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光一定經常鍛煉, 在這樣的小路上還能保持均勻且不低的移動速度，身姿矯健，動作帶有力度, 脊背挺得筆直。

    小蝶跟著爬了幾個斜坡，便氣喘吁吁，彎腰扶著膝蓋大喘氣。

    易光回頭看小蝶，退了幾步回來笑著說：“這就不行了？”

    小蝶看著他，站直了身子, 深吸一口氣，說：“還、還行！”一說話就暴露了。

    易光輕輕地笑了一下，伸手在小蝶的脊背上捏了一下，迫使小蝶站得更加筆挺。他說：“站直，不是后仰。你這個姿勢，是不行的?！?/br>
    小蝶調整了一下站姿，又說：“接著走吧?！?/br>
    易光重新向前，這次速度倒是放慢了一些，是在遷就小蝶。

    “轉世之前我就在這樣的森林里當騎兵，這是最高的榮耀，榮耀你懂嗎？”易光對小蝶說話，時不時回頭查看小蝶是否掉隊，也在關注小蝶的身體狀況——她畢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用成年人的體能要求她是不合宜的。

    小蝶想了下，說：“考試分數高，老師會發小紅花。是表揚么？”

    “不太一樣，老師表揚成績好的同學，是為了激勵別的學生好好學習，這對學生的未來有好處。但榮耀不同，它是為了表揚‘你是你’，哪怕沒有獎勵，你也會這樣做。榮耀是你自己給自己的，踐行這件事本身就是榮耀?！币坠膺x擇的詞過于書面化，他不確定小蝶是否能夠聽懂，因此確認了一遍，道：“你聽得懂么？”

    小蝶停頓了一下，說：“我不喜歡小紅花，成績也不好?！?/br>
    “可你對我說，你想跟我學當騎兵。這是沒人教你，你也想要去做的事情。這是你的榮耀?！币坠庹f著停下腳步。

    泥濘而蜿蜒的小路已經到了盡頭，接下來的樹木互相掩護，樹枝彼此交叉，不給人留活路。

    易光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木屋，說：“那是我閑著沒事搭起來的，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接下來的路不太好走，怕你受傷?！?/br>
    小蝶想也沒想就繞開了面前的易光，徑直朝著樹林深處去了。

    易光立刻追上去，說：“你挺有意思的，為什么想學格斗？”

    “我想保護我mama?！毙〉銎痤^問：“你知道怎么轉世嗎？我想去找她?！?/br>
    易光失笑，說：“這是被動技能，我教不了你。我頂多只能教你怎么爬山，或者……”

    小蝶身材嬌小，在樹枝和荊棘之間竄來竄去，一個低頭就能躲過一片樹枝的aoe傷害，相比起來易光反而稍遜一籌，速度漸漸被拖慢。

    這個小粉絲很有趣，比曾經見過的任何一個粉絲都要有趣。易光直覺這個孩子的童年很復雜，里頭有些說不太清的黑暗與溫情的部分，同自己的上一世很像。

    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這孩子失去了溫情，于是變得銳利起來。就好像自己保護公主的時候意外受傷，被迫遣返，離開城堡。

    自己現在根本不能叫做“活著”，這孩子也是。他們的生命活在某個特別的地方，等待著軀殼尋回它們。他們倆擁有某些相同的本質。

    想到這里，易光覺得，也許有些秘密可以共享。

    “或者，教你殺人?！?/br>
    易光停下了腳步，他覺得這句話足夠震驚小蝶，叫這個特殊的小粉絲大開眼界。他不僅僅將小蝶看做一個十歲的孩子，也不止是一個粉絲，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知音。

    誰知小蝶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不用，這個有人教?！?/br>
    “誰？是寇霜？”易光瞇起眼睛，他覺得小蝶更有意思了，如果寇霜是那個人，那么寇霜也會同樣有意思。

    也許自己能跟教小蝶殺人的那人交個朋友？

    “他還沒答應教我，但他比你厲害?！毙〉麚u了搖頭，轉身繼續向樹林深處探去。她身上小裙子的蕾絲被樹枝勾住了一個角，但她并沒有在意，而是繼續朝前走，蕾絲被勾破了。

    易光擔心小蝶在小樹林里跑不見蹤影，連忙跟了上去。樹枝打在他的臉上，倒刺抽出了一道又一道隱蔽的小口子，有點兒疼。但易光享受這疼痛，因此并沒有揮舞手上的柴刀，將礙事的樹枝全砍掉。

    “這方面我的確是新手，總是將漂亮的姑娘弄疼?？商弁床攀巧娴淖C明啊，對不對？當然，現在她們已經死了?！?/br>
    易光笑了下，配合著手中揚起的柴刀，有些毛骨悚然。他到底是成年人，很快就追平小蝶，還反超在小蝶之前，替小蝶開辟道路。

    小蝶對易光說：“你不能教我怎么找到我mama，我不想跟你玩?！?/br>
    “那就回去吧，山不爬了，行不行？”易光停下腳步，回頭看小蝶。他是真的在征求小蝶的意見，如果小蝶說不要再見面，那就不見了。

    知音知音，知道她能懂就可以了。

    小蝶卻道：“不回去?！?/br>
    易光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說：“爬山鍛煉體能，也在體會活著。像我們這種人，需要好好地體會活著?！?/br>
    小蝶聽不懂，但她還是跟在易光后面。她才不管什么活著死了的，易光身上有一種亡命之徒的氣質，跟她想要尋找的那個人很像。

    可惜最后一面在兩年前，那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易光帶著小蝶爬到了山頂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五點。太陽一點點沉下地平線，昏黃的余暉顯得落寞。

    易光站在山頂上，看著無盡的山河，突然長久地沉默。一路爬上來，他的臉上身上都是傷痕，而旁邊的小蝶也是如此。

    天色漸沉，黑暗像是有重量，從夜幕墜到地上，壓在肩膀上，沉重得很。易光低頭看了小蝶一眼，樹枝合力在臉頰上劃了三道平行的傷口，像是貓咪的胡須一樣。

    易光問小蝶：“疼不疼？”

    小蝶搖了搖頭。

    易光說：“我也不疼，從我想起來前世的事情開始，我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商弁床攀且粋€人活著的證明，我連疼都沒有，怎么才能算活著呢？我一直在尋找我的公主和城堡，但到現在都沒有找到?！?/br>
    小蝶沒說話，直接伸出手，在易光的小腿上用力一擰，褲子和皮rou同時轉過了二百七十度，皮膚應該跟褲子一樣皺巴巴的了。

    但易光表情都不帶變的，說：“你看，我真的不疼?！?/br>
    痛感缺失，這病癥已經困擾他五年之久。易光試著找各種醫生治療，但都沒有成效。

    因為這個，他涉足字母圈，成為高高在上的那一個?？粗硐氯送纯嗟椒杭t、泛紫的身體，聽著她們痛苦卻又享受的聲音，易光才能依靠共情找回一點兒生存的實感。

    他也試過當被虐待的那一個，但任何“刑罰”都不能讓他感覺到疼痛，除了取悅對方，這件事情就沒有別的意義了?？梢坠獠皇谴壬萍?。

    他涉足這個圈子越來越深，也越來越感覺到疼痛的美好。

    你看那些人的臉，明明痛得不行，卻還是爽得可以。對她們來說，疼與爽并行不悖，在某種程度上，兩者甚至是等同的。

    易光沒有疼痛，自然也沒有快感。他僅有的獲得愉悅的方式，都是通過施虐得到的。

    易光從背包里拿出一把刀，似乎是為了對小蝶證明什么，他用掌心捏住刀刃，鮮血淋漓，順著刀刃流下。

    易光說：“我真的不疼?！?/br>
    ——

    易光帶著小蝶下了山，駕車去醫院。

    小蝶不怕疼，但不是感受不到疼。他帶著小蝶去醫院包扎，醫生表情很詫異，問他：“怎么會傷成這樣？”

    傷口細碎又繁多，有些里頭還夾雜著沙石。沾著醫用酒精的棉球碰到小蝶的傷口，小蝶除了皺眉以外毫無表情，不哭也不鬧。

    易光道：“從山上摔下來了，真是不好意思，麻煩您了?！?/br>
    醫生抬頭看了易光一眼，見這男人臉上也是各種細碎的傷口，手上的傷口還在不停流血，男人不停地用手帕去擦，但毫無用處。

    大概是父女倆一塊兒爬山不小心摔了。見家長傷得比孩子還重，醫生也就沒再說什么，只是說：“家長也坐，我給孩子消毒之后就來處理你的傷口?！?/br>
    “謝謝?！币坠庑α诵?，坐下。

    醫生閑著無聊，嘮嗑：“爬山??？什么山？最近太子山好像出了點命案，不讓人過去的。你們該不會是爬那山了吧？還是要小心一點哦，萬一兇手還在山上怎么辦？”

    易光笑著說：“不會的?！?/br>
    醫生看了易光一眼，嘆了一口氣，也就不再勸說什么了。

    等給兩人都包扎完畢，易光領著小蝶去停車場。路上問小蝶：“直接送你回福利院？”

    “嗯?！?/br>
    “剛剛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mama怎么了？”

    “……死了?！毙〉f，“是我害死的?！?/br>
    如果不是她，張芷若也就不會死，也不會被那么多人一直追著罵。

    他們錯殺了她，還要評判她。哪怕武文玉已經死了，也不足以平復她的恨。除了張芷若和自己，全是“他們”，全都該死。

    小蝶握緊了拳頭，那個大哥哥并不出現。那個渾身被燒傷、解決任何人悲傷的男人。

    易光看了小蝶一眼，說：“下一世你就能遇見她了，我保證?！?/br>
    兩人在黑漆漆的停車場里上了車，還沒來得及點燃發動機，有個男人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敲了敲車窗。

    易光剛一搖下車窗，就聽見那男人說：“警察，你駕駛證或者身份證拿出來?！?/br>
    易光眸色一沉，從后視鏡里看見好幾個男人圍在自己車子周圍，其中一兩個手里還拿著槍。

    第83章 火柴

    在這種情況下, 跑肯定跑不了，何況車里還有小蝶。

    易光看了小蝶一眼，將駕駛證遞給警察，試探問道：“請問警察同志, 怎么了？”

    警察看駕駛證上的照片跟本人符合，合上還給易光, 說：“有人舉報, 開著車去警局吧, 配合調查。位置你知道的, 開車門?！?/br>
    他們穿著警服, 行事風格和氣質也頗為正派，在身份上應該沒有說謊，也應該沒有惡意。易光看了看小蝶, 權衡了一下, 開了門。

    到了警察局, 又看見鄭風林。

    “易先生你好, 這次又需要您配合調查了?！?/br>
    “調查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能將鑰匙交給我們同事么？需要對你的車做一個檢查?！?/br>
    “正好車檢到期了，檢查之后能給發個證么？”易光竟然還能開玩笑。

    鄭風林看了他一眼，眼神卻被身后的小女孩吸引了目光?！靶〉?？你怎么在他車上？寇霜呢？”

    小蝶看了鄭風林一眼, 并不理會。因為沒能拯救她的“mama”，所以所有的警察都是不靠譜的。要不是他們那樣武斷，阿姨又怎么會被殺死呢？

    她并不說話，自顧自地找了角落的椅子坐了上去。

    易光看了看小蝶，又看了看鄭風林, 說：“警察同志認識小蝶？還認識寇霜老師？”

    鄭風林神色不明地看易光一眼，轉身推開筆錄室的門，說：“進來吧?！?/br>
    易光就坐，還有些駕輕就熟的意味在里頭。一回生二回熟真不是白說的。

    “請問這次又是為了什么？”

    “你上午駕車去了地府山，是不是？”

    “是，跟小蝶一塊兒去的，帶小孩兒去郊游。這不犯法吧？”

    “郊游為什么選擇地府山？除了這之外，還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