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西法一口喝凈剩余的酒,舌尖輕輕舔過唇縫,在那種微帶酸澀的酒精刺激下,他上前幾步,與那人并肩站在了窗臺前。 蘇逝川一直在等這一刻,直到旁邊那家伙將高腳杯放置在窗臺上,他才好整以暇地側過頭,用一種被打擾了的、略帶訝異的眸光看向西法,沒有說話,他的臉色波瀾不驚,心臟卻仿佛掀起驚濤駭浪那般驟然收緊。 這一年,身為洛茵帝國第三順位繼承人的西法·特蘭澤才剛成年。他的容貌繼承了已故安娜王妃的全部優點,五官長得精致漂亮,他擁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瞳仁是一種深而剔透的藍,眼型狹長,眼尾處的線條略微揚起,一笑就有種風流不羈的妖冶感。 西法身著雪白色皇室常服,腳下踩了雙長筒軍靴,沒有多余的配飾,淡金色的長發流瀉而下,讓他的身形看上去極為高挑挺拔。 不由自主地,蘇逝川盯著他臉側垂落的一縷發,竟看得有些出神。 太年輕了,他在心里感慨,如果不是靈魂回溯,他恐怕早已記不清楚這場晚宴的情形,記不清年僅18歲的西法·特蘭澤第一次與他搭訕時,言辭舉止又是怎樣的輕浮和戲謔。而現在回想,這一切又是何其珍貴,讓人忍俊不禁,也讓人想把這色膽包天的小混蛋好好教訓一頓。 上一世,蘇逝川在成長的過程中深刻體會過同行的排擠和輕視,他只有付出成倍的努力才可能讓旁人忘記他頭頂的光環,繼而去認可他本身。 那時的蘇逝川矜持自傲,自然是看不上像西法這樣玩物喪志的皇子的——所以當這家伙給出了那個曖昧的暗示,手也不老實地撫摸上不該碰的位置,年輕的少將大人完全沒有任何猶豫,當著親臨晚宴的帝國貴族與高級軍官的面,直接把三皇子殿下撂倒在地,再補了一記手刀把人砍昏過去。 現在他就站在面前,仍然是一副圖謀不軌的樣子。 想到這兒,靜候小流氓找上門來的少將大人不禁想笑,他抬眸迎上西法那雙醉意迷蒙的藍眼睛,只等他開口,說出那個荒唐而又直白的要求。 好像是個少將,叫……什么來著? 三殿下十分頭痛地想,不得不自省喝多了果然誤事,這美人的名字都沒記住,真是太尷尬了! 最終,西法放棄去回憶那個拗口的亞裔名字,他單只手肘撐在窗臺上,歪著頭,狎昵的目光斜斜望著蘇逝川,笑道:“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 蘇逝川:“……” 蘇逝川頓時哭笑不得,心說這家伙的搭訕水平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爛。 “是么?可屬下怎么沒有印象?”蘇逝川忍住笑意,配合著反問。 “當然了?!蔽鞣ㄐΦ醚劢尬?,透亮的眸子仿佛蒙著一層水膜,他傾身到蘇逝川近前,細細打量過那人瓷白的肌膚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 軍部什么時候多了這么個極品?三殿下貪婪地想。 兩人的距離很近,西法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干凈好聞的氣味。這個人的氣質很冷,倒不是那種冷若冰霜,而是一種淡定和從容,與外貌相較起來顯得有些老成。他臉上的笑意帶著幾分疏離,矜持得恰到好處,即便是出席今天的皇室晚宴,他也穿著軍部常服,卻是難得一個能把那種刻板的服飾穿出味道的人。 目光滑向男人微微抿起的淡色唇瓣,西法笑了一下,心說這人也就是假正經。他的行為這么明顯,對方既不接受也沒表現出拒絕,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態度,還站得那么直,也不知道要給誰看? “我們當然見過,”他單手繞到蘇逝川身后,環在腰側,然后借著近身的時機又往下挪了幾寸,狀似無意地摸了一把,嘴上繼續道,“我對美人,向來是過目不忘的,如果你也是一個人,不知道介不介意單獨跟我喝一杯?” 十七:“?。?!” “媽呀!”全程默默裝死的智能體終于忍不住了,悲憤道,“這貨太流氓了!竟然敢吃我家主人豆腐?主人您快——!” 再一次被摸屁股的少將大人被智能體吵得腦仁疼,于是從容不迫地一捏耳釘。 十七:“???” 蘇逝川沒有理會炸毛的智能體,對西法淡淡道:“殿下喝醉了,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應該早些回去休息?!?/br> 西法摸不透對方的心思,但直覺告訴他這句“回去休息”估計是能有下文的!于是初次約炮以為自己抱得美人歸的三殿下當即備受鼓舞,順理成章地勾搭上蘇逝川肩膀,把重量完全施加上去,在他耳側輕輕吹了口氣:“不知道……能不能有勞少將大人送我回去?” 蘇逝川眸底帶笑,忍不住側頭看了眼這個明明比他要高上幾公分,卻強行黏在他身上不肯下來的家伙——明明就是個小鬼,做壞事都做不到點上。 “是,三殿下?!彼氐?。 “不要去!”十七捂著cpu瑟瑟發抖,痛心疾首道,“這一看就知道沒好事呀,主人!您不能——!” “安靜!”蘇逝川低聲警告,“不然廢了你?!?/br> 十七:“……” 什么鬼? 十七一臉莫名其妙,難道警示危險也錯了嗎?你們碳基物種心眼那么多,真的好難懂??! ——inued chapter 5 【這也叫約炮?】 因為不想引起關注,蘇逝川特意就近從一扇側門帶西法離開。 遠離了宴會廳,四周瞬時安靜,古老的皇宮仿佛沉睡了一般。雙月殿各處配置有高精度的防護系統,由軍部安全部門24小時監控,所以內部并沒有太多的巡守禁軍。 上一世,蘇逝川是老皇帝欽定的皇儲導師,在西塞繼位后,他又因功勛晉封為王座前的第一騎士,全權負責皇城的安保,對內部結構掌握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防護系統的漏洞,所以這一路上特意挑選了監視盲區,以防止在視訊監測系統中留下自己的身影。 軍部少將深夜與三皇子殿下返回行宮——想來也是一條足夠被好事者調侃一番的談資了,但這還不是重點。 如今蘇逝川雖然還默默無名,可元帥遺孤的身份擺在了明面上,他不能輕易接近或是疏遠某位皇室繼承人。大皇子之死讓帝國上下明白了一個道理,除非加冕登基塵埃落定,否則一切都沒有定數,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老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皇儲繼位幾乎是指日可待的事。 帝位更迭,意味著整個帝國的派系結構將會進行一次徹底的洗牌。 現任位高權重的將級軍官從屬老皇帝舊部,雖然資歷深厚,但未必會被新帝重用。畢竟那不是一手培養起來的親信,而且羽翼豐滿,根基又非常穩定,這種人忠心還好,假以時日一旦背叛,誰又能保證在洛茵帝國的對立面不會出現第二個自由聯盟? 從古至今,但凡身居高位者就沒有不多疑的。 蘇逝川很了解未來那位新帝的性格,自然不會過早去觸碰這枚逆鱗。 況且現在大格局已定,西塞已成皇儲,他一個少將手中的權力有限,而想要往上爬就必須利用那人的青睞。 如果記憶沒有發生偏差,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儲其實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元帥之子”是個非常好的加持,它會讓一切的走向看上去合乎歷史,至少在情理上是這樣的——這才是西塞主動拉攏,甚至親自向皇帝舉薦,要求由蘇逝川出任皇導師一職最為重要的原因。 他只需要按兵不動,靜候命運合轍而來。 想到這里,蘇逝川下意識地側頭看向旁邊,卻在迎上對方視線后微微怔住。 “你總算注意到我了,”西法笑得眼睛彎起來,“不然我都要開始懷疑,我們今晚提前離場究竟是要做什么去的了?!?/br> 這話說得很含蓄,但暗示意味十足。 蘇逝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想這家伙明明年少青澀,偏偏非要偽裝出一副歡場老手的風流樣,也難怪當初第一次見面會誤會,結果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被他狠揍了一頓。 那時候蘇逝川正直得不行,眼睛里揉不了一點沙子,而西法就是那粒欠抽落進他眼底的砂。 一個色|欲熏心,一個心高氣傲,兩人算是不打不相識,可現在又算什么? 蘇逝川覺得挺有意思。 ——大概可以總結為不懷好意的大尾巴狼一不小心約到了一只披著羊皮的牧羊犬吧,最后到底是誰把誰吃掉還說不定呢。 “那殿下認為我們提前離場,是要去做什么的?” 說這話時,蘇逝川的眉尾揚入額發,眼睛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形狀。透窗而入的星辰光輝落進他眸底,將那對幽暗的眸鍍上了一層細膩而顫動的藍,里面盛著深沉卻又隱隱散發著幾分狡黠的笑意。 西法被這個意味不明笑容驚艷了一下,體內倏地騰起了一股沒來由的躁動。 單從接觸的這短短十來分鐘的時間看,他無疑是個清冷正派的人??刹恢獮槭裁?,跟他對視時,西法又總有種曖昧不清的滑膩感,可能是因為對方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目光交匯,那含笑的眼分明就是在赤|裸裸地勾引,比任何*都更為致命! 真是妖孽,偏偏又披了張道貌岸然的皮…… 看我不給你扒下來的。 這條走廊的某處可能存在有一扇沒關緊的窗,讓浸透了夜色的涼風吹了進來。 西法感覺腦子稍微清醒過來了一點,低頭,眸光逡巡過身旁這位假正經美人一絲不茍的領口,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男,反正肯定不是去談人生理想的,少將大人覺得呢?” “聽起來,三殿下似乎經驗豐富?”蘇逝川斜睨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 “等會兒你試過就知道了?!蔽鞣ǘ盗藗€圈子,十分狡猾地接話道。 然而事實卻是—— 試過就知道了個淡!意識模糊的三殿下難得有點緊張。 剛才跟幾個死黨喝多了,酒精這種罪惡的液體磨滅了尊卑高低,一群身經百戰的二世祖起哄,非要去找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回來給好不容易成年了的三殿下開個苞。 西法年紀雖小,但身份擺在那里,是這群貴族紈绔頭兒,怎么忍得了被人調侃這個?于是當即腳下踩云似的就晃進了宴會廳。眼下這美人是約上了,可作為一個“只有理論儲備,毫無實戰經驗”的“小朋友”,床上露怯這種事,光是想想都覺得好丟人??! 而更加要命的是,對方貌似才是那個“真·經驗豐富”的。 兩人從后門出了舉行晚宴的側殿,途經皇城西北角的一座后花園。 這里分布有不少噴泉景觀,空氣中的濕度很大,西法被吸飽水分的夜風一吹,頓時覺得頭更疼了,趕緊扶住額角定了定神,再睜眼一看面前景物,忽然覺出了一絲不對勁兒。 “我聽晚宴的侍者說,你是軍部新上任的少將?!蔽鞣ǖ纳ひ暨€帶著醉酒過后特有的重音,聽起來低沉而又性感,但條理明顯是清晰了不少,“那應該是第一次進雙月殿,怎么會這么了解我行宮的位置?” “三殿下多慮了?!碧K逝川解釋得漫不經心,“屬下只知道怎么出剛才那座側殿,至于您的行宮要怎么走,難道不是您在帶路么?” 兩人并肩,也說不好是誰在帶誰,自然而然就走到這兒了。 西法腦子里七葷八素,連對方名字都沒記住,這一路上凈顧著欣賞人生約到的第一位“炮|友”,順帶思索等下怎么才能偽裝得不那么像“小朋友”,哪兒還顧得上別的? 那種輕車熟路的感覺很模糊,很有可能是因為對方表現得實在太淡定了。 這叫約炮么? 約炮就是兩個人在后花園里吹著冷風曬星星? 當然,目前來說曬星星只是因為還沒到地方,但——理論上還是應該更豐富一些才對吧?!沒有勾人心癢的甜言蜜語,沒有熱情如火的擦邊互動,一直都是你問我答,“你偷瞄,我就淡定自若的放任你偷瞄”…… 這劇本怎么好像拿錯了? 那一刻,并不十分資深的小色魔殿下不禁對人生產生了一絲懷疑。 又過了一會兒,兩人來到三殿下行宮后。 西法從小到大成天鬼混,行為難免出格,但作為皇室繼承人,老皇帝尚在,他也就不太方便當著旁人的面公然帶個少將回來睡了,這一點就算他自己不怕死,也得為對方的前程考慮考慮,畢竟傳出去不好聽。 于是兩人交換了通訊器id,蘇逝川自覺留在外面等,西法則率先進去,找個理由好遣散里面等他回來的傭人們。 白帝星四季分明,首都又選在了氣候最好的經緯區域上。 此時正值初秋,氣溫有所下降,卻又不至于令人感到寒冷。有風從黑暗中穿過,吹得蘇逝川頭頂的一樹白花沙沙作響。那種花長得很特別,花蕾形如一顆吹彈可破的絨球,被風一吹,銜接著種子的花瓣便會像雪一樣隨風飄落下來。 蘇逝川若有所感地抬起頭,目光透過日漸稀疏的枝丫,下意識滑向三層的落地窗。 “主人,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十七按捺不住,不禁開口詢問。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碧K逝川如實回答,“十七,你不用試圖去分析我今晚的行為,就當它是腎上腺素提升之后造成的一次沖動,也不用試圖去糾正我,因為我不想壓抑這次沖動?!?/br> 十七瞄了他一眼,弱弱地說:“您的腎上腺素水平穩定,這不是沖動,不要欺負智能體沒有腎上腺?!?/br> 蘇逝川將耳釘取下,十七領會了主人的意思,化回人形。蘇逝川伸手拍上他的肩膀,像對待普通人那樣心平氣和道:“我已經克制束縛了自己太久,我能預感到今后需要更加的克制和束縛,所以想要失控一次,也是僅此一次,我向你保證?!?/br> 這個人確實太壓抑了,十七敏感地想,他口口聲聲說這是“沖動”,是“失控”,可他的心率和腦波無一不表明他是百分百鎮定的。 “您的心里有很多事?!边@話一脫口,十七驀地反應過來,又十分心虛地補充,“我沒有窺探您的思維,但也可以感覺得到?!?/br> “你說得對?!碧K逝川朝他笑了笑,“尤納斯博士是個天才,他做到了分離高級生命體的*和靈魂,讓我有幸經歷了別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想象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