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沈俊瞟了她一眼,還沒有答話,臉色突然一變,拔腿便跑了出去。 鄭薇愕然又有些惱怒:不愿意也不用一句話也不答就被嚇跑了吧? 然而,沒時間讓鄭薇生完氣了。 她已經聽到了來自旁邊側殿的sao亂,有人在高聲叫著:“快著人去請太醫,盈夫人暈倒了!” 盈夫人?鄭芍暈倒了?她身體那么健康的人也會暈倒???! 鄭薇一顆心立刻提了起來:不會她亂吃亂喝什么東西,中招了吧? 鄭薇什么也來不及想,邁步沖進了側殿當中。 原先鄭芍坐的位置早就里三層外三層地被人圍了起來,鄭薇扒開人墻,便看見穿著鄭芍臉色蒼白,人事不知地半躺在季夫人的懷里。 第29章 (三合一大章 ) “唉,姐妹們,你們圍得這么緊干什么?快讓開些,讓我來看一看!” 鄭薇還沒開口,江昭儀乍乍呼呼的聲音先在身后響了起赤,而她人還在最后頭,身上走到哪帶到哪的那股聞著都叫人頭暈的香風已經飄了過來。 她算這一撥先到的嬪妃里除了鄭芍外唯一的一個一宮主位,旁人一聽出她的聲音,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江昭儀一臉關切,伸出手要去摸鄭芍的額頭,一邊去問季氏,“侯夫人,這是怎么回事?鄭meimei好好地怎么就暈了?” 雖然自己的女兒還暈著,季氏的情緒看著倒還穩定,她有意無意地拿半邊身子擋住江昭儀,見她手伸過來要碰鄭芍,也沒有說要讓一讓,“回昭儀的話,臣婦也不知?!?/br> 她剛只說完這句話,鄭薇便看見鄭芍身子抽搐了了一下,眼睛猛地睜開,口一張便吐了出來。 不巧的是,鄭薇此時也在俯身去看鄭芍,她這一吐,穢物正好全噴到了她身上! 喬木低呼一聲:“美人!” 鄭薇擺一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言,抽出帕子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聽季氏焦急地問道:“盈夫人,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鄭芍無力地搖了一下頭,眉頭擰得死緊,還沒說話,先忙忙地捂住口,把頭歪到一邊去,像是又要吐,卻又硬生生憋住了。 澄心不知從哪找出個痰盒捧到鄭芍面前,“夫人,吐在這里吧?!?/br> 鄭薇幫著季氏扶起鄭芍,鄭芍兩手捧著痰盒,卻是干嘔了幾聲,什么也沒吐出來。 威遠侯府的太夫人馮氏急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連聲地催問道:“太醫呢?太醫還沒到嗎?”一邊又忙忙使了核桃幫著去問。 還有人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要叫小太監把鄭芍抬到側殿里去。 江昭儀觀察著鄭芍的臉色,突然神色怪異地問道:“鄭meimei該不會是有孕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聲音都為之一靜。 鄭芍自從進宮以來,一直都圣寵不斷,只是她承寵快一年了,遲遲沒有曝出孕事。眾妃提防她的同時,也難免在暗中笑她是“犁不肥的地”。這個時候,她若是傳出有孕的消息,那于她可不正是錦上添花?皇帝的孩子本來就少,再叫她生下一個,不管這一胎是男是女,她更進一步簡直是一定的! 連鄭薇為鄭芍順氣的動作都緩了下來。 她剛剛還沒想到她有可能是有孕了,但這一次,鄭芍沒懷孕也就罷了,假如她真的有孕,現在的局面可真是不大美妙。在今天到這里之前,鄭薇從來沒聽說鄭芍有過孕相,這說明,鄭芍有沒有孕,至少是她身邊的人都不知道的。 季氏看來也跟她想到了一處去,她看一眼正滿臉驚疑的澄心,頓了一下,隨即掛起得體的微笑:“昭儀娘娘可不好亂說話,說不準盈夫人是沒有懷孕呢,還是等御醫來后確診了再說吧?!?/br> 江昭儀一臉喜意,像比鄭家的那幾個女人還高興的,她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不住往鄭芍身上瞟,咯咯笑得像剛下了蛋的老母雞似的:“準保是沒錯了,我當年懷佳福公主時,跟盈夫人的反應一樣呢。對了,澄心,你家主子的小日子有多久沒來了?” 鄭薇看澄心的表情為難,便知道江昭儀只怕問到了重點,鄭芍的小日子可能是有些問題??扇衄F在照實答出來,反倒像是證實了江昭儀的猜測。但等一會兒御醫來后,萬一鄭芍的確是懷孕了,這倒還好說,要是不是的話,空歡喜一場倒也罷了,只怕還會被人笑話“竹籃打水一場空”,再冠上一個“輕狂”的名聲。 能夠接到帝后中秋宮宴邀請的,無一不是勛貴重臣,而且,宴席雖說分男女席位隔開,但也只是分了一個主殿和側殿,若是兩邊有事發生,另外一邊馬上就能知道。換句話說,鄭芍此次如果沒有懷孕,卻又乍乍呼呼地先嚷出來放空炮,這個人少說也要丟到滿朝文武面前。 不管江昭儀問得是有心無心,必須得先把她的話頭攔下來。 而此時鄭芍吐得厲害,季氏和馮氏,一個在吩咐人找水,一個扶著女兒的肩在幫她擦嘴,根本沒空來接話。鄭薇只有開口笑道:“昭儀娘娘,這也是說不準的,畢竟每個人身體不同,是我曾聽說,有些婦人就是懷了身孕也會來小日子?!?/br> 江昭儀不悅地皺眉:“鄭美人,你又沒有生養過,你從何得知?”她嗤笑一聲,“何況,我可從沒見過有人懷孕后還有小日子的?!?/br> 鄭薇笑道:“昭容娘娘若是不信,等御醫來了,不妨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問什么?”一道男聲突然插|進來。 是皇帝來了。 眾人急忙跪下見禮,皇帝擺擺手道:“不必多禮,是朕聽說盈夫人身有不適,來問一問是怎么回事,盈夫人現在可有大礙?” 鄭芍臉色慘白地正要答話,然而話未出口,突然抱著痰盒又是一陣大吐特吐。 皇帝濃眉皺起,“竟是這么嚴重。對了,剛剛是誰在說話?要問太醫什么?” 鄭薇退后兩步,已經把自己縮得恨不得都原地消失了,此時皇帝問話,她不得不硬著頭皮站出來:“回皇上,是臣妾在說話?!?/br> 周顯原本進門時聽著那聲音有些熟悉,再一看是鄭薇,頓時倒足了胃口,扭過頭“嗯”了一聲。 鄭薇見他興致了了,準備識趣地咽下后面的話默默退下,江昭容突然捂著嘴笑道:“皇上,你說鄭meimei好笑嗎?她說懷了孕的婦人也有可能來天癸,真是的,她一個沒生養過的女人家非要跟臣妾爭這個問題,懷孕婦人來不來天癸,難道她比臣妾還清楚嗎?”她一邊說,一邊眼巴巴望著皇帝,像鄭薇真鬧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似的,笑得滿頭的金首飾叮叮亂晃。 皇帝看鄭薇一眼,她穿著一身藕合色挑線對襟上衫,下頭是一條雪青撒花裙,眼瞼微合,神情淡淡,在滿室喧嘩鮮艷的背景色中,倒有了些斯人獨立的孤冷清高。 皇帝心中一動,問道:“鄭美人,你可是像江昭容說的一樣,在隨口亂講?” 鄭薇心中腹誹:你的愛妃吐得要死要活的,你還不去關心一下她,怎么在這里跟我歪纏? 但她不敢不答,“回皇上,臣妾也只是曾經聽人說過一回?!?/br> 皇帝挑了挑眉頭,“哦?你一個內宅婦人又從何得知?莫非,鄭家還教了你婦人家如何產育的事?”往常并沒在意,想不到鄭美人的聲音聽著倒有些特別的清甜。 鄭薇被問得快要流下冷汗:她知道這個,還是前世她曾陪著一個懷孕的朋友做產檢得知的。這一世鄭家家教極嚴,她根本沒機會接觸,而且鄭家的幾個女人都在這里,她就是想順著皇帝的話撒謊,也要冒著被拆穿的危險。 好在這時候殿外有人跑進來稟道:“陛下,各位娘娘,太醫到了?!?/br> 皇帝深深看鄭薇一眼,站在他的角度上,只看得見對方一點纖秀的下巴都快要藏到白色中衣的衣領當中,皇帝突而有些遺憾女人們回回見他為表示馴服,總是把頭低得太厲害,這個鄭美人長得什么樣,他真有些忘記了,只記得她頭一回侍寢時,口中那濃郁得幾乎讓人想吐的口氣……唔,細想來,看面幾回跟她接觸也沒聞到過那叫人欲嘔的味道,想來那毛病當是好了吧?皇帝順著那點下巴往鄭薇的領口看下去,有些心猿意馬。 “宣?!?/br> 鄭薇松了一口氣,她心里隱隱覺得哪里不對,但畢竟此時不是走神的時候,她默默站到一邊,看太醫四指搭在鄭芍腕上。 滿室的靜謐當中,鄭薇突然有種強烈的被注視感。她抬頭望去,只見沈俊目含憂慮,與她對眼看了個正著。 這一回沈俊卻沒躲開她的眼,他直直地盯著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還是鄭薇怕大庭廣眾之下叫人看見不好,率先調開了目光。 “恭喜皇上,盈娘娘有喜了?!庇t的聲音讓滿場的靜音瞬間解了凍。 鄭芍雙手捧著肚子,不敢置信地問道:“我是有孕了嗎?太醫,你說真的嗎?” 皇帝哈哈大笑,目光定在鄭芍的肚子上:“愛妃還用問嗎?要是連喜脈都診不出來,那御醫還留著干什么?” 御醫一邊擦著冷汗,肯定地連連點頭道:“皇上說得是,娘娘孕相極明顯,足有兩個月了,微臣絕對不會診錯?!?/br> 得到御醫的再次肯定,鄭芍的一顆心這才算徹底落了定。她摸著還是癟癟的肚子,滿足地笑了出來。 近一年來,后宮妃嬪之中屬鄭芍寵愛最甚,然而連柔嬪的肚子都鼓起來一回了,她卻遲遲沒有消息。即使鄭薇經常氣定神閑地安慰她,說她生育太早不是件好事,也不能令她完全放心,直到現在這個消息的落實,終于可以好好松一口氣了。 季氏摟住鄭芍喜極而泣:“太好了!娘娘,這真是太好了!”不枉她在家里日夜擔心,剛剛與女兒見面時,她還給了女兒一張從娘娘廟里求來的送子符囑她日夜戴著,再想不到此次進宮便可稱心如意。 鄭芍被季氏抱在懷里卻在找明明剛剛還在她身邊,一錯眼便不見了的鄭薇。卻看見鄭薇站在靠外側的一邊,神情嚴肅,眼神游離,臉色也不怎么好看。 鄭芍看得心里一堵,那股強壓下去的惡心感再也壓不住,她猛地直起身子,“哇”的一聲,對著痰盒再次大吐特吐起來。 “陳太醫,你快看看,盈夫人怎么吐得這么厲害?她身體不會有什么問題吧?有什么辦法解決嗎?” 一旦確診喜脈,皇帝對鄭芍的重視立刻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見鄭芍不舒服,他忙急著叫太醫來看。 太醫呵呵笑道:“陛下放心,盈夫人身體底子極好,夫人剛剛嘔吐,或許是因為大殿中人太多,氣味太雜,讓夫人感覺到不適了?!?/br> “哦?那該怎么辦?” 在太醫跟皇帝說話的時候,鄭薇卻在仔細地觀察周圍那群人的反應。 在太醫宣布鄭芍懷孕的同一時刻,大殿里女人們幾乎是在同一瞬間齊齊扭曲了面孔,那些目光中交雜的妒恨和惡意生生叫鄭薇看得后背發涼。 也不知這一幕刺痛了多少人,會叫多少人心里熬出毒汁來。 鄭芍的懷胎只是開始,困難,還在后面。 鄭薇深吸一口氣,只覺身邊好像有什么東西刺過來一樣,轉眼一看,卻是鄭芍狠狠剜她一眼,見她看過來,又賭氣地掉了臉。 鄭薇忍不住微微一笑:鄭芍這個樣子,看來已經想通,心里早就原諒了她,只是臉上掛不住,才硬撐了這么久也沒理她。罷了,大不了自己再多去賠幾回禮,總要叫她把這口氣給出了。 鄭薇主意打定,便聽有人在殿外唱道:“皇后到?!?/br> 皇后戴著博山點翠的燕居冠,一身大紅繡金龍的通袖夾衣襯得她整個人比平時鮮亮了不少,她滿面春風地走過來向皇帝行了禮,笑著道:“怪我來遲了,在路上的時候便聽說鄭meimei懷了身孕,陛下將再添龍子,真是可喜可賀啊?!?/br> 皇帝笑道:“盈夫人頭一次有孕,什么都不懂,還要多勞皇后照應了?!?/br> 皇后滿臉的笑意略略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答應道:“那是自然。陛下便是不說,這也是臣妾的份內之事?!彼趾秃蜌鈿獾匚樟肃嵣值氖郑骸班峬eimei在這里感覺如何?有沒有覺得吵,需要靜養嗎?” 皇帝剛剛跟御醫商量的就是這件事,皇后這話倒是問得巧了。而鄭芍也的確不很舒服,雖白著一張臉,也勉強笑道:“還是娘娘考慮得周到,臣妾正覺得此處有些喧鬧,想回宮先歇一歇?!?/br> 鄭薇在旁邊冷眼看著,鄭芍的演技真的是日復一日的高卓。明明六月的時候兩人已經撕破臉,自那以后,皇后明里暗里針對了鄭薇幾次,卻都沒能討到好處,她只好暫時熄火?,F在兩人當著皇帝面前演“jiejiemeimei一家親”,都堪稱是演技派大咖。 不管皇后心里對鄭芍什么想法,但不影響她本人做事的高效,她很快叫人找來了軟轎,張羅著把鄭芍送出宮。 鄭薇倒想跟著,只是剛剛有事的時候還不覺得,她冷靜下來才聞到她身上的那股酸臭味,幾乎是她身邊經過的每一個人都在悄悄地皺鼻子。 鄭薇為免熏得鄭芍又吐起來,只好跟她拉開一點距離,看威遠侯家的幾個女人都跟著去了,一邊打發著喬木:“你去找盆清水來,我在這里等著你,把衣裳先擦一擦再走?!?/br> 鄭薇和喬木停的地方正好在剛剛她和沈俊見面的小房間前面,此刻四下無人,鄭薇不免又想起他,現在想來,習武之人一般耳聰目明,他剛剛應當是先她一步聽到了側殿的喧嘩,是出去查探發生什么事的。 真是可惜,她的話沒來得及全說出來,他便走了。 鄭薇再一想到她娘要出家的事,不由得從心中升起一股濃重的無力感。在父親死前,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她前生的記憶是在父親死后才全數蘇醒過來的,即使前世的記憶蘇醒,她對姜氏的孺慕之情也慣性地延續了下來。 也就是說,她其實一直是把姜氏當成唯一以及真正的母親在對待。 現在她的母親要遁入空門,她不止是不舍,心里還有著巨大的惶惑:她以后是不是母親就算仍然在世,也可以算作沒了娘? 即使得知自己要入宮,鄭薇也從沒如此害怕過,她曾想過,至少她還有一個親人在世,就是為了她,不管在哪里,她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以前在威遠侯府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說過姜氏作為一個母親,卻要靠女兒在侯府里討好主人家才能過得好日子,甚至是女兒幫她從侯府開的鋪子里拿到了一份分紅,這女兒養起來不止不耗費花銷,還凈落不少,誰不羨慕她有個聰明會來事的女兒? 但鄭薇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姜氏在,一心思念著現代社會的她根本不會這樣用心地經營生活,更不必提與鄭芍交好。 姜氏是她在這個世界的根。 可現在,她的根是要斷了嗎? 那她入宮這么久,苦苦掙扎,苦苦謀劃,甚至還幾經生死,到底是所求為何? 一陣冷風吹過,鄭薇抱起手臂打了個哆嗦。她想起姜氏那雙總是充滿著哀愁和清冷的雙眼,不知不覺中,眼淚流了下來。 人手都集中到了前殿處,反正這里四下無人,等回去景辰宮說不得還要面對鄭家的那一票女人,就是想哭也不自由了。鄭薇索性蹲下來藏到這里唯一的那個水缸背面,胡亂掏了帕子,捂著嘴小聲痛哭起來。 哭著哭著,鄭薇眼前忽地多了一雙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