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皇帝只好皺眉道:“朕還沒讓你走,你這么著急做什么?” 淑妃揚著臉看他,她的眼睛斜乜,站在皇帝的這個角度,像是對皇帝的話極為不屑一顧一般。 “陛下請講?!?/br> “德妃剛剛說的話——”皇帝揮退左右,卻沒有對淑妃這樣的傲慢生氣,他很艱難才擠出了這半句話。 “是真的?!笔珏路鸩恢浪f的是什么驚天的大事,“她說得不錯,臣妾是一直恨著她?!?/br> 皇帝即使被淑妃噎習慣了,聽見這樣的大消息仍難免震驚:“朕說過,當年的事情并非我們所愿,你為何還耿耿于懷?” 淑妃仰起頭,將眼中的晶瑩?;厝?,“那是臣妾的親meimei,她死了,總要有人付出些代價。這一次的事,臣妾不過順勢而為?!?/br> 提到那位逝去已久的女人,皇帝臉上浮現一絲傷痛,但是,該問的事情,還是要盡快問清楚的:“那么說,你說過的,你看到的事情……” 淑妃直到現在才真正地看了皇帝一眼,撤下臉上所有的漫不經心:“臣妾說的事情,當時可不止有一個人看見,臣妾說過,臣妾愿與那些人對質?!?/br> 皇帝懷疑地看著她:“那你是得知太子中了信石的毒,借此利用朕,達到你除去德妃的目的?” 淑妃一時沒有作聲,她瞪著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陛下,您當了皇帝之后可比以前會想多了?!?/br> 皇帝的臉色陰沉:任是誰被人這樣取笑,都不會覺得很好,何況是威嚴不容挑釁的九五至尊? 皇帝鐵青著臉,在他到達忍耐的邊界時,淑妃終于不笑了,“臣妾若是真想動手,也不至于等到今日。臣妾說過,臣妾不過順勢而為。您就當,臣妾只是命好,碰巧遇到了行事慌張的石榴,便想來摻和一番,沒想到,運氣這么好,被我料中了,不好嗎?” 皇帝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指著門口:“快滾吧?!?/br> 淑妃愉快地蹲身行了禮,她甩著帕子離開時,看見皇后在門口望著她,在淑妃看過去的時候,皇后的臉色一變,委委屈屈地看望著她的身后,叫了一聲:“皇上?!?/br> 皇后的眼淚真是說來就來。那兩行晶瑩的眼淚在皇后微微開始有些褶皺的臉蛋上滑下去,說實話,并沒有皇后想象中的“我見猶憐”的風致。 淑妃往回看過去:那位陛下恐怕并不會對皇后有多少的憐惜。 淑妃意興闌姍地調過頭,聽見皇帝在她身后疲憊地道:“朕還在查,皇后稍安勿燥,朕會給你,會給我們的皇兒一個交代的?!?/br> 皇后卻在問:“陛下,臣妾聽說,景辰宮也領的有鼠藥,會不會是她們?” 皇帝的聲音已經開始在壓抑:“景辰宮人已經來人回了話,他們的信石出入均對得上帳目,不會是他們?!?/br> “那也有可能有假啊,就像錦棠宮那樣……陛下,陛下您別走,皇兒他剛剛還問起了您的!” 淑妃抬頭看了一下夜色,對著天空輕輕一笑:是皇后又怎么樣?還不是整日過著朝夕不保,日夜憂懼的生活? 景辰宮中,兩姐妹的談話也進入了正題。 “那辣椒粉是你讓人送進皇后的宮中吧?” 鄭芍沉默地耷下眼皮。 鄭薇看她一眼,繼續猜測:“你不會沒事送辣椒粉去,辣椒辛辣,食之生燥火,而將它抹在破潰的傷口上,則會延緩傷口痊愈。于嬤嬤臉上的傷,是你在搗鬼?” 聽見鄭薇的問話,鄭芍卻沒有表示出意外,她很痛快地承認:“你都猜出來了。還問什么?” 鄭薇沒有回答,她固執地問道:“是不是你用辣椒粉讓人毀了于嬤嬤的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執著這一個問題,好像,不得到一個答案就無法死心。 鄭芍也沒有回答,鄭薇耐心地等待著,既然開了口,就要求一個明白的答案。 鄭芍卻突地憤怒起來:“你干什么要用那樣的目光看我?我做錯了嗎?”她壓低聲音咆哮道:“皇后恨不得我去死,我若坐以待斃,我還有活路嗎?這一次有那么好的機會出手,我絕不會放棄的!” 鄭芍大概不知道,每次她心虛的時候,總會拔高聲音,搶著開口,不讓別人有說話的機會。 鄭薇直到剛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拿鄭芍怎么辦,若非鄭芍開口,她不知道這些事情她要在心里埋多久才會問出來。 她們姐妹從小或許整治過不聽話的下人,調理過心術不正的姐妹,可是,這是頭一回,一條性命在鄭芍的算計之下死去。 這個死去的小宮女在這之前鄭薇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字,她的年紀必然不大,她能做什么惡呢? 斥責鄭芍殺人不對嗎?當然,這是錯的。 任何一個道德衛士都可以把鄭芍的做法唾棄到地底下去。 可是,鄭薇自問,假如自己是在她的局面上,她會不會放棄斷掉皇后一臂的機會? 不知道,內心當中有上極其輕細的聲音這樣回答道。在自己并非身臨其境的時候,她不覺得自己有滋格去責備局中的人,說到底,不過都是可憐人罷了。 鄭芍像個嬰兒一樣把自己蜷成了一團,她的背脊弓起,沉默地抵成了一個圓。 鄭薇知道,這個時候,她應當說一些軟話,好好安慰一下鄭芍,騙一騙她,這不是她的錯??墒?,在宮里,有些柔軟的東西必須及時地舍棄,這樣的環境容不得自我欺騙。 “你想沒想過,那小宮女為什么要自殺?” 一開口,鄭薇就選擇了一個極其糟糕的方式。 果然,鄭芍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她:“是我逼死了她,我不叫她做這事,她就不會死,你就想說這個,是不是?” 鄭薇卻搖了搖頭:“不對,這件事有些疑點?!?/br> 見鄭芍的目光被她吸引了過來,終于不再糾結于那個小宮女的死亡,“什么事情?” 鄭薇將之前在宮中整理好的思緒說出來:“首先,我們要動手的對象是于嬤嬤,但這個小宮女卻因為太子的中毒而‘畏罪自殺’,你不覺得奇怪嗎?” 鄭芍之前根本沒有機會去深想今天發生的一切,鄭薇一說,她立刻就想到了最關鍵的地方:“你是說,那個死去的小宮女有可能背了她不該背的鍋?” 鄭薇搖搖頭:“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也有可能不是真的,說不定事情原本就很單純,這小宮女以為是自己的事發,她沒弄清楚狀況就畏罪而死呢?” 但鄭薇的這句話一說出來,兩姐妹都沒有當真:能被鄭家選中去做這樣的事,那個小宮女的心理素質絕不至于差到連真相都還沒有出來,便自殺而死了。 這是一個原本就在針對她們的局! 深寒的秋夜里,姐妹兩個相對而坐,同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假如淑妃沒有趕過來的話…… 兩人眼中同時閃過驚懼,不敢再細想下去。 那么,是誰躲在身后向她們使出了這樣精準的,毒辣的一局? 這個人,他出手的時候居然算到了他們所有人的反應,他對她們又有多少的了解? 這個人,會不會是德妃? 44.第44章 “我明天會讓人查一查跟著柳條兒的那個宮女?!编嵣值?。 鄭薇的分析已經很明白了,柳條兒的死如果真有問題,那么,作為一個在太子出事之前唯一跟柳條兒單獨接觸的人,她的確有極大的嫌疑。 “柳條兒?” “就是伺候于嬤嬤的人?!编嵣窒肫鹚齽倓偙持嵽?,從玉版口中得知的消息:“她今天被皇后派去給太子送了菊花糕?!?/br> 鄭薇“嗯”了一聲,補充道:“打聽一下柳條兒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另外的那個人嫌疑雖然不小,但其他人不是沒有作案的可能?!?/br> 鄭芍點了頭,將之記下來。 姐妹之間又陷入了無聲的靜默當中。 “你……”鄭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今天的話題,只道:“你好好歇著吧,皇上只要還對你有所眷顧,你就不會有危險?!?/br> 鄭薇起身準備出門。 “你知道我在擔心什么,”鄭芍緊繃的聲音從鄭薇身后傳來:“薇薇,你是在怪我嗎?我沒想過她會死的!”她最終還是向鄭薇展示了自己的脆弱。 鄭薇心亂如麻,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她其實到現在也沒整理清楚自己的情緒,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怪鄭芍,從小到大,她們姐妹不管籌劃什么都是一道的! 鄭芍大概不知道,鄭薇的內心也十分地慌亂,隱隱地,她有一種將要被鄭芍舍棄的恐懼。 為什么鄭芍要這么做,鄭薇覺得,她的心里其實隱約有些明白。 鄭薇轉身望著她:“阿離,其實是你在怪我心軟,你怕我拖你后腿,對嗎?” 鄭芍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地平板:“你怎么會這么想?” 鄭薇沉默了一下:“其實六月的那一次你還是在怪我不夠狠,沒有真的除掉云充容,所以,這一次你干脆都不跟我商量一下,你就自己動手了,不是嗎?” 鄭芍被鄭薇直白的揭露惹毛了,她像只斗雞一樣地抬起頭來:“難道你不是胡亂心軟嗎?別跟我說,你是知道有人要黃雀捕蟬,所以才故意沒把事情做絕好引人上鉤,我不相信你想不到兩全的方法??墒?,你明知云充容沒安好心,也下不了狠手把她毀了以絕后患,而我這個孩子正是在她養傷的時候懷上的,你猜她會不會因此恨我恨得更深?這樣心慈手軟的你,要讓我如何信任?” 鄭芍的話像針一樣地扎進了鄭薇的心里,她不得不承認,她們兩個不愧是姐妹,都對對方太了解。她誠然是不想鄭芍為了一個男人變成一個蛇蝎心腸的婦人,可這種做法,何嘗不是因為心不夠狠,才錯失了良機? 鄭薇一整天精神緊繃,鄭芍的尖聲指責令兩門上她的太陽xue開始一跳一跳地疼,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時間太晚了,你早點睡吧?!彼戳艘谎坂嵣值亩亲?,“現在什么事情都沒有你肚子里的那塊rou重要?!?/br> 這句話瞬間就解除了鄭芍身上豎起來的刺,她低頭看了一眼腹部,再抬頭時,目光更加堅定:“總之,你要是有一天沒有想好,我真的不放心你再去做任何的事?!?/br> 那一次的事情,終究還是傷了她們姐妹之間的信任。 直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鄭芍的那句話還回蕩在鄭薇的腦海當中。 于嬤嬤久治不愈,皇后必然不可能頂著宮人們的閑言碎語,讓一個病人長久地在后宮當中養傷。 等于嬤嬤出去之后,那就是皇后根基淺薄的娘家和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富豪威遠侯府的對決,兩者互相角力,于嬤嬤以一介農婦出身的奶媽,出了宮,她再想入宮的希望只會更加地渺茫。 鄭芍當機立斷,如果不是早被人盯上,她的計策已經開始生效了。 而鄭薇當日看見于嬤嬤被打,她只覺得暢快無比,卻從沒想過主動出手做點什么。 這就是她跟鄭芍最大的不同。 她的心,無法在該狠的時候狠。 鄭芍今天的話何償不是在警告她:她將不會再給她優柔寡斷,胡亂發善心的機會! 因著太子受傷,坤和宮的茶話會連著好多日沒有舉行。 鄭氏姐妹倆樂得不去,關起門來躲在景辰宮里有滋有味的過日子不知道有多舒服。 那天晚上的談話,鄭芍和鄭薇在說過那一次之后就像有選擇性地忘掉了。 但是,兩人都很清楚,她們之間,是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尤其是鄭芍,她眼里之前時常帶著的,那種被保護的天真就在一夜之間消失得干干凈凈。鄭薇有時候再看她的時候,會生出一種,這個姑娘像是已經經歷了好一番滄桑,行事老練了不少,她褪變得太快了。 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當然,日子總是要過的,外面的消息還是在源源不斷地被遞進來。 鄭薇跟鄭芍那邊能想到的事情,那些辦老了案子的內衛們不可能也想不到。那一天,另外那個跟著柳條兒一道去太秀宮的小宮女當天就被帶走了。 她再也沒有回來。 即使以鄭芍的關系網去查,也沒查出來在內衛的牢里發生了什么,那個小宮女有沒有把幕后主使人說出來,或者說,連她是不是害了柳條兒的那個人,鄭芍都沒有打聽出來。 皇帝順便還把皇后看守兩人的幾個嬤嬤都拿去拷問了一遍,依然沒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三天之后,鄭氏姐妹得知了德妃的死訊。帶來這個消息的,是一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說是,石榴是她派了去的,她鬼迷了心竅,才會去刺殺太子?!笔珏樕先匀粧熘信埔粯拥膽醒笱蟮谋砬?,像談天說笑一樣吐出了這個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