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周氏道:“你看他皮猴子一樣,一刻也坐不住,就不是讀書的料?!?/br> 青柳道:“那也就算了,只讓他學幾個,以后用得上就好,又不指著他考狀元,您也別太逼他?!?/br> 周氏搖頭道:“他若能像你們大堂哥那樣,我也就知足了。你們兩個先坐著,我去外頭瞧瞧要不要添點什么?!?/br> “哎,好?!?/br> 房內只剩姐妹兩人,青柳道:“大哥最近生意還好嗎?” 青荷點點頭,“挺好的,他賣的東西種類不多,但銷路都不錯,聽說這些天一天都能賣十來朵娟花?!?/br> 青柳道:“你有沒有問過他,哪一種賣得最好?” 青荷道:“問了,大哥說桃紅色的,每次都是最先讓人挑完的,鵝黃的也不錯,梅紅的就差一些?!?/br> 青柳便道:“那下次去再去鎮上,就把買得好的顏色多買一些,賣得差的少買點,然后買些別的顏色,像是藕荷的,淺藍的,也買一些試試銷路?!?/br> 青荷點了點頭,抬眼看了她一眼,似是準備說什么,卻又咬著唇忍了回去。 青柳奇道:“怎么了?” 青荷低著頭,手指頭無意識地卷著繡線,微微皺眉,帶著幾分羞惱道:“阿姐,你能不能和二少奶奶說一聲,讓徐公子別來找我了?!?/br> 青柳在腦中過了一遍,才想起徐公子是誰,忙道:“他怎么了?你和他遇上了?” 青荷輕輕頷首,抿著唇道:“上一次我去鎮上買綢緞,回來的時候有輛馬車跟在我后邊,我一開始沒注意,后來那車子突然攔在我面前,他就在車里?!?/br> 青柳急道:“他沒對你做什么吧?” 青荷搖搖頭,“沒有,他就問我為什么、為什么不喜歡他。我心里害怕,就跑走了,他說下次還要在路上等我。阿姐,你去和他jiejie說一聲吧,讓他別來了?!?/br> 青柳心里稍安,道:“好,我回去就和錦娘說。你也是,我不是跟你說過,去鎮上一定要坐車去,一個女孩子家走在路上,遇見危險怎么辦?” 青荷低了頭,小聲道:“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br> 她這次確實被徐朗嚇到,回村的路上空無一人,突然就來了輛馬車攔在她面前,還有個不熟悉的男子問她那種問題,她像被狼追著一樣跑回來,那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青柳心下也有點惱,那徐朗也太不穩重了些,冒冒失失地做出這種事,要是被有心人看見,青荷以后怎么說親? 說到這個,她又想起青荷的心事,抬頭沖門邊張望了一下,見周氏還沒回來,就輕聲道:“小荷,你和阿姐說說,那個人到底是誰?你是不是還念著他?” 青荷面上飛快飄上一抹紅,很快又褪去,面色變得比之前更蒼白,咬著唇低聲道:“是張家大郎,阿姐,你放心吧,他已經要說親了,我、我再也不會想著他了?!?/br> 張家是村里少有的幾戶外姓,家中男人十來年前就病死了,就下孤兒寡母三人。 張家的寡婦一直沒改嫁,這些年就靠著縫縫補補的手藝,把一雙兒子養大,又哄大兒子讀書。 張大郎倒也勤奮孝順,極為刻苦,很得鎮上夫子的賞識。 青荷從小就聽說過他,直到年前在小遙山上,她打了柴擔不下山,他出手幫了一把,兩人才第一次說上話。 有了這一點緣由,之后再在路上遇見,就比陌路人多了一絲熟悉,慢慢的就有了點曖昧。 不久前青荷找了個機會主動與他說開,他那時的喜悅不像作假,二人確實是兩情相悅,不是她自作多情。 他當即表示回去后就和他娘商量,讓他娘上門提親。 青荷滿含期待地等著,卻一直沒有消息,她也不是那么豁得出去的人,之前找他說開,已經花了全部的勇氣,這會兒再不敢再去問他,雖有點心涼,卻還抱了點希望。沒想到前兩天,突然傳出消息,他要與他夫子的女兒定親了,媒婆都已經上過門,家里這會兒正張羅聘禮呢。 青荷的心一下子涼頭,連找他對峙的念頭都沒有了,又是傷心又是羞恥。 青柳聽得心疼不已,咬著牙道:“這張大郎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朝三暮四,枉他還是個讀書人!小荷,咱們不傷心,這樣的人,早點看透了是咱們的福氣。你看他那家里有什么好的,上頭沒父親,他娘年紀大了,干不了幾年活,過了門還得你掙錢供他讀書,底下還有個弟弟沒成家,這得多少銀子往里面貼?咱們不嫁他,閉著眼睛也能找到更好的!” 青荷輕輕點了點頭,道:“阿姐,你放心,我已經想清楚了?!?/br> 青柳輕輕摸著她的頭,道:“以后有事不要自己一人瞞著,若不能告訴娘,就和jiejie說,不然大家會擔心你的?!?/br> 青荷眼眶發紅,“我知道的?!?/br> 回去的路上,青柳想著青荷的事,面上便有些煩惱。 林湛問:“媳婦兒,你在想什么?” 青柳嘆了口氣,道:“小荷到了說親的年紀,不知要給她找個怎么樣的婆家才好?!?/br> 太富了,如徐家那樣,她們配不上,太窮了,又怕她要吃苦。 林湛一聽,立刻來了興趣,掰著指頭如數家珍,“媳婦兒,我師門好多光棍呢!師父他老人家,四十歲了還沒找到師娘。小梨子今年有……有二十五歲了!也光著!還有——” 青柳忙止住他,道:“哪有你這樣亂點鴛鴦譜的,且不說兩家家境合不合適,兩個人般配不般配,只看兩處距離,一個天南一個海北,小荷要是嫁過去,三五年都不能回來一趟,那么遠的地方,她讓人欺負了也沒人撐腰,我可舍不得?!?/br> 林湛撓撓頭,有這么麻煩?他還以為只要男的光著女的單著,就把他們往一處一湊就好了。 這么看來,他那些師兄弟們想娶上媳婦兒還是有點困難呀,他這個大師兄,可真是為他們cao碎了心呢。 說起來還是自己幸運,一回家就有現成的媳婦兒,什么都不必煩惱。這么想著,他越看自己媳婦兒越覺得合意,不由又湊過去,黏黏糊糊道:“媳婦兒,你真好?!?/br> 青柳不知他又犯什么病,見他一直蹭過來,只得紅著臉推他一把,快走幾步,與他拉開了些距離。路上那么多人看著呢! 青柳一回去就找錦娘,委婉地說了徐朗的事。 錦娘一聽便知,她那弟弟倔脾氣又犯了,打小就這樣,越是不讓他干的事,他非要干,越是躲著他的,他偏偏堵上門。 或許一開始對于青荷,他未必多上心,但是被她勸了一次,又被人拒絕過,他恐怕已經死心眼認定了。 想到此,她不由看向青柳,試探道:“大嫂,你meimei與小朗,真的就沒有可能了嗎?” 青柳也猶豫著,不敢下定論,說實話,她是有點希望青荷能嫁到徐家去,可是張大郎一事,已經給了青荷莫大的傷害。她現在也萬分謹慎起來,不敢貿然替她做決定。 錦娘見狀,只好道:“是小朗魯莽,給大嫂妹子添了煩惱,我一定轉告爹娘,讓他們好好勸勸小朗?!?/br> 晚飯飯桌上,薛氏看著齊聚一桌的家人,心下感嘆,道:“幾年前我在平陽城外的云海寺許了愿,愿咱們林家一家團圓,人丁興旺。后日初五,我想去還愿,都一起去吧?!?/br> 眾人自然沒有異議。 于是第三日一早,林家三對夫妻各乘一輛馬車,幾個伺候的下人也坐了一輛,四輛馬車從林家大宅出發,穿過小遙山下成片的田野,浩浩蕩蕩地向平陽縣城駛去。 村民們三兩個人站在一塊,指指點點地看著,對他們的去向好奇不已。 云海寺在一座山頂上,從寺里往下看,能看見一片片云海在腳下翻涌。 一家人爬到山頂,已經快到中午了,用過齋飯,薛氏去找主持商量還愿事宜。 林湛陪著青柳四處走走。 山中春歸遲,寺里現在還有一兩株桃花怒放著。 清風吹過,似下了一陣花瓣雨,漫天的花瓣隨風飛舞,好幾瓣落到了林湛頭發上。 他這么個五大三粗的人,頂著花兒的樣子逗了了青柳。 林湛撥了撥,卻沒落下來,他看著青柳樂不可支的樣子,起了壞心眼,猛地撲過去,在她身上一陣撓。 青柳一面討饒,一面笑得喘不過氣,整個人就如風中的花枝一樣,笑得渾身輕顫,眼角緋紅。 林湛看著看著,眼神便幽暗起來,正準備湊上去咬一口,突然聽身后傳來一道遲疑的女聲:“湛哥哥?” ☆、落花流水 聽得有人來, 青柳立刻推開林湛,側了一步將半個身子躲在他后頭,趕緊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頭飾。 林湛回頭一看, 是個有些面熟的女子,他皺眉想了想, 道:“你是……寶珠?” 周寶珠眼中盈了水,忙用帕子擦了,微微笑道:“是我,湛哥哥,我聽人說你回來了, 沒想到竟是真的,蒼天有眼?!?/br> 林湛笑了笑,轉頭看他媳婦兒整理好了沒有。 青柳聽到林湛喊了寶珠,心思立刻就轉了起來,好在前些日子薛氏已經跟她說過, 讓她知道有這么個人物。 說實在話,她對周寶珠是有幾分好奇的,眼下借著林湛的遮掩,不由抬了眼小心地打量她。 只見對面亭子里,亭亭玉立地站了個年輕女子, 看模樣約是二十出頭,打扮得很素凈,一身淺藍的春衫,襯得她體態修長身姿苗條, 滿頭青絲僅用一根玉簪挽著,面上不沾脂粉,白皙的皮膚,精致的五官,如剛出水的芙蓉,天然雕飾。 林湛見青柳整理好了,便把她從身后牽出來,往亭子里走,道:“媳婦兒,這是寶珠?!庇謱χ軐氈榈?“這是我媳婦兒,青柳?!?/br> 周寶珠早就注意到這個剛才在大庭廣眾之下,就與林湛嬉鬧的女子,眼下借著機會仔細打量她。 看她模樣,約有十七八歲,雖有幾分顏色,卻不能算出眾,身著桃紅的春衫,頭上是同色的娟花,又簪著一支嵌大紅寶石的金簪子,穿紅戴綠的模樣,平添幾分俗氣,一看就不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她之前就聽父母提過,林湛這個娘子,是他家里之前為了結冥婚才娶的。 窮人家的女子,猛一下進了高門大戶,果然就得意輕佻得過了頭。只是再怎么打扮,一身從地里帶來的土氣卻掩蓋不掉,不倫不類的模樣,只能是貽笑大方。 青柳發覺她似乎多看了自己頭上的金簪兩眼,便有些懊悔。早上出門她原本沒打算戴這個,可是林湛在那里軟磨硬泡,不戴就不讓她出門,沒辦法,只得如了他的意?,F在看來,果然在外人面前丟臉了。 幾人坐定,周寶珠盈了笑,道:“原來是青柳meimei,meimei許是不知道我吧?也怪湛哥哥話少,竟沒給meimei說清楚。論起來,我與湛哥哥是自小一同長大的,自小兩家人就熟著呢?!?/br> 青柳扯著嘴笑了笑,聽她左一句湛哥哥,右一句湛哥哥,都不知該說什么好。更怪的是,她稱林湛為兄長,按理要叫自己一聲嫂子的,卻偏偏自來熟地喊了她meimei。 要是之前薛氏沒同她說話周家的謀劃,青柳或許不會多想,眼下就不一定了。 她之前在心里設想過周寶珠的樣子,都是大戶人家的富貴打扮,眼下見到了,她心里卻有幾分怯。只覺得她雖不涂脂不抹粉,素面朝天的模樣,卻有著常人沒有的出塵氣質,輕易就壓了她一頭,讓她自愧不如。 可是回頭來又想想,她本也就沒打算與她比什么。她有自知之明,這世上家境比她好,容貌比她美,能力比她強的女子何止千千萬萬,若要一個個比過去,見了一個好的就自慚形穢,那這日子恐怕也就不必過下去了。 各人出身不一樣,境遇不一張,往后的路也不一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何必非要與人爭個高低? 這么一想,心頭的怯懦去了大半,她笑得更自然了些,“原來是寶珠jiejie,從前的事阿湛沒與我提過,失禮了?!?/br> 林湛見她這么說,便道:“你想知道?晚上回去我說給你聽?!?/br> 青柳含笑看了他一眼,“好啊,我只見過你從前的幾張畫像,小時候的事都不知道呢?!?/br> 其實林湛小時候的事薛氏跟她說過一些,眼下這么說,不過是為了應和他。 林湛果然有興趣,當下就滔滔不絕道:“媳婦兒,我和你說,小時候最好玩的就是小鳥兒了,他那時是個大胖子,一只手伸出來五個窩兒,臉和脖子一樣寬,我從他身后看,都能看到他兩個大臉蛋,跑起來的時候,身子圓滾滾的,兩個臉蛋忽扇忽扇,和小豬耳朵一樣,可有意思了!我就愛逗他玩,拿他的東西,讓他來追我,他追不上就坐地上哭,一坐下來就跟一堆rou山似的,笑死我了?!?/br> 青柳想想林鴻如今清瘦的模樣,難以想象他小時候胖嘟嘟的樣子。 不過,看林湛這么興奮,她有些無言了。原來欺負了弟弟他還挺自豪的? 自小就愛使壞,難怪長大了還是這個樣子。 兩人說得熱絡,倒把周寶珠落在一旁,她面色有些不好看,不過很快又笑了笑,插嘴道:“是呢,只是沒想到,阿鴻小時候那么胖,后來卻瘦得那么快?!?/br> 林湛道:“還不是想娶媳婦兒了?不然那小子現在還是個大胖子?!?/br> 周寶珠笑道:“我還記得湛哥哥院子里有一株枇杷樹是不是?小時候每次去,都盼著樹上的果子早些成熟。有一次湛哥哥為了摘到果子,抱著樹干使勁搖,還被落下來的小蟲子盯了一身的包呢?!?/br> 聽她說自己的糗事,林湛覺得有點丟臉,忙扭頭看他媳婦兒,正好見到青柳發髻上還有一片花瓣,就抬手幫她拈下。 青柳的身材在女子中算是中等,可是坐在林湛身邊,立刻就顯得嬌小玲瓏了,兩人一直靠得極近,此時他一抬手,更像是把青柳攬進懷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