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道：“心魔難道還有善的嗎？”

    這個問題的深奧程度幾乎可以與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媲美，光是這么討論也是討論不出結果的，更何況此時他們是身在被血水掩蓋的末法之地，支撐的金橋或許很快就會垮塌。

    而且這樣的問題其實根本就沒有意義吧！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先離開這里嗎？

    陸子甄其實并不關心他們二人的問題，現在他只是想趕緊離開這里，這先天之地很快就會崩塌，到時候大家一起身死道消，也不用再糾結到底誰才是心魔的問題了。

    可能是察覺到了陸子甄此時心中所想，原本還在僵持中的二人，幾乎是同時對著陸子甄轉過頭來，異口同聲的問道：“陸子甄，你相信誰？”

    ……這同步率，簡直就像是一個人，不過這兩個原本就是一個，不對，重點不是這個，等等，為什么要牽扯到他的身上？

    就算是頂著來自辛與連心的火熱目光，陸子甄只能表示，這么深奧的問題，他一個失憶人士又怎么可能會知道！

    看到陸子甄的表情，連心與辛又是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放棄了與對方的哲學探討，對著陸子甄伸出手來，兩道不同的氣息同時出現在陸子甄的周身。

    那兩道氣息，無論是來自辛的佛氣或是來自連心的妖氣，都只是將陸子甄拉到自己身邊，自然不會傷到陸子甄。

    但這兩道氣息互相水火不容，一番交纏碰撞之后，倒是連心的妖氣稍稍占據了上風，畢竟從他出現在這末法之地開始，他就一直隱藏實力，尋找出手的機會，此時自然不再隱藏，而辛則是先應付那些佛修，后又打開離開的出口，靈氣自然是損耗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正是因為這兩道氣息，陸子甄的腦海中再次閃現出了一絲過去的記憶。

    陸子甄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就是陸子甄?！?/br>
    “我想做一個實驗?！?/br>
    被捏緊的下巴，滑膩的觸覺蔓延全身，仿佛是一只纏繞全身的軟體生物，巨大修長的軀體上還帶著黏膩的液體，陸子甄猛然睜大了眼睛，連心的那張臉就在陸子甄的眼前。

    連心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望向陸子甄，深邃的顏色仿佛是要吞噬一切。

    看清此時陸子甄的神情，連心原本準備前進的腳步突然停止了，他的目光猛然一沉，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

    從他的口中發出了帶著詭異嘶啞的聲音。

    “你很害怕我?！?/br>
    陸子甄沒有回答，但他不由自主后退腳步已經是最好的回答，連心的目光更加冷了幾分，他看向陸子甄身后的辛，語氣中多了幾分憤慨與不平。

    “你不害怕他，反而害怕我?！?/br>
    “我難道不是他嗎？”

    連心此時的心情，比之前被陸子甄扔下的時候更加絕望，當時在飄渺仙門的時候，他突然受到妖蛇族的血統影響，身體只會遵從本能，也意識卻是清醒的。

    他清楚的記得陸子甄是如何拒絕他，如何將他推開，之后，他更是看到了陸子甄與他的半身一起的那一幕。

    連心以為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樣子，如果他能夠恢復之前的樣子，陸子甄一定不會再拒絕他。

    但是為什么，他們不是同一個人嗎？陸子甄，到底是在害怕什么？他也覺得自己是惡的，所以就應該消失嗎？

    心中這樣想著，連心更想向陸子甄問清楚，但他不知道，只是對著一步步走近的他，陸子甄的內心深處的恐懼油然而生，幾乎已經累積到了定點。

    “你……別過來！”

    連心當然不會因為陸子甄的話而停止自己的腳步，只是在他的伸出手的同時，一口碧綠色的古劍也從他的前胸穿過。

    陸子甄握劍的手是在劇烈顫抖著的，可那劍卻是結結實實的刺入了連心并沒有心的胸口。

    “……為什么?！?/br>
    陸子甄沒有回答，眼神中除了仇恨之外，更多的是恐懼和迷茫，鮮血順著古劍滴落，溫熱的血液觸發了深埋著的記憶，陸子甄原本迷茫的雙眼也變得清明起來。

    陸子甄想起來了，曾經連心對他做的一切，雖然他的記憶還未完全恢復，他的心中依舊殘余著恐懼，但天生用劍的手卻沒有再抖動，就連之前完全是憑著本能發出的劍氣也被再次掌控。

    末法之地的劍氣凝結，那血水受那劍氣影響翻涌而出，直對連心，宛若萬劍聚集，隨時要將眼前的人碎成萬段，此時再回想那段并不愉快的記憶，陸子甄咬了咬牙，聲音低沉而又壓抑：“這一劍，只是是我還你的一劍而已，剩下的還有萬劍?！?/br>
    第99章 化形的蓮

    陸子甄的話剛剛落音，這末法之地便是一片如同疾風驟雨般的萬劍齊發。

    有形的劍光劃破虛空, 在血水之上激蕩而行，仿佛有毀天滅地，崩山裂石之勢，這樣的劍氣就要斬在連心的身上，也就在這時，他的周身卻已經撐起了一道暗黑的屏障, 將大部分的劍氣阻擋在外。

    可即使如此，那屏障在劍氣沖擊之下, 不到眨眼的功夫便碎裂了開來, 劍光雖然被削弱了不少, 卻依舊以勢不可當的氣勢朝著連心襲來。

    對著那一片劍光，連心沒有躲避, 他像是不愿相信般的看著眼前, 直到第一道白色的劍光從他的身體穿過, 劍氣的余波讓連心連退了數步，切斷了他的經脈，斬斷筋骨，鮮血噴涌而出，疼痛讓他的意識瞬間清醒，血腥的味道也激發了他體內隱藏的本能。

    等到被劍氣掀起的血水逐漸平靜，在逐漸消散的劍氣之中，只剩下一個渾身浴血的身影。

    “這是你希望的嗎？”

    連心問道，比如身體上的痛苦，他更想要知道，為什么陸子甄要這么做，為什么陸子甄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向自己，難道他做錯什么了嗎？

    正是因為這個信念，連心強撐起這殘破的身體，一步步朝陸子甄走去，他的神色異常的瘋狂和絕望，樣子十分狼狽，黑色的長發上沾滿了鮮血，一只手臂被連著筋骨斬斷，只是堪堪掛在身體之上，陸子甄說接下來還有萬劍，刺穿他身體的雖說沒有萬劍，可幾十劍也還是有的，但就算是這樣，他的模樣也還是很美。

    雪白的肌膚上的血如同一朵朵盛開的艷紅花朵，白色的骨，粉色的rou，也帶著一種詭異又病態的毀滅美，只是此時能見到這種一幕的只有陸子甄和辛而已，而顯然他們兩人都沒有心思為這種美驚嘆。

    面對著朝自己走來的連心，陸子甄只想讓連心趕緊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不然他下一刻就要站不住了，陸子甄沒有想到，連心竟然這樣還死不掉，看來這末法之地的修為限制依舊存在，他現在只想趕緊再送連心一劍，可是之前的大招已經讓他靈氣盡失，無法再出招。

    而辛此時大概也不清楚這是什么情況，他從不記得自己和陸子甄有著什么深仇大恨，自己所修的功法與陸子甄也沒什么聯系，更沒有阻人道途的可能，可陸子甄的神情，所為無不證明他與連心認識，而且仇怨不淺，其實與其說是仇，倒不如是恐懼。

    連心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會讓陸子甄有這樣的異常的反應？

    別說是辛不明白，連心的思緒也是一片混亂，可陸子甄看他的眼神中的厭惡卻又是那么真實和清楚，連心的目光漸漸冰冷，原本是漆黑的瞳孔逐漸變成了紅色的豎瞳，裸露的肌膚上逐漸爬滿了紅色的痕跡，那副模樣與他之前血統被激發時一模一樣，只是此時連心顯然已經完全可以掌控這種力量，他的身體產生了奇異的變化，聲音也變得更加嘶啞低沉。

    “既然得不到你的愛，還不如……”

    連心一只手中拿著一把龍骨般掛滿倒刺的長鞭，長鞭被連心的妖氣包裹，纏繞在連心的手臂之上，下一刻便已經帶著呼嘯的辮風朝著陸子甄席卷而來。

    陸子甄下意識的控劍抵擋，那長鞭卻在接觸到碧綠古劍時驀然回縮，妖氣瞬間褪去，變回了之前的形態，時間雖然很短，但陸子甄也已經看到了，那是之前被他放在混元鼎中的靈器之一，雖然沒有認主，也不應該在連心的手中，果然，陸子甄看到自己先前用來安置妖族眾人的藍色小鼎，此時也正漂浮在連心的身邊。

    看來，就在混元鼎中，連心已經掌握了混元鼎的中樞，也暫時控制了混元鼎，就是不知混元鼎中的其他人情況怎么樣了。

    “與其關心別人，不如先考慮下自己?！?/br>
    連心這樣說著，他已經猜到了陸子甄此時正在想什么，也清楚光是靠著來自那混元鼎中的靈器法寶，自己是沒法傷到陸子甄，即使他暫時控制了混元鼎，但陸子甄也才是混元鼎真正認可的主人。

    想到這里，連心更加憤懣，他的前世雖說是妖族，之后又遇到了一個非要勸他回頭的佛主，但也總算是少年得志，修得一方大妖，再加上模樣綺麗出色，愛慕者更是不急其實，只是他的性格高傲，從來不將那些人放在眼中。

    可從他轉世以來便是受盡苦楚，現在好不容易恢復了樣子和記憶，又遇到一個看得上眼的人，那人先是無視他的示好，此時更是將自己視為仇人，就算自己此時想要殺他，手邊也是連一個可用的靈寶法器都沒有。

    連心覺得自己很失敗，但是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失敗，他的目光又是一沉，周身爆發出一陣血紅色的光芒，在嘶吼聲中，光芒褪去，連心身上最后一道血統限制也失去了效果，他的下身已經完全變成蜿蜒修長的蛇身，上面布滿了紅色的鱗片，赤裸的上身被暗紅的長發遮住，那是連心妖族的形態，完全的形態。

    第一次變成這樣，連心無疑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可是他已經不在乎，或者只有用這個樣子，當他完全看清陸子甄眼睛中的殺意，他才會能夠去殺了陸子甄。

    連心不知道未來發生的事情，他只能將陸子甄對他的仇恨和恐懼歸結在自己的身份上。

    誰知道，在看清連心此時模樣的時候，陸子甄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住了，之前還能看見一些情緒的雙眼，此時卻已經像一潭死水般毫無神采，陸子甄的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如同無盡洪水般的恐懼。

    “陸子甄?！?/br>
    連心說道，他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要自己確定自己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實，誰知道，當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了陸子甄的臉頰，就好像是開啟了某個記憶閥門的開關。

    滑膩的觸感爬滿全身的感覺，身體和神魂一齊被撕裂的痛楚，還有毫無希望，完全看不到未來的絕望。

    好痛苦。

    “住，住手，好痛?！?/br>
    陸子甄想要遠離眼前的人，可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他低著頭說道，等到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哀求的意味，永遠都是寫滿驕傲的眼眸中溢滿水汽，似乎下一刻就會泫然淚下。

    就連一旁的辛都看不下去了，他著對連心質問道：

    “你對他做了什么？”

    現在連心也是一臉懵逼，他明明什么都沒有做啊，為什么陸子甄會是這樣的反應？這樣的樣子，就好像是看到自己極端恐懼東西的孩子。

    連心原本以為陸子甄是在演戲給自己看，他這是想要博得自己的同情，但很快連心就否認了自己的這一想法，先不說陸子甄有沒有這么好的演技，以陸子甄的個性也絕對不是那種會勉強自己，在敵人面前露出這番脆弱模樣的人。

    但面對這樣與平日完全不同的陸子甄，將內心的恐懼完全展現出的脆弱模樣，也開啟了連心內心中的一扇大門，比起那看似高不可攀的人，這樣的人似乎更加真實，更容易親近，也更加讓人想要將他完全擊潰。

    也正是因為這樣，連心的神色也從先前的疑惑，變成了躍躍欲試的興奮，特別是在他的目光越過陸子甄，看向了一臉憤慨的辛的時候，連心的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辛頓時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果然，他看到連心下一刻已經來到了陸子甄的身邊，暗紅色的蛇尾將人一裹，連心什么都沒有做，就光光是對這種軟體生物的恐懼，就讓陸子甄的身體一軟，整個人倒在了連心的懷中。

    對于陸子甄這種投懷送抱式的舉動，連心的臉上沒有表情，卻已經在接住陸子甄的瞬間將人摟緊，感受著來自陸子甄的氣息，他轉頭對辛道。

    “你覺得我現在準備做什么？”

    連心想起，上一次他與陸子甄這般親密，還是他沒有蛻皮的時候，只是比起那個時候的陸子甄，連心突然感覺，還是現在會在他懷中瑟瑟發抖的人更讓他興奮。

    將目光重新轉回到陸子甄的身上，連心已經無法將視線移開，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又好像是專門將這樣的話說給辛聽的。

    “我喜歡他現在的樣子?！?/br>
    如果這張臉上再多出一些淚水，就更加完美了。

    連心忍不住這樣想著，而他也確實是這樣希望的，冰冷的手指觸及在陸子甄的脖頸處，裸露的皮膚如玉般潤澤雪白，光滑的如同上好的羊脂，光是用手指觸及，便已經愛不釋手。

    連心的手指流連了片刻，陸子甄此時也不知道他準備做什么，但他十分清楚連心是怎么樣瘋狂的人，這種未知的恐懼讓陸子甄通體生寒。

    陸子甄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果然，在下一刻，連心的口中誦讀出了冗長的咒文，放在陸子甄脖頸處的指尖也隱約有黑色的妖氣散發出。

    就算陸子甄之前再怎么慌亂與恐懼，但他好歹也是一個修道之人，最基本的冷靜也還是有的，在聽到連心口中的咒文，再隨著妖氣滲入，陸子甄只是呆愣了片刻，便猛然想起了什么。

    “……你瘋了！”

    陸子甄奮力掙扎道，體內的靈氣也瞬間爆發，一切只是為了阻止連心現在要做的事情。

    因為陸子甄已經知道，現在連心要做的，就是與他達成契約，這種契約會讓被施下契約的永遠只能聽命施下契約的人，而且二人之間也會永遠同生共死，所以又叫同命契約。

    這種契約對雙方來說都沒有什么好處，比如較為平等的伴侶契約和對施下契約一方較為有利的主仆契約相比，簡直是十分的雞肋，陸子甄也實在想不明白，這樣的契約對連辛來說有什么好處，瘋子做事果然是不需要邏輯的，但不管怎么說，此時讓他和連心被綁上這種契約，陸子甄真是寧愿去死。

    但就現在的情況，連心根本就不會被陸子甄機會，他只是稍稍用力，那結成契約的妖氣便將陸子甄的靈氣完全沖散，冗長的咒文在虛空中形成奇妙的符號，將陸子甄與連心連接在了一起，只需要等到二人的氣息相通，契約就會最終完成。

    想到這即將達成的契約，連心此時的心情無比的愉悅，他對著陸子甄道：“我沒有瘋，我這是在證明我對你的愛啊?！?/br>
    “我會與你同生共死，只要你……永遠屬于我?！?/br>
    “很快，我就會帶你離開，你的世界只會有我?！?/br>
    原本陸子甄只是覺得連心是個瘋子，現在再聽到他的這一番發言，陸子甄更是確定了這一點，瘋子的愛就是得到一個完全沒有個人意志的人嗎？這樣也算的上是愛嗎？

    陸子甄心中又是覺得好笑又是覺得好笑，對連心本能似的恐懼反倒是減淡了不少，只是在那契約的影響之下，他的意識也在逐漸模糊，也正如同那契約的作用般，很快他就會被連心控制，或許他可以再次醒來，但那已經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但是，在他完全被控制之前，他還能做出最后一件遵從自己意愿的事情——

    和連心一起死。

    雖然陸子甄此時的靈氣受到牽制，殺不死連心，但是他自爆的靈氣還是有的，若是時機掌握的好，在契約完全的那一瞬間自爆，那連心也一定會死。

    真是一個完美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