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奴性根植在他們骨子里,便反,沒有李代圣的號令,他們也不敢動穿著冕服的皇帝,竟然皆是傻愣在那兒。 李代圣一臂被鐵矢貫穿,冷風呼呼往里灌著,血流如注,轉身也追了進去,見白太后蹬著兩條軟腿在大哭,獰笑著問道:“大嫂,你說孤該先殺誰?” 白太后吼道:“代圣,哀家和少陵一心全都向著你,你又何必如此?齊國公眼看勤王,只要你肯放了我們娘倆,今天的事情,哀家只當沒發生過?!?/br> 她本是想玩一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把戲,誰知滴水不漏的謀劃中,后宮竟會有一個傾慕李代瑁的老姑姑,一言捅破天機,成王敗寇,眼看等不到尹繼業歸來,自己就要沒命了。 李代圣忽而回頭,劍逼上跑了個氣喘噓噓的寶如:“那就先殺你?” 大難臨頭,寶如居然還在笑:“王爺英明神武,須知擒賊先擒王,季明德都知壓攝群臣要先殺謝振軒,您有殺我的功夫,何不……” 她轉身去看老公公,心說對不起了,長輩就該保護兒女的,我死沒關系,我的孩子還沒出生了。待你死后,我一定壓著明德跪在你的墳頭,讓他叫您一聲父親。 李代瑁被綁的最結實,氣的青筋爆脹,吼道:“孽障,對著些婦孺呈什么能,要殺就先殺了我,殺了我,大魏江山,由著你這個孽障去造?!?/br> 李代圣此時已經顛狂了,巨大的喜悅沖昏了他的頭腦,不知怎的恰叫他撞上李少陵。他獰笑道:“殺你有甚意思?我要先殺了你最愛的這個孽種,讓你嘗嘗剛愎自用,蔑視其他人的滋味?!?/br> 人在大難之中,最容易拋去偽裝,露出自己本身的涵養來。 李代瑁含心茹苦,比培育三個兒女還盡心的培育李少陵,想叫他做個合格的君王,也是看他言行得當,胸有乾坤,才會在他十二歲之年,就早早行冠禮,讓他參于到朝政大事之中。 可大難來臨之際,這孩子一把扯過寶如,轉身躲到了她身后。 李代圣一把長劍,繞來繞去幾番對不準小皇帝,焦躁之下橫刀便要刺寶如,忽而覺得脖子上一股涼風,回頭的瞬間,寶如的臉,躲在角落里哭泣的永世子,巨柱,吊燈,寶頂天花中一筆筆的描金。 接著,是一張比他還猙獰的臉,俯腰在看他。麻鞋踩在臉上,季明德將李代圣一顆頭踢起,骨碌碌滑到李代瑁腳邊:“仔細看看你這好兄弟,人面獸心的東西?!?/br> 恰此時,尹玉釗從甘露門上殺出一條血路,也沖了上來,跪在李少陵面前,叫道:“臣護駕來遲,萬死之罪?!?/br> 李代瑁叫季明德松了綁,轉身,走到縮在椅子里的白太后面前,將她拎起來,劈手便是一個耳光。 若非她要玩一手雙潢,又怎會有今日之險。 轉手又是一耳光,打的白太后兩邊臉頰瞬時突了起來。小皇帝李少陵撲過來了:“二叔,你責朕便是,母后這回又沒犯錯,您怎能打她?” 身為輔政大臣,動不動禁太后的足,小皇帝嘴上不說,心里當然不是滋味。愿意跟著白太后玩雙潢,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因為李代瑁對太后太過苛刻。 李代瑁氣的咬牙,巴掌終是揮不到小皇帝身上。 打完,再走到尹玉釗面前,冷冷看了足有一刻鐘,揚手一個耳光,反手再一個耳光。 尹玉釗即刻下跪,低聲道:“王爺,百險之際,非是微臣不愿護駕,而是尊府二少奶奶暈在外面,情急這下,微臣是想替她先找個郎中,再來護駕的?!?/br> 李代瑁一腳踏在他肩上,沉聲道:“明德。你是秦州都護府大都督,本王命你,以瀆職之罪,即刻將尹玉釗押到城樓上斬之。拿他,祭今日死在延嘉殿外的群臣?!?/br> 寶如轉身去看,她的同母哥哥,尹玉釗顯然也早就預料到會是這結果,默默摘了身上佩劍,抽刃,反手遞到季明德手上,咧唇而笑:“我死之后,身后所有財產,全部交給四夷館那位老廚娘。以謝她照顧我那么久?!?/br> 寶如立刻轉身,不敢看他的眼睛。 方才,他該一直護戌著神龍殿的,只要他堅守崗位護衛小皇帝,不讓李代圣得呈,于公,他就能交得過差。李代瑁便再生氣也不能治他的罪。 她暈倒之后,他也是太著急了,擅離職守跑去找郎中,想找人給她診脈治病,才會給李代圣可趁之機。 季明德早有殺尹玉釗的心,今天蓄機一戰,只殺一個李代圣當然不夠盡興。在小皇帝和白太后的驚呼聲中,一把擰起尹玉釗,轉身就往外拖。 尹玉釗艱難的轉著脖子,再只眼睛死死盯著寶如。 …… 一聲接著一聲的巨響,連綿不絕。漸漸的,整座城樓都在晃動。 梁頂往下落著絮塵,宮燈晃來蕩去,王朝基膽子大,溜出去看了一圈兒,跑進來叫道:“陛下,是齊國公,是齊國公率兵來勤王護駕啦!” 朱明門上,尹繼業一身烏鐵明甲,率隊,用巨木撞開丈八高的城門,破城而入,來勤王了。 二十萬大軍包圍長安,名為勤王,實則是來干什么的,尹繼業的司馬昭之心,群臣知,世人知。 仰頭看著城樓上叫季明德長劍相指的兒子,尹繼業喝道:“季明德圖謀江山,意圖篡位,本都督今日便要清君側,斬殺你們這些意圖謀位的皇室宗親們,來人,給我撞開宮門,殺季明德?” 季明德一襲黑衫,腿長腰勁,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尹玉釗,這條癩皮狗,今天看來是殺不了了。 松開尹玉釗,他在垛口冷笑:“國公爺二十萬兵越關山,事先不在兵部報備,私潛而來,不問情由便撞宮門,本都督覺得,您才是想篡位的那個人?!?/br> 盛暑的午后,依舊悶熱無比。一座宮門上的僵持,此時破城而入,將皇室宗親一鍋端,天下就姓尹了。 尹繼業揚起手中長劍,二十年的隱忍,就在此刻。他在考慮發還是不發。 恰在此時,李代瑁出來了,攝政王冷巡全場,高聲道:“你們都是大魏的子民,亦是大魏的兵丁,本王這些年待百姓如何,待朝廷如何,你們心中自有一本帳。 李少源二十萬兵駐扎劍南,只要你們敢攻宮門,飛鴿傳書,明日他便可馳援長安。是要江山亂,妻離子散國破家亡中求富貴,還是卸下兵器,隨齊國公一起退出宮城,諸將士,本王今日只看你們的?!?/br> 隨尹繼業而來的眾將士面面相覷半晌,畢竟皇帝在,攝政王亦在,叛亂者已經被斬首,此時再攻宮門,就是亂臣賊子了。 僵持良久,遠在劍南的李少源是最大的威懾,尹繼業首先卸甲,終究還是撤兵,退出了宮城。 整座后宮皆遭了狼煙,兩儀門內幾座大殿卻還是好的。 千秋殿、百福殿,承慶殿一字排開,松了綁的李代瑁將所有人全都撤進了百福殿中。 這原是李代瑁少年時的居處,按例該給先帝未成年的皇子們住的,但是先帝膝下無子,這地方便一直空置,多少年也沒人住過了。 二樓閣樓上是李代瑁曾經的書房,陳設仍還是舊模樣,空氣中飛著揚塵,雖也有專人每日打掃,但久無人居的舊殿,總是一股除之不去的灰氣。 寶如和李悠容,英王妃幾個正在吃茶緩神。 外面不時有嘶嚎聲傳來,恰似鬼哭狼嚎。方才內侍們大開殺戒,至少殺掉了半數的宮婢。此時朝臣控制了整座宮殿,又開始捕殺那些作亂的內侍們。 空氣中一股nongnong的焦臭,是焚燒過頭發和皮膚之后的刺鼻之氣。和著nongnong的血腥,叫人直欲作嘔。 寶如強迫自己喝著盞熱水,見李悠容不知從那兒捧了罐蜂蜜來,連忙剜了一勺子進水里,喝著淡淡的蜜水,她總算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季明德在樓下坐鎮。和尹繼業一起,兩個大都督一左一右衛戌在皇帝身側。 小皇帝還是及冠時的禮袍,面流冷汗,居中坐著。 尹繼業年愈五十,身形健武,虬髯花白,一身雄健威武之氣。 相形之下,季明德黑衫單薄,襯著一張臉格外俊白,一個老而彌健,一個英姿勃發,小皇帝左看看再右看看,皆不好對付。 鬧了一回,他依舊被夾在兩座大山之中救生存。 第167章 仁道 李少陵想來想去要為尹玉釗求個情。 遣王朝基給兩位大都督賜了坐笑道:“侍衛長并非不肯支援榮親王實在是當時朕的寶如jiejie忽而昏厥他情急之下急著要找一位郎中為她診治。這是朕的口諭亦是君王的仁義之道想必季都督不會怪罪吧?!?/br> 季明德雙手搭膝,穩穩坐在杌子上,一禮反問:“皇上以為,何為道?” 李少陵道:“君王愛民,與民同樂便是道?!?/br> 季明德低眉一笑:“皇上真正的仁義,并非言行而是在您心間。心懷仁義才有道?!?/br> 這小皇帝。季明德第一回見他的時候覺得他雖年紀小但心里頗有些主見與城府堪做帝王。 今日見他情急之下拉著寶如擋刀,才知不過是只應聲蟲真正遇到大事,全然沒有一丁點的男子氣更遑論帝王該有的城府與擔當。 此時心中對小皇帝已是滿滿的蔑視,不過他城府深,不會輕易表露而已。 尹繼業忽而仰天長笑:“讓老臣來告訴皇上,何為道,可否?” 他起身,打著鐵掌的靴子在金磚地上挎挎有聲,走到季明德身邊,一只蒲扇似的粗手拍在他背上:“所謂王道?對手不乖,便從他身上碾過去。所為霸道,乖的,也碾。至于仁義之道,碾之前,跟他說一聲?!?/br> 一掌拍去紋絲不動。尹繼業繼續說道:“但老夫縱橫一生,只奉行兵家之道,只求碾的夠快,夠狠。玉釗是皇上的侍衛長,皇上既已及冠親政,他的罪與罰,便該由皇上自己決斷,為何非得要問一個血統不清的小雜種?” 李少陵方才眼睜睜看著季明德長劍削李代圣的腦袋,當時差點嚇遺了褲子,怕尹繼業要惹毛他,連連的給尹繼業使著眼色。 尹繼業冷笑,再一把拍過去,不期季明德忽而轉身,一把攥上他的掌腕:“國公爺兩肩風塵未撣,怎勞您替我撣風塵?” 他一把反拍過去,尹繼業亦是紋絲不動。 季明德年青俊秀,卻一派英武。尹繼業老而跋扈,一派張揚,二人眼看劍撥弩張,小皇帝恰叫他們夾在中間,嚇的冷汗直流,大氣都不敢出。 這日直到二更,寶如和李悠容兩個才被放出宮。 馬車一遙三晃,李悠容給寶如圍了方毯子,低聲道:“方才在延嘉殿,虧得你出去的早。我們全被關在里頭,連擠帶踩踏,尹玉釗進來要找個會醫的婦人,踩踏死了好幾個,我也險險被踩的喘不過氣來?!?/br> 尹玉釗原本不該去延嘉殿的,只要不去,緊緊護衛著小皇帝。待李代瑁死,李代圣再被前來勤王的尹繼業殺掉,此時的他,便是救駕第一人。李少陵又那么信任他,他們父子將徹底掌控朝堂。 他擅離職守,才叫李代圣有機可趁,抓走小皇帝。 如今雖說李代圣死了,可李代瑁未能撼動,榮親王依舊是第一輔政大臣,尹繼業想要的局面,遠遠沒有達到。以尹繼業那火爆脾氣,還不知道今天夜里要怎么罰他呢。 寶如自懷里掏了那枚小錦囊出來,里面一顆顆泛黃小牙齒,反過來,一枚大牙上有枚圓圓的小黑洞,這果真是她的牙齒。 雖說尹玉釗沒有機會說出來,但她如今可以確定,同羅綺果真是叫季明德殺的。尹玉釗為此而仇恨季明德,恨不能他死,之所以從前一直不肯說出來,是怕她要逃避,不肯復仇的原因吧。 她自幼在親人的關愛下長大,無法想象尹玉釗幼時與同羅綺相依為命的生活,但論直覺,她覺得同羅綺做的是對的。 既他果真是尹繼業的兒子,做為母親,同羅綺那怕再愛他,也只能將她還給尹繼業不是。 趙寶松遠在甘州,整個長安城,也就尹玉釗這一個親人了。她一母的哥哥,若他能放下心中成見,跟季明德握手言和,該有多好? 正想著,忽而馬車一晃,便聽外面一個婦人凄厲無比的慘叫聲。李悠容聞聲便知是母親顧氏,打開車簾,還果真是,榮王妃顧氏踉踉蹌蹌在人群中亂走著,披頭散發,抓住個人便大聲的問:“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們呢?” 李悠容在車里招手:“娘,娘,我在這兒了,娘?!?/br> 顧氏看了李悠容一眼,又往宮門上擠了:“永兒,永兒,你在哪兒,我的永兒?!?/br> 見禁軍侍衛不肯放自己進去,顧氏啪的一巴掌扇過去,咬牙切齒道:“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在里頭,為國盡忠,你們竟敢阻攔我?!?/br> 侍衛也叫她惹毛了,一把將她搡開:“秦王犯上謀亂,已叫我們季大都督飛天而起,一劍斬了腦袋,憑你是誰家的內人,乖乖在外等著,只要活的,自然會給你放出來?!?/br> 顧氏仿如受了天雷一劈,哇的一聲,忽而兩眼反插,直挺挺就暈了過去。 李悠容下車去扶顧氏了,寶如一直打著車簾,沖天的火光中,顧氏叫綰桃和徐媽幾個掐著人中救活了過來。 馬屎馬尿滿遺的臟地上,這長安最美最優雅的貴婦人不看女兒,也不看滿身傷痕的兒子少廷,蹬腿蹬腳的大聲罵著:“李代瑁真是瘋了,代圣有什么錯,好好兒的為何殺他?永兒,我的永兒了?” 李悠容扶不起母親來,見她連馬屎馬尿也不顧及的亂蹬,也生氣了:“我爹差點死了不說,我和我二哥也差點就死在宮里了,您不說問一句女兒好不好,張嘴就是罵我爹,娘,難道永兒才是您親生的?” 顧氏兩目呆呆,經女兒一提醒才明白過來,李代圣已然死了,永世子是反王之后,肯定會沒命的,如今她才是那孩子唯一的希望。 她捧心哇的一聲哭,拽過李少廷道:“快,快去把永兒弄出來。禍不及子,那不過個孩子而已,也是你的堂弟呀,快,快去把他救出來,帶到家里來?!?/br> 少廷耿直,悠容雖說著氣話,但也不多想,一個入宮找永世子,一個扶著顧氏,就上了馬車。 滿身馬屎馬尿的榮王妃上了馬車,本就擠的車上,一股尿臊屎臭味兒。 寶如本才壓下嘔膩,叫顧氏這滿身的屎尿一熏,非但作嘔,眼睛都熏的難受。 望著婆婆,寶如越發覺得反常,她幾乎可以肯定,顧氏的那個jian夫就是李代圣了,再荒唐一點,永世子大約也是她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