,我知道……” 她立即叫道:“陳嬤嬤,去將我床頭匣子拿過來!”陳嬤嬤一聽趕忙的去了,片刻便將匣子拿過來。 楚離打開一看,果然是他送給楚俏的那套赤金頭面。 “你收好?!彼f給meimei。 “算你識相。這屋里的東西全部換新!” “換新……”沈氏連聲道。 “我送過來的銀子,二分之一要用作俏兒的日常用度?!?/br> “成成,全部都成!”沈氏疊聲。 “你若是膽敢不經我同意就擅自替俏兒定親,這個就是你的榜樣!”他拔出腰間長劍,一個縱身到了院子里頭,只見井邊種了一棵柳樹,他不過一劍便將柳樹削了個斷截。 沈氏看的渾身顫抖滿頭冒汗,直說:“二爺說什么就是什么?!彼蠡谀?,當初為什么要送他去?如今自己落不到好倒惹上一個活閻羅! “滾!”楚離一聲呵,沈氏趕緊如獲大赦般的走了。 楚離拉著楚俏的手道:“你別怕,若是有事盡管來報我。這金簪子我特地叫人給你做的,試試看?!?/br> 他拿出一枚赤金鑲玉的纏枝花簪子替楚俏戴上,小姑娘歡喜的趕緊進屋拿鏡子照。 瞧著她歡喜的模樣,他心頭暖暖的。他其實當初打造這套金頭面的同時,打造了另外一套更貴重的,只可惜……恐怕是沒福氣替那女子戴上了。 楚離直看沈氏派人將楚俏屋里換的煥然一新這才離去,他又派人時不時過來悄悄的瞧楚俏,看沈氏有沒有苛待她。沈氏自從發現他會悄悄來以后再也不敢大意,果然如他所說的,他送來的銀子有一半都用在了楚俏屋里。 從羽林衛副統領到統領再到威武將軍,一路走來,楚離幾乎同聶縉一起成長。 不過,聶縉娶了他心愛的女人做了妻子,在邊疆立了功勞封了英武侯。 楚離心中有過不忿,但是每每看到她幸福的樣子,他便會問自己,倘若她身邊的那個人是他,他能給她這樣的幸福嗎? 是的,不行,所以她身畔的那個人至始至終都不是他。 他從來都是一個旁觀者,從來都是。 兩年后,他親自送嫁楚俏,她終于嫁得了如意郎君。 又過了一年,在楚俏的催促下,他也成婚了,娶了一位大家閨秀。嗯,那位閨秀的模樣嘛,同長公主長得有五六分相似吧。 “相公,你畫完了?”他的新婚妻子坐在亭中半個多時辰,見他的手終于頓了下來,急忙提著裙子過來看。 楚離畫完這才定睛一看,大叫不好,這畫中之人同自己的妻子頂多幾分相似,反倒更像另外一個人。 他娘子滿眼狐疑:“你畫的真的是我?” 楚離張口結舌:“這個……自然是你……” “你騙人!”他娘子跺腳氣哭,“你心里面分明有別人!”說罷,提著裙子就哭著跑了。 “誒!娘子,我錯啦,我錯啦……” 他想說,這真的是一個意外,女人哪,真是夠小氣的! 他回房哄了半宿終于把夫人哄好了,趁著夫人睡著,他將那畫像偷偷的拿出來。 他對這畫注視良久,這畫,也是他曾經的一個夢哩!他輕嘆一聲,將那畫像擱在燭火前,看著它漸漸燃做灰燼。 他輕輕一笑,倏然心中一松,只覺到如今,云淡風也輕…… 第105章 番外之沈拂 當沈拂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 他恍惚的有一種錯覺,他對她,似曾相識。 當她跳著胡旋舞落入他的懷抱時, 那種感覺越發的強烈。以至于在她離開蘇州城之后,他夜晚入夢還會夢見她。 他有時會做一些離奇的夢, 夢里,他舉起一杯酒, 遞給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 他似乎隱約看到那女子嘴角彎起的嫵媚笑意。她喝下了那杯酒,頹然倒下,他驀地起身扶住了她,她倒在了他的懷中。 他心如刺痛,卻聽到女子念著他的名字:“沈拂,你……你……” 他扶著她躺下, 心中亦是萬念俱灰, 他不知道他一直來所作所為到底為何。什么功名利祿, 什么青史留名,此時此刻, 都不重要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很干凈, 但是再干凈,也抹殺不了沾上了鮮血的事實。 他伸手拔出腰間早已準備好的匕首,驀地,伸手, 刺入了心中。這一刻,竟是無比的輕松。 他頹然倒下,目光掠過女子的臉,同她以不同的方向躺在了漢白玉的地面上。半生掙扎,卻依舊逃不過同歸于盡的結局…… 這樣的噩夢他不止做過一次,每一次他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當他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噩夢中的那張臉竟似變得清晰了一般。 她的美麗,她的聰慧,她的美好,他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卻在夢中不止殺了她一次。 自從見了她以后,那噩夢漸漸的發的少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曾經去山中禪師詢問一位聲望極高的老和尚。 老和尚聽得他的描述,微笑道:“人有前世今生,施主,何必記掛于心。那只是你前世遺留下來的心魔罷了?!?/br> “心魔?”沈拂大驚失色,“照著禪師這么說,那是我前世曾經發生的事情?” 老和尚默然不語,只是微笑。 他勸道:“前塵往事都已終了,施主何不放下?心中放下,也就輕松了。前世因,后世果,一報還一報。老僧只是勸施主一句,凡事莫要執著,隨緣,隨緣罷了?!?/br> 老和尚不愿意多說,轉身離去。 沈拂呆呆坐在佛團前靜坐良久。 他從不信鬼神之事,也不是虔誠的佛信徒??墒侨缃袼龅降囊磺?,卻又太過匪夷所思。 正如禪師所說,隨緣,隨緣罷了。 碧媛喜歡他,他自是知道的,那晚碧媛吐露心聲,他亦是慚愧。他無法照顧她,也無法回應她的柔情。他知道她是一個好姑娘,幸虧有天澤照顧她,否則,他一定會愧疚的。 碧媛成婚時,他特地去挑選了貴重的首飾一副送給她??吹剿皖櫶鞚稍谝黄?,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他感到很欣慰,卻又有一絲絲落寞。 他孑然一身為她而來,想著用盡一切方法還了前生的債,哪怕傾盡他所有柔情??伤麃頃r她的身邊卻已經立著另外一個男子,她似乎早已不在乎他還欠著她呢。 他入內閣第一天,昭和親來恭賀他。 他和昭和一起游御花園,沈拂同她并肩走著,正是秋涼,落葉紛紛,打著旋兒落在她的發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