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來人可說是誰?” “是吳家舅爺,只帶了一個家仆騎馬來的?!?/br> 吳家舅爺?姜采青松了一口氣,心頭卻隨即又升起疑惑。吳家舅爺怎的會突然找到這里來了? 她努力回想起張家夫婦的喪禮上見過的吳景生,記得他不到四十歲年紀,沉默少言,便再沒有別的印象了。 “他怎會找到這兒來?可說了來做什么?” “只說有要事來見娘子,如今就在前頭鋪子等著?!遍L興低聲說道,“小的剛才看他,有些落魄的樣子,這天都黑了還找上門來,青娘子心中有數?!?/br> “知道了?!?/br> 姜采青拾掇了一下,換了見客的衣裳,帶著花羅和茵陳去了前頭鋪子。一進店堂,便看到吳景生正坐在那兒喝茶,身旁站著個年老家仆。姜采青穩步走過去,福身見禮,便分賓主坐了說話。 “不知吳舅爺來,怠慢了。吳舅爺這時候來,可有什么事吩咐?” 吳景生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盞說道:“我既然專程來此,自然有要事。先去了張家大宅的,才聽說你們在這兒,我也只好一路找來了?!?/br> 聽這語氣,像是不太滿意的樣子啊,姜采青心中思量,橫豎她是沒得罪過吳家人,且聽聽他怎的說吧。 “吳舅爺有事請說?!?/br> “在這里說?”吳景生眼皮低垂,慢慢說道,“要說我這回來,事關張家小官人的?!?/br> 什么意思?姜采青微微擰眉,對上吳景生寡淡的表情,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便直接問道:“壯哥兒這會子不在鋪子里,吳舅爺有事請說?!?/br> “你當真要我在這里說?”吳景生嗤聲笑道,“我這當舅爺的,還不曾見過這個外甥呢,也不知他長的像誰,非要在這里說,總不太好?!?/br> 這話里話外姜采青總算聽出來了,心中一沉,知道今兒這位吳舅爺怕是來找麻煩的。她沉吟一下,便笑道:“這鋪子店堂,的確不是待客之處,吳舅爺既然介意,就請到后頭說話?!?/br> 吳景生看看姜采青,徑自起身往后頭走,花羅忙過來扶著姜采青,臉上不禁有些不忿和擔憂之色。按著禮俗規矩,吳景生是張家正室吳娘子的嫡親兄弟,姜采青是良妾名分,這吳舅爺若有心找茬,還真是怕姜采青吃了虧。 姜采青心中也沒底,這吳景生分明咄咄逼人的樣子,但好歹這鋪子是她的地盤,周圍不缺她的人,橫豎也不怕什么。 后院地方本就小,從姜采青住進來后,加上她隨身的丫鬟婆子和護衛,便更加地方擠了。一樓住的丫鬟、婆子和鋪子里的廚娘、仆婦,姜采青住了樓上正房,她隔壁的屋子不大,堪堪布置了一個小小的書房,主要是給她平日里理事、待客用的。姜采青便將吳景生請進小書房,叫花羅重新上了香茶。 “你們都下去吧,我有事和她說?!眳蔷吧鷮_和茵陳支使道。 兩個丫鬟站著沒動,姜采青微微一笑,便叫兩個丫鬟道:“你們下去吧,我跟吳舅爺說些事情?!?/br> 等兩個丫鬟一走,吳景生看著姜采青,嗤笑一聲道:“我聽說,裴家如今倒了?那裴家家主,都關進大獄了,附逆的大罪,怕沒活路了吧?!?/br> “吳舅爺消息來得快?!苯汕嘀晃⑽⑿χ?,面色沉著,也不多言。 “裴家既然已經倒了,當年的事情,也該討個說法了?!眳蔷吧藓拚f道,“他裴家李代桃僵,叫你詐孕,不知哪里弄個野種來作假,占了我jiejie萬貫家產,如今也該他惡報到了?!?/br> 果然是這事!姜采青既然已經猜的七八分,便沉聲說道:“吳舅爺何出此言?張家家產,旁人可不曾拿走一分?!?/br> “他裴家仗勢欺人,當我吳家人都是死的么?”吳景生冷哼一聲,罵道:“當年我jiejie為了張家香火,是要納你為妾不假,可他們夫婦當時住在我們家中,只說等回到沂州再叫你行禮進門,我那姐夫是個仁義守禮的,又住在岳家屋檐下,他平日并不曾親近你,哪里會對你做那樣茍且之事?后來他們夫妻遭難橫死,那裴三便宣稱你懷了身孕,分明是他的jian計,你真當我不知道這里的內情么?” “吳舅爺既然知道,便該明白裴家并沒拿張家半分銀子?!苯汕嗵谷徽f道,“裴三爺這樣做也是情勢使然,明明也是為了張家。時隔幾年,吳舅爺卻忽然翻出這樁舊事,怕不是只為了責難我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倒沉得住,可你也該知道,這事情我若抖落出去,張家族人自然不會饒你,我若告到官府,你和裴三謀奪張家家產,裴三如今又是個附逆的罪人,你還想落得什么好下場嗎?” 姜采青點點頭,嘲諷地一笑:“吳舅爺既然沒去官府告發,這會子找上門來,自然是有條件跟我談了?” 吳景生一路咄咄逼人,這會子卻有些訝異姜采青的態度,按說這女子不該哭啼哀告才對嗎? 吳景生盯著姜采青看了又看,哼了一聲說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談條件。只是我念及jiejie已死,也不想怎樣你們,我也不貪心,你給我五萬兩銀子,我便只當沒有這事,從此不登張家的門?!?/br> 五萬兩?姜采青這下子當真吃驚了,須知這年頭真金白銀硬實,一兩銀子拿到街上就能買一石白米,一般的田地也才十兩銀子一畝,張家號稱良田千畝,實際千畝要多,可仔細算來也不到兩萬兩銀子,加上兩間鋪子,還是這幾年姜采青經營有方掙了錢的,也不過再折合幾萬兩銀子。 吳景生這一開口,幾乎就要了張家這些年大半的家產積蓄啊,可真有他的。姜采青重又打量了一番吳景生,一件半舊的青布直綴,看著皺巴巴灰突突,再聯想他大晚上只帶了一個年老家仆騎馬來的,吳家這境況看來不好啊。 她此時卻不知道,因為新皇登基,黨同伐異清剿倒算,吳舉人——也就是吳景生那位做了濮州主簿的父親,已經獲罪免官發配嶺南,長興猜的沒錯,吳景生的確是落魄了,帶著妻兒老母潦倒窘困,一路差點沒討飯回到故鄉沂州的。 五萬兩,姜采青心說,吳景生到底是吳娘子的嫡親兄弟,若他落魄潦倒吃不上飯,開口要個五千兩,她還真有可能考慮一下,五萬兩—— “吳舅爺應該知道,張家就算有些恒產,歷經變故,一時半會也拿不出這么多銀子?!?/br> “這是你cao心的事,我只管要銀子?!眳蔷吧⒅汕?,突然陰測測笑道:“或者我少要一些,你把這布帛鋪子抵給我,便是把你的人抵給我也行啊?!?/br> 姜采青眼見吳景生猥瑣起來,冷冷地瞪著吳景生,心中飛快地思慮對策。這事情她不想驚動張家下人,在這個關口上更不想橫生枝節,憑她自己的話——姜采青握緊袖中的彎月短刀,面色冷凝,端坐沒動。 “真想不到,當年干巴巴的鄉下丫頭,如今竟出落得這般花朵兒似的,這樣的美人兒,孤寂守寡,只怕還不曾嘗過男人的滋味兒吧?倒不如爺疼疼你,省得白白浪費了你這般嬌美的可人兒?!?/br> 吳景生說著,便一臉yin邪地逼近姜采青,姜采青忙起身退了一步,吳景生盯著她,口中狠狠說道:“你還是乖乖從了我的好,你若自己聲張,便正好叫外頭的下人知道這事情,惹惱我告發此事,明日就叫你領著那野種趕到大街上去!” 吳景生再次撲過來,姜采青眼睛一閉,猛地抽出袖中的短刀,卻忽然聽到噗通一聲,還不及睜眼,便已經落入一個有力的懷抱,腦袋被那人摁在胸膛,低低的聲音說道:“別看?!?/br> 姜采青直覺知道是裴六,剛才橫下一條心要捅人來著,便有些驚魂未定,她壓下急速的心跳,低聲說道:“六爺先放開我,我不怕他?!?/br> 裴六摁住她腦袋的手慢慢放開,向下,順著她的身形滑到后背,頓了頓,像是終于決定放開似的,卻依舊擁著她說道:“你還是不要看了,去你屋里等一會子,我處理好了,你再過來?!?/br> 聽這話音,姜采青琢磨著,那吳景生只怕是死翹翹了,裴六若下手,哪容他多活一刻?一想到腳邊躺著個死尸,到底心中害怕的,卻忍不住又有些好奇,正打算扭頭去看一眼,裴六卻又故技重施,抬手將她腦袋摁在懷里,雙臂一抱,像抱著個孩子似的,抱著她跨出這屋子,幾大步進了隔壁她的房里。 裴六徑直進了里屋,將她放在床上,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輕聲說道:“你先坐一會子,我出去看看?!?/br> “他死了?” 姜采青伸手拉住裴六胳膊,低聲問道。裴六停住,看著她蒼白卻并不曾驚慌失措的小臉,心中頓時放下了一些,這樣一個看著柔弱的女子,他還當她早已經嚇壞了呢,事實證明,他再次低估這女子了。 “他死了?!迸崃c點頭,蹲下.身跟她平視,安穩道:“該死之人,留他不得,我會處理的,你不用擔心?!?/br> “你怎的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