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好在前段時間有個緩沖,否則這種平時應該由皇后,退言之,應該由尚宮監掌宮作主調度的大宴猛地讓她來接,她真不一定能做好,更不必說,還要做好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的準備。 為了二十三的這場小宴,鄭薇已經連著兩晚上都睡不著覺了。 鄭薇回了宮好好地洗了一個熱水澡,孰料還是沒有睡意,無奈之下,只有撥亮油燈披衣起身在床邊來回踱步起來。 說起來,也不知是大雍朝的大夫給力,還是她的身體給力,原本傷了的腳要至少養兩旬的傷才能完全好,她現在不到半個月,卻已經可以行走如常了。不然的話,接著cao持接下來的幾場大宴,還真會有不少不便之處。 不過,腳好了,就得去赴約了。 冬天天黑得早,古代人都沒什么文體活動,各宮還不到戌正便陸續熄了燈。 黑暗當中,三個月沒有訪客的坤和宮迎來了一個趁夜而來的客人。 “你不是說,我照你說的做,陛下一定會對我的態度有所改觀嗎?” 那人伏在地上,語氣極其恭順:“娘娘不必著急,想來您比妾更清楚,陛下對娘娘敬愛有加。只是您之前跟陛下起了沖突,陛下又有那幾個在旁邊,難免不受到其他人的影響,您千萬別太著急?!?/br> 皇后瞇著眼睛,像是在審視那團跪在她腳下的黑影,并沒有馬上開口說話。 那人等不到皇后的回話,繼續道:“陛下對太子期望甚深,在之前就對娘娘過于慣縱太子有所微辭,您現在的改變,一定是他最愿意看到的?!?/br> 皇后“哼”了一聲:“若是事情不能像你所言的那樣走向,那你要如何?” 那人斬釘截鐵地道:“這不可能!”大約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去激烈,她放軟了聲調,耐心解釋道:“您是陛下的正妻,陛下就是心里偏愛您一分,也不可能像對待妾室和玩物一樣肆意在眾人面前狎昵。您若是不信妾的話,可以再等兩天,陛下一定會對您有所賞賜的?!?/br> 皇后沉吟著,突然道:“太子今天已經對我不滿了,若是陛下還是這樣,我豈不要兩頭落空?”大約意識到后面的話太沒有氣勢,皇后轉了口風:“這該不會是你離間我母子的計策吧?” 那人一改之前激辯的態度,沉默了片刻方道:“是與不是,娘娘只管等幾天,看看事實是否如此?!?/br> 她見皇后還沒有作聲,突然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猛地抬頭:“妾知道娘娘不信妾,可是,妾在后宮之中幾起幾落,單憑妾一人實在難敵眾手。妾知道娘娘心存仁厚,如果妾幫了娘娘,娘娘知道妾的忠心,一定不會拋棄妾,而且,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br> 她的最后一句話終于說動了皇后娘娘,她點了一下頭:“好,我就信你一次,若是沒有起色,本宮雖孤弱,但把你一個小小的貴人按下去也不難!” 那人翻身就拜,“娘娘請放心,妾一定不會讓您失望!”黑暗當中,蘇嵐的眼睛灼灼發亮:若是能靠上皇后這艘大船,她借勢揚帆起航只會更加容易! “你能明白最好,退下吧?!?/br> 蘇嵐走后,皇后突然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在與虎謀皮?” 紅杏擦亮火絨,將宮燈點亮,明滅不定的燈火在她臉上跳躍著形成詭譎的陰影,她輕聲道:“這個,奴婢也不懂,說不好?!?/br> 皇后皺了眉:“你怎么越發畏手畏腳了?” 紅杏連忙跪下:“奴婢有罪。不過,奴婢想著,她一個小小的貴人,您可是皇后,要說虎的話,也應該您是虎,她是皮才對??!” 皇后不知對這敷衍的答案滿不滿意,但沒再追問紅杏,她怔了半晌,轉身走向了宮帳深處。 67.第67章 有些人就是不經念叨。 頭一天晚上鄭薇還在想某人,第二天小喜子就帶了消息:“娘娘請明天酉初去壽春宮一趟?!?/br> 酉末?那不相當于現代的七點左右?這個時候也正是宮門即將下鑰,天黑透的時候。 鄭薇沒有多此一舉地問發生了什么事,只是,從接到小喜子遞的信之后,盡管為年前辦宴的事已經忙得腳打后腦勺了,她仍然在繁忙的空隙當中忍不住要猜想,到底沈俊找她有什么事,非要冒著風險跟她面談? 恍惚當中,鄭薇還算錯了好幾個數字,幸好喬木讀書不行,算帳方面倒有些天賦,才沒有使她弄出太多的錯誤。 不過,人一忙起來,兩天的時間還是很容易過去的。 從尚食監的辦公地點回來時,鄭薇直接就沒有走回景辰宮的路。 一回生二回熟,喬木在回宮的路上才聽說了此次的事,并沒有表現得像之前那樣慌張。 正好她這幾天差事在身,晚歸是正常的事情,倒不必擔憂怎么打通守門的人。 沈俊選的壽春宮以前是歷朝太后所住的寢宮,本朝應有的太后——德懿皇后在先太子失蹤之后沒多久就急病死了,而先帝朝的太妃們殉的殉,出宮的出宮,偌大的一個宮室就這么空置了下來。 這一塊在立朝之初蓋皇宮做規劃時就預備的是太后的寢宮,本朝以孝為治人之本,太后寢宮的位置就靠近南邊,跟向東的乾寧宮不是一個方向,壽春宮雖不像坤和宮靠近乾寧宮,但它是除前朝的乾寧宮之外占地面積最大的宮殿群,方向又坐北朝南,是整個皇宮最溫暖的方向。 鄭薇到的時候,太陽的最后一點余燼恰好就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頭。 這里建造得再豪華,也很多年沒住人了。 鄭薇她們到的時候,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不知在哪里棲息的寒鴉,它們“啞啞”地大叫著拍著翅膀投入了黑暗。 “小姐?!眴棠静铧c沒嚇得叫出聲來,正好天也是黑麻麻的,面前的宮殿就像只蟄伏的怪物一樣縮在黑夜當中。都說皇宮里陰氣盛,像這樣的地方,一般人平時都不愿意靠近。也不知道沈俊是抽的哪門子風,居然把會面地址選在這樣陰森的位置。 鄭薇的性子說難聽點,有點像個老媽子。若擱著是她一個人早不知該嚇成什么樣了,但她一看喬木這么怕,她自己反而不那么怕了。 她握住喬木的手,低聲安慰道:“別怕,一會兒就到地方了?!毙睦飬s有些發愁:就算壽春宮年久沒人住,但也不是她想進去就能進去的。 她原以為沈俊會在門口等她,或是留個什么提示,可她沿著宮墻都轉悠了一大半,也沒找到進門的方法。 她剛剛這樣一想,正好轉到壽春宮的一處角門前,那門被風一吹,吱啞一聲,開了一條縫。 喬木再也沒忍住,“啊”地小聲尖叫了一聲。 鄭薇本來心里吊著就七上八下的,喬木冷不丁一叫,嚇得她差點也跟著叫了起來。 她拍拍胸口,還沒說話,面前的門打開了一半,一身紅衣的沈俊站在門里:“你進來?!?/br> 鄭薇“哦”了一聲,忙拉著喬木往里走。她還沒進門,卻被沈俊攔住了:“你進來,她留下?!?/br> 喬木嚇得連連對鄭薇可憐巴巴地搖頭,鄭薇便回頭懇求地看著沈俊。 沈俊像鐵面神一樣板著臉,理也不理她們的作態。 鄭薇無法,只有小聲安慰著喬木:“你在這里乖乖等著我別亂跑,我一會兒就出來,不會有事的?!?/br> 沈俊卻像聽不得她們兩個黏黏乎乎地說話一般,還不等鄭薇多安慰喬木兩句,一把將她扯進了角門里,還順手從里面把門栓銷死了。 鄭薇直到進了門,聽見門栓的銷住的咔聲才發覺一個問題:沈俊他今天好像特別不一樣,他似乎比以前霸道多了。 沈俊拉著鄭薇的手走到庭院的正中央也沒有放開。 他在最前庭停下,這一日正是冬天里難得的晴日,下弦月雖有些晦暗,但鄭薇還是能看清他臉上那股專注的神色。 他望著鄭薇,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他的神色迷離又不解,面對著鄭薇,像是在面對著什么難題一樣,居然還微微皺起眉來。 鄭薇莫名覺得心驚rou跳,她按下心中百般思潮,捏起一個客套的笑容來:“不知沈侍衛這么著急,一定要我避著人來找你,是有什么事情嗎?” 沈俊像是被刺痛了什么一樣,他突然蒙住鄭薇的眼睛。 即使這是滴水成冰的冬天,沈俊的手上卻溫暖得像個火爐一樣。隔著溫熱的手掌,鄭薇聽見他在深深地吸氣。 吸,呼,吸,呼。 鄭薇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隨著他呼吸的節奏狂跳起來。 幸好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拿下手掌,傾泄的月光讓鄭薇瞇起眼睛,她聽見沈俊說道:“是有關鄭夫人的事情?!?/br> 鄭薇那顆脫韁跳動的心臟突然被勒上了韁繩,差一點驟停。 “什么?是她出了什么事嗎?” 她卻不知道,沈俊這話一出口,就在心里罵了一聲“該死”。 他冒著這么大的風險把她約出來,根本不是為了要說這件事! 但是,既然把話起了個頭,什么也不說似乎也不太妥當。他在心里快速捋了一遍自己得到的消息,很快確定了要說什么。 “張夫人現在在外面很有名氣?!?/br> “名氣?”鄭薇有點聽不懂:“我娘不是在山里清修嗎?這能有什么名氣?” 她后來仔細想了想,她娘寄身的寂月庵雖沒什么名氣,但的確是個極佳的存身之地。有些尼庵即使兼做些暗下里的勾當,但寂月庵背靠大相國寺,在人家的地盤上,是她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嗎? 只要大相國寺的和尚們想在達官貴人們那里搏個好名聲,就不可能放任yin窟在自己身邊,這個年代對禮法的要求已經漸漸開始森嚴,真若鬧出丑聞,即使以大相國寺的名聲,那也吃不了要兜著走。 她娘雖看似危懸在外,其實可能比在威遠侯府還安全。 沈俊這時已經想好了要說些什么,他按住鄭薇的肩膀:“你別急,你娘只是結識了幾個達官貴人,那些人對她十分有禮,你不用擔心她的安危?!?/br> 鄭薇的心神完全被吸引住了,她再怎么都沒想到,她娘都躲到深山里去了,居然還能有成為紅人的體質,她著急地道:“可是,那要我怎么不擔心?我娘她畢竟只是個弱女子??!她認識達官貴人有什么用?她能保護自己嗎?” 沈俊心道:這個你以為的弱女子做的事情可一點也不弱。 但他面上不顯,想到姜氏跟他的談話,只道:“你還記得鄭夫人說過,她跟圓智大師投契的事嗎?” 鄭薇怎么可能不記得?她前些日子在大相國寺聽講經時還籌劃著要找圓智大師問問她娘的情況呢,只是她一步走八步抬,上哪都是一堆一堆的人,自然也沒機會詢問。 沈俊沒等她再猜,把答案說了出來:“圓智大師閉關多年再度出山,京城里有不少顯貴在他出山之時拜訪過他。鄭夫人正好泡得一手好茶,有人品出了這泡茶之人手藝絕高,便——” “便想見見這泡茶之人?”鄭薇見他停頓,不由地著急地問了出來。 沈俊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起來:“你別著急,大師雖不入紅塵,但人在紅塵之中,怎么會不明白像令母這樣的人如果真讓人見了恐怕要惹出禍事來?只是,令母的手藝讓人實在喜歡,便有人找到她專門求茶?!?/br> “那她答應了?” 沈俊道:“那里頭有些人圓智大師拒絕不了?!?/br> 鄭薇焦慮起來:“現在只是圓智大師在前面攔著吧?那他們有沒有見過我娘的真面目?” 沈俊一滯,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br> 鄭薇也知道問這么多,指望沈俊什么都知道,這未免是在強人所難,盡管心里焦急萬分,也只好按下來不再細問。 哪知沈俊端詳她片刻,突然道:“若是你不放心,我可以再幫你打探一下?!?/br> “你要怎樣打探?”想也知道,這些事情根本就是很私密的,沈俊不藏在別人房里肯定沒法子看到。 她卻沒發現,沈俊從見面開始就沒再叫過她一聲“娘娘”。 沈俊道:“我自有我的法子?!?/br> 鄭薇皺眉,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攏在袖子里的荷包,那里有她所有的大額銀票,給過這一次之后,她除了從尚食監里撈錢外,再沒了其他來銀子的路數。 但是,還是她娘的消息比較要命。錢沒了,以后可以再賺。鄭薇狠了狠心,把手伸進袖袋里。 然而,還不等她抽出來,一雙溫暖的雙手按住了她的手。 鄭薇抬頭,沈俊眼睛里盛著幽幽的波濤:“這個消息我免費給你?!?/br> 鄭薇半張著嘴,看見他閉了一下眼睛,將她的手握得幾乎要握出紅印來:“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的一個問題?!彼哪槻恢遣皇潜粌龅?,還是有其他原因,燒紅得厲害,“我想問你,我心悅君,君待我何?” 鄭薇覺得她的耳朵有一瞬間是失聰的,她聽到了什么?一個侍衛在向她表白?這一定是她在做夢! 他,他瘋了嗎?!他不要命了??! 鄭薇張開嘴,卻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害怕,她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慌亂地想拉出她的手,可是,她這才發現,她的手被沈俊拉得太緊太緊,她居然怎么掙也掙不開。 可是,這怎么可以?這怎么可能?! 鄭薇的大腦完全停了擺,她只知道一件事:絕對不能喊出來,一喊出來,兩個人都會完蛋!她還沒活夠,她還不像這個人一樣發了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