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意思是,右邊歸你。 兩名看守繼續低聲聊天,這回距離夠近,能聽出兩人在說一個帶顏色的葷笑話。 擦肩而過時,大個子看守目光貪婪,又多看了蘇逝川兩眼,余光不經意間一瞥,他感覺押解囚犯的這位同行似乎有些面生。 “等等,”他叫停十七,隨口問道,“你叫什么,工號多少?我怎么覺得——” 他話沒說完,只見面前的兩人同時動了! 十七目標明確,單手卡死大個子看守肌rou橫生的脖頸,悍然發力,將人直接抵在墻壁上。下一刻,他棲身上前,踢膝撞進對方腹部。這一下毫無保留,大個子只覺得兩眼發黑,五臟六腑仿佛被生生挪了個位置,渾身痙攣著嗆出一口血沫。 跟在旁邊的同伴反應倒是很快,第一時間想到去按腕上的呼叫器。然而就在手指摸到光屏的同時,他感覺有什么東西覆蓋上手背——那人五指滑膩,掌心冷得猶如一具僵硬的尸體,就著他手頭的動作將呼叫器捏得粉碎。 男人驚得一愣,這才猛然想起那個全程不聲不響的重刑犯! 在他身后,蘇逝川收手改握緊鐐銬的兩枚金屬環,反勒住對方咽喉用力絞緊。 從出手到制敵不過短短十余秒的工夫,大個子眼睜睜看著同伴被勒得臉色漲紫、直翻白眼,險些被嚇尿。 十七非常嫌棄這個對主人圖謀不軌的家伙,想下死手,又不確定究竟要不要把人做掉,于是回頭看向蘇逝川。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自家主人直接將懷里的家伙勒到昏厥,然后走過來接手了自己手里的大個子,把人翻過來,照后頸補了干脆利落的一記手刀。 幸好沒弄死……十七暗自慶幸。 “在外面不要叫主人,也不能稱呼姓名?!碧K逝川提起相對瘦弱的看守,把人扛在肩上。 十七“哦”了一聲,拖著大個子過來,乖巧地說:“我也覺得這樣容易暴露,您認為叫什么合適?” 蘇逝川:“以后再說,先把今天晚上的事解決了?!?/br> 目標囚室就在這條走廊的盡頭,兩人一扛一拖,也顧不上繼續扮演囚犯和獄警的角色。蘇逝川率先走到囚室門前,從肩上那家伙的口袋里搜出門禁卡,刷卡開門,然后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把人往不礙事的地方一扔。 他轉身打量了一圈,囚室里沒有照明,光源僅來自敞開的大門,目測不過十幾個平方的大小,一道橫向隔離鐵欄將囚室從中間一分為二,鐵欄的另一邊才是真正的牢籠。 那是走廊光線都無法抵達的角落,散發著腐朽的血腥氣,陰暗潮濕,而坐在陰影下的男人沉默得令人發指,只是靜靜注視著兩個無端闖入的家伙,再冷眼旁觀他們將穿看守制服的半死人扔在地上。 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不懼不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跟他建立不了絲毫關聯。 蘇逝川覺得這人很有意思,那種事不關己的態度靜得讓人膽顫卻又好奇。 終于,他緩步來到鐵欄前,扯下戰術面罩,摸出煙盒,磕出一根含進嘴里,打火點燃。 猩紅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滅,帶著說不出的詭異與沉默,尼古丁醉人的氣味飄散開來,沖散了那股*的腥氣,反倒讓囚室顯得干凈了不少。 “自我介紹一下,”蘇逝川取下那根只吸了一口煙,手臂穿過鐵欄,將它放置在濃稠的陰影深處,“我姓蘇,叫蘇逝川?!?/br> 聽他報了真名,十七當即大驚,正要上前。 蘇逝川卻像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那樣,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平平又道:“目前任職軍部,掛了個少將軍銜?!?/br> “我是個有野心的人,今晚過來是想跟你談個合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聊聊?” 回應他的,是無比漫長的沉默。 蘇逝川在鐵欄這一邊盤膝坐下,兀自又點了個根煙,他笑著說:“蒼星隕,我們是同類?!?/br> “我已經表達了我的誠意,我也可以帶你離開?,F在的問題是時間有限,就看你是想要跟我走,還是想一輩子爛在這里了?!?/br> 說完,蘇逝川埋頭抽煙,不再開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陰影下傳來動靜。 蘇逝川盯著鐵欄對面燃燒過半的香煙,看著它被一雙蒼白的手撿起,然后那個人也就地盤膝落座。 “你想要怎么合作?”男人的聲音清晰、干凈,透著股不俗的桀驁在里面,完全沒有階下囚的落魄感,是很好聽的青年音。 “我可是很貴的?!彼α?。 ——inued chapter 24 【你別無選擇】 “貴就證明有價,”蘇逝川邊說邊抬眸看他,“有價就有合作的可能,是這個道理吧?” 鐵欄另一邊,蒼星隕含住香煙吸了一口,呼出煙霧,低聲笑道:“你說得對?!?/br> 他穿著海底死牢的深色囚服,襯得肌膚極白,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淡淡的啞光質感,像珍珠溫潤的表面。 男人的身量很高,身材健碩得像豹子似的,盤膝而坐時脊背微彎,姿勢十分隨意。他的容貌非常年輕,五官英俊漂亮,繼承了鮫人血統的銀白色長發垂順柔滑,堪堪遮擋住右邊的小半張臉。他的眉弓很高,眉峰細而鋒利,斜飛入額發,深陷的眼窩內,暗紅色的瞳仁仿佛含著一汪血。 這樣一雙眼一旦漫起笑意,就如同裹了蜜糖的毒,驚艷卻又致命。 此時,他偏偏就正用那雙灌滿笑意的眼,冷眼注視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然而少將大人百毒不侵,同樣淡定從容地跟他對視。 兩人就那么坐在鐵欄的此端和彼端抽煙,像一對很久沒見的老朋友,一時間沒有太多話題能聊,卻又因為相互熟知而不至于生分了氣氛。 沉默之下,每一分鐘都顯得格外漫長。 最終,蒼星隕手上的那根煙先燒完了,他將煙蒂按滅,吹出最后一口,隔著徐徐散開的白煙重新看向蘇逝川,沉聲開口:“你確定你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犯過什么事?” 蘇逝川心平氣和地“嗯”了一聲,說:“你是一名刺客,在黑市的雇傭和懸賞榜上都能位列進前五。三年前,你只身潛入雙月殿,刺殺了當時的皇儲萊蒙·特蘭澤,緊接著下落不明。在過去的三年里,軍部對你的搜捕從未停止,于今年年初才將你逮捕歸案?!?/br> “我清楚了解你的身份,我就是來找你的,這一點不用懷疑?!?/br> 這套說辭不僅完美回答了問題,而且還一針見血地指出他潛藏的疑問,蒼星隕眉峰微挑,看蘇逝川的眼神終于帶上了幾分興趣。 “你說你是軍部的人,是個少將?”他又問,“誰派你來的?” “沒人派我,我只代表我自己?!碧K逝川嗓音平淡,一字一句說得尤為正式,“這是私人合作,涉及內容大逆不道,反政叛國,一旦失敗我們的下場可能會比你現在的處境更加糟糕,不知道刺客先生有沒有興趣?” 蒼星隕被他逗笑了,眼睛略微瞇緊,一瞬不瞬地盯著蘇逝川看:“你想做什么?” 蘇逝川說:“西塞不適合成為未來的帝國皇帝,我想換個人去做雙月殿的王座?!?/br> “你么?”蒼星隕道。 “我不行?!碧K逝川莞爾一笑,笑得溫潤典雅,“你覺得三殿下怎么樣?” 蒼星隕身為替人賣命的刺客,過往二十余年里遇見過形形色|色的委托人,其中自然不缺野心勃勃、口出狂言的。那種人心里裝了個足以翻天覆地的野望,言談舉止無不表露得高人一等,時刻想要彰顯自己的杰出和與眾不同。 在他看來,蘇逝川既是這類人,又不是這類人。 但毫無疑問他是最瘋狂的那個,而且條理清晰、心態客觀冷靜,令人情不自禁去信以為真,仿佛策劃一場改朝換代真就是三言兩句間說得那樣輕松容易。 然而這怎么可能?! “你瘋了么?”蒼星隕冷冷道,“你身在軍部,難道不清楚那些人擁護誰?不清楚帝國上下在偏袒誰?” “老皇帝活不了多久,西塞背后有大半個帝國在支持,整個軍部都聽他調遣。他是明面上的皇儲,但實際上誰不知道他已經摸到了王位,只差一個轉身就能君臨天下?” “你想反他?”蒼星隕頗為不屑譏諷道,“蘇少將,我個人認為你動作太慢,至少晚了好幾年?!?/br> 蘇逝川笑了笑,說:“想不到你還會關注帝國的政局?” “委托需要而已?!弊愿斜惠p視了的蒼星隕略顯不耐地皺了皺眉,“我受雇于人,在替對方辦事以前,至少要先調查清楚雇主的底,這樣才方便脫身?!?/br> 這是刺客行內不成文的規矩,因為會找上他們的委托無外乎取人性命,而雇主往往又有人不知鬼不覺的私心,事后反捅一刀做掉被雇傭者是司空見慣的事。刺客在刀尖上舔血求生,在身后多留路才是保命的生存之道。 蘇逝川不意外,只是說:“當年,西塞是怎么找到你的?” “熟人介紹?!鄙n星隕笑得高深莫測,“只可惜二皇子多疑得很,事成后連中間人都不信任,直接做了他全家?!?/br> 蘇逝川聞言一怔,瞬間想起翻閱內網卷宗時看到的幾個案子,不禁眉心淺蹙,卻很自覺地沒有發問。 他心里清楚,像蒼星隕這類獨來獨往、生活在黑暗世界的人,他們的信任非常有限,而且嘴風很嚴,嚴刑拷打都套不出來幾句實話。他的回答與提問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能說的早就說了,沒提到的就是不想告訴你,多問反而會把合作談崩,得不償失。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蘇逝川靜靜注視著那雙仿若浴血的眼睛,用一種近乎平鋪直敘的聲音說出了最大的疑問,“三年前你成功脫身,為什么如今又會落在西塞手里,被關押到了這個地方?” 說完,見對方沒有反應,蘇逝川靜了幾秒,復又補充:“我猜你是故意落網,為了躲什么人?” 這話一出口,蒼星隕神色巋然不變,眼神卻微不可察地略有動容。 盡管長夜將近,但蘇逝川依然給予了最大的耐心,蒼星隕不說話,他也就不催促。 兩人相對沉默,彼此審視,都想從對方身上找出破綻,好探明真正的來意。 蒼星隕無法信任一個初次見面就揚言反政叛國的家伙,這人明明處處透著詭異,可他又偏偏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蘇逝川將要放棄方才的問題,打算另找出路打動這位謹慎的刺客先生的時候,卻聽見蒼星隕緩緩開口,不答反問。 他說:“你要推翻皇儲,扶三殿下上位,為什么一直沒提打算雇用我刺殺西塞的事?” “原來你的疑問在這里,是我疏忽,沒解釋清楚?!碧K逝川歉意地笑笑,“首先,我來找你不是雇傭委托,而是長期合作,這一點非常重要?!?/br> “其次關于你的那個疑問,說實話,刺殺一個人并不困難,目標的身份高低只會影響計劃周期和行刺手段。我說過我們是同類,星隕,這句話其中的一個意思就是,你所擅長的我同樣也可以做到?!?/br> “但現在的時局跟三年前不同了,聯盟的發展日趨成熟,洛茵帝國內部不適合再有太大的波動,否則很容易被敵方趁虛而入?!弊鲞@番解釋時,蘇逝川收斂了笑意,聲音極為認真,“你也知道西塞是帝國上下默許的新帝,如果這時西塞遇刺身亡,西法接任皇儲,人們不僅會覺得三殿下弒兄篡位,恐怕還會把當年大皇子的死一并算在他身上,這么一來怎么可能不出亂子?” “所以還不到動西塞的時候,他必須坐穩皇儲的位置,甚至坐穩未來的帝位?!?/br> 話閉,蘇逝川在心底長嘆口氣。 ——蒼星隕有句話是說對了,想扶三殿下上位,他確實是晚了好幾年。 這是狩獵計劃的時間誤差,無法精確控制。 眼下局勢混亂,內政要推翻,外敵要平亂,而他手中又沒有足夠大的權利……這些因素顯而易見,彼此牽制,導致初始階段寸步難行。蘇逝川至今都沒能找到一個制衡的點,只能優先解決目前最緊缺的人,往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在他對面,蒼星隕沉思半晌,將蘇逝川的解釋反復思考了兩遍,最終也沒能發現什么破綻。 他是真想合作?他也太大膽了! “為什么是我?”蒼星隕哂笑道,“難道就因為我殺過大皇子?” 蘇逝川坦言道:“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你有能力只身進入雙月殿刺殺萊蒙,并全身而退,沒有即刻落入西塞手里成為替罪羔羊,這說明你本身實力不俗?!?/br> “第二個原因是我的猜測,因為你沒有失手落網的理由,所以我猜你是為了要躲什么人,故意被西塞抓住。你可能有自己的打算,比如想用假死脫身之類的?只可惜身沒脫成,還被關在了這么個地方?!?/br> 聞言,蒼星隕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訝異,蘇逝川似笑非笑地一揚嘴角:“看來我猜對了?” 蒼星隕極不明顯地“嗯”了一聲,說:“是我考慮失誤,西塞認為萊蒙遇刺身亡的風波已經平息,他借口調查未完把我關押在這里,其實是想豢養一把只為自己殺人的刀,或許再用一次才會處理掉我?!?/br> “不管怎么樣,你落網都冒了很大風險?!碧K逝川敏銳地說,“看來是另外一邊更加棘手了?” 蒼星隕笑得一臉自嘲,無可奈何道:“蘇少將,你的聰明真是特別不招人喜歡?!?/br> 蘇逝川笑而不語,沒有接話。 蒼星隕又道:“我暫時信了你說過的話,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