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那樣最好?!蔽魅?,“就到這里了,導師慢走?!?/br> 蘇逝川躬身行禮:“殿下晚安?!?/br> 兩小時后,遠郊舊歌劇院。 蘇逝川走進會議室,順手脫下外套。十七迎上來接過主人的外套,隨口道:“聽說您上午就出來了,怎么現在才到?” “去了趟雙月殿,所以耽擱了?!碧K逝川扯松領帶,在沙發上落座。 “西塞也找你?”蒼星隕抬頭看他,“這么巧?” 蘇逝川迎上他的視線,笑道:“是啊,特別巧?!?/br> 蒼星隕靜了幾秒,自覺不去深問,改口道:“皇帝的行程我們查到了,是十七在內網截取的一封邀請函,他——” “他月底受邀前往光明大教堂,為期一周?!碧K逝川替他把調查結果說了出來。 此話一出,在場的另外兩人同時愣了愣。蘇逝川輕輕緩了口氣,解釋道:“剛才在雙月殿,西塞找我談的就是這件事?!?/br> “他……”蒼星隕眉心淺蹙,不確定地說,“該不會想讓你護送皇帝,再借機刺殺他吧?” “這方法很笨,西塞想的肯定不是這個?!碧K逝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只不過是不想讓我擺脫跟‘皇帝遇害’的關系罷了,或許是為了挑撥我和西法,或許是想留下個日后要挾的把柄,也或許是單純地警告我要聽話?!?/br> “總之,這已經是改變不了的定局,咱們照常行動,我參與護送,從本質上來說倒是讓行動本身變得簡單了?!?/br> “可是——!”十七急道,“你又打算怎么洗刷掉自己的嫌疑?難道就任憑帝國上下懷疑您幫西塞弒父奪位?就算你認為這件事無所謂,可三殿下那邊呢?你一點都不在乎他會怎么看待您么?萬一……” “十七!”蒼星隕低聲叫停。 十七斜睨了他一眼,臉上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終還是沒再發問。 “我確實需要好好考慮,不能讓西塞的這步棋走得太穩?!碧K逝川的聲音極為認真,說完便陷入沉默。 蒼星隕盯著他安靜了有一會兒,難得離開墻壁,走過來坐在他旁邊的那組沙發上:“要不然還是讓我們來做吧,你就盡心保護皇帝,到時候再受點傷,這樣自然可以降低被懷疑的可能性?!?/br> “這是一種思路,”蘇逝川說,“恐怕也是西塞說服陛下啟用我保護的理由?!?/br> “但是有個很重要的問題,西塞對外是宣稱擔心無名者或是聯盟突襲,可對我則直接挑明表示這是一個機會。給我下手的機會,卻讓無名者得手了,我們很難保證他不會把二者聯系在一起。當有了那層懷疑,我的處境就不可更改了?!?/br> 蒼星隕一怔,旋即緩慢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br> “不過你們確實可以去,只是不刺殺皇帝?!碧K逝川若有所思道。 “那去做什么?”十七問。 “殺我,”蘇逝川腦內的思路變得清晰起來,“因為上次失手,所以要再刺殺一次皇導師?!?/br> “又來?”十七頓時瘋了,“要傷您,還得我們下手,我做不到!” 蘇逝川看著他笑了,揶揄道:“知道你做不到,也不用星隕?!?/br> “那你想……”這話沒說完,蒼星隕驀地反應過來,“極月?” “對?!碧K逝川贊許地看向跟自己思路越來越合拍的刺客,然后完全站在了“烏鴉”的立場上,從第三者的角度客觀分析,“極月對蘇逝川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大概可以定位為介于尊敬和感激之間,或許還有少量的愛慕,這點我不確定?!?/br> 蒼星隕:“……” 這人布局的時候,真的是完全不考慮利用對象是誰,只考慮合不合適和有沒有用。這種冷靜到極致的思維方式,其實已經可以變相跟“冷血”一詞劃上等號了。 蘇逝川看表情就知道星隕又想多了,卻有意沒有點破,兀自繼續道:“安排她去刺殺皇導師,她很有可能會出于惻隱之心而下不了殺手,我還可以配合她,把這出戲碼演得足夠真實,達到掩人耳目的效果?!?/br> “這樣確實沒問題,”十七偏向主人,自然不會覺得蘇逝川利用別人有什么不妥,“只不過……皇帝怎么辦?要我們動手么?” 蘇逝川搖頭:“你們不行,我需要一個跟我立場一致,而且不會被西塞責罰的人?!?/br> “會有這樣的人?”蒼星隕暫時不去理會再次不好的三觀,趕緊追上蘇逝川的思路。 “你們不熟,但是我很熟?!边呎f,蘇逝川邊戴起耳麥,直接給第二個利用目標發了個語音申請過去。 現在夜已經很深了,對方可能正在休息,蘇逝川顯得很有耐心,一邊等一邊不緊不慢地品著那杯茶。 蒼星隕坐在離他最近的位置,把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不得不承認,盡管這人的思維,以及所采用的手段,總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對他的認知,然而在最初的訝異過后,他非但沒有產生排斥,反而越來越佩服。像是一種古怪的吸引,明明清楚這個表面正派的家伙其實早已經黑到了骨子里,可就是讓人挪不開視線,也停不下追隨的腳步。 簡直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語音請求通過,蘇逝川放下茶杯,隨著手臂落下,他整個人的狀態仿佛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么晚,你應該已經睡了吧?”蘇逝川的嗓音很低,甚至有些沙啞,那種猶疑不定的消沉感立刻從言辭間滲透出來。 向來直來直去、不會拐彎抹角的刺客先生瞬間嘆為觀止,順帶著同情了一下電波另外一邊的家伙。 不該遇見,他不動聲色地想,更不該跟他結識。 對方好像問了什么,蘇逝川保持剛才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我已經不在軍校了,今天剛回來?!?/br> “嗯……見過了,說了點事……” “殿下讓我保密,交代只能獨立完成,阿塵,我……” 蘇逝川明顯被打斷了,沉默下來,待對方說完,又道:“太晚了,不然明天?” “那好吧,一會兒……”他想了想,“我們以前經常去的酒館見面?” “嗯,就這樣,謝謝你?!?/br> 蒼星隕:“………………” 蘇逝川中斷通話,抬頭看向兩位下屬,說:“封塵約我見面,我還得出去一趟?!?/br> 蒼星隕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了,盯著蘇逝川看了足有一分多種,才忍不住道:“你聯系他,難道不是為了約他出來說這事?” “是?!碧K逝川承認得落落大方,“但這事違反西塞安排的行為,‘幫忙’這件事必須要由另一方主動開口,確保自身處在被動的位置,這樣事后追究起來才會讓‘蓄意’的成分在第三方眼中降到最低?!?/br> “我和封塵自小認識,私交很深,是能兩肋插刀的那種朋友。這一點西塞肯定清楚,而且他重用封塵,我能看得出來他是在把封塵當左膀右臂來培養。有了這兩層關系在,就算封塵抗命幫我,西塞也不會多說什么。相反,我們之間的關系反倒有可能讓他對我的猜疑消除一些,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br> 蒼星隕靜了幾秒,忽而感慨:“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你?!?/br> “你不是應該覺得我很陰險么?”蘇逝川笑問,“屬下也利用,朋友也利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br> “你還利用了自己,”蒼星隕說,“你對自己才是最殘忍的?!?/br> 蘇逝川臉上笑容不變,聲音卻低了下去:“我也是沒有辦法,逼我的人太多了。如果有其他選擇,我也不想利用我跟封塵之間的感情,畢竟是那么多年的兄弟,對他耍心機、玩手段,我他媽都覺得自己不是人?!?/br> “主人,您別這么說……”十七看著他,“您已經很好了,處在這個位置上,本來就沒人能做到盡善盡美,您……” “這些不過是借口,并不能改變我做過的那些事?!闭f完,蘇逝川轉而看向蒼星隕,“極月那邊還是由你來通知,跟之前的那些暗殺任務一樣,交代給她就行了?!?/br> 蒼星隕站起來:“知道了?!彼月砸活D,片刻后又問,“那我們呢,確定不安排具體任務了?!?/br> 蘇逝川仔細思忖了一下,說:“具體任務沒有,不過當天可以一起跟過去?;实鄢鲂?,安保的力度可想而知,只靠極月一個人確實有點吃力,你們看情況出手,確保她可以脫身就行?!?/br> “明白?!鄙n星隕又道。 蘇逝川拎起外套,舉步走向會議室大門,頭也不回地說:“那我先走了,不一定會回來,我希望可以到了光明大教堂再動手,這一點務必要提醒極月?!?/br> “是?!?/br> 帝都的四月,天氣已經非常暖和了,四下靜謐,偶爾會響起一兩聲春蟲的鳴叫,劇院后院的幾株月桂樹開了花,清淡的香氣彌散開來,滲透了溫暖的夜色。 出了后門,蘇逝川沒著急離開,而是駐足點了根煙,利用尼古丁特殊的鎮定作用麻痹自己,直到波動的心再次趨于平靜。他緩步來到其中一顆樹下,忽然抬起手,從被花簇壓彎的矮枝上折下了一朵鵝黃的小花。 多情而浪漫的人總喜歡給植物賦予特殊的寓意,月桂則是其中很特別的一種——它的樹干代表榮耀不敗的勝利,葉代表至死不渝的忠誠,可花卻偏偏預示了謊言和背叛。 何其矛盾。 ——to be 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封塵是個好人,只可惜他們這輩子道不同╮(╯▽╰)╭ 第56章 chapter 56 【依然還是朋友】 又何其無可奈何…… 蘇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 將那朵月桂花重新放回枝丫上, 轉身離開了舊教堂。 抵達十三區的時候已經超過了凌晨三點,紅燈區依然歌舞升平,生意異?;鸨?。蘇逝川沿途避開好幾對扎堆攬客的男妓|女妓,輕車熟路地來到巷子深處的沉船酒館,封塵比他早到了十來分鐘, 所以提前開好了單間,把房間銘牌發到了蘇逝川的通訊器上。 經過了整整一夜的積攢, 酒館里煙霧彌漫,酒精和廉價香水混合在一起,熏得人頭腦發脹。 這個時間除了招待以外幾乎不存在清醒的客人,喝得暈頭轉向的酒鬼們都在大著舌頭侃侃而談, 內容真假參半, 不時爆發出夸張的笑聲,導致整個環境都鬧哄哄的。 蘇逝川謝絕了一位詢問他“喝點什么”的招待, 徑自走進最后面的包廂區,在一間名為“鸚鵡螺”的單間里見到了封塵。 不是工作時間, 而且來的又是這種有些曖昧不清的地方, 封塵特意穿了身帶兜帽的深色套裝,旁邊還有脫下來的面罩和手套。見蘇逝川來了, 男人一成不變的冷淡面孔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溫聲道:“回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 蘇逝川在他對面的卡座落座,回:“早晨才接到的通知,也是臨時決定?!?/br> 這時敲門聲響, 兩人自覺噤聲,招待把酒水和幾樣點心擺上桌面,收下封塵預先準備好的小費,連連道謝,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這地方我也有好幾年沒來了,”封塵給兩支烈酒杯各夾入冰球,再打開酒瓶倒酒,“上次好像還是剛畢業不久,也是跟你一起,說實話,我就沒跟別人來過?!?/br> 待他倒完,蘇逝川取過自己那杯抿了一口,調侃道:“還是一樣的難喝?!?/br> 封塵被他逗笑了:“我也這么覺得,所以一直不能理解這么難喝的地方你為什么會喜歡來?” 現在是因為知道這里可以收集到情報,買到需要的物品,那真正幾十年前的自己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來著?時隔太久,蘇逝川記不清楚那么小的細節,大概也就是年輕氣盛,需要找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宣泄一下心里的躁動吧…… “我也忘了,”蘇逝川笑著說,“估計是因為這里離家遠,羅叔管不到我?!?/br> “我怎么不記得你有這么叛逆的時候?” “當然有,只不過我沒表現出來而已?!?/br> 話音沒落,兩人同時笑了。 封塵也是個難得放松的人,平時在軍部把自己繃得像一塊鐵板,是嚴肅得一絲不茍的冰山上將,只有在朋友面前才會露出另外一面,而這么多年了,他也只遇見了這么一個脾氣秉性都非常合拍的蘇逝川。 “話說回來,”封塵不笑了,嗓音沉穩下來,顯得異常認真,“西塞安排給你的任務是什么?” 眼睫垂下,蘇逝川有意避免了視線的交匯,低聲道:“他想上位,讓我去暗殺陛下?!?/br> 封塵短暫一驚,但很快就接受了這條信息:“不意外,他在我面前也表露出過這個意思,我知道時間差不多了,但沒想到會安排你去做,是今天說的么?你就是為了這事回來的?” “不是?!碧K逝川說,“國慶晚宴結束以后,他單獨召見的時候就說了?!?/br> “兩個月前就安排了,”這回封塵有些訝異,卻不是因為西塞,“你怎么現在才告訴我?” 蘇逝川低頭抿酒,靜了幾秒,道:“他要求保密,而且這任務敏感,我原本也不想把你牽連進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