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那么,就只剩下一個可能,皇帝是心疼云充容,不想讓云充容住在江昭儀的宮里讓她管著! 之后皇帝的表現也說明了這一點:云充容還沒正式遷到成華宮之前,他連連頒下賞賜,大到八仙過海的花梨木屏風,小到一副青銅帳鉤,皇帝那一串抬著賞賜從景辰宮經過的太監見頭不見尾地走了老半天才走完。 喬木看完熱鬧后回來直咂舌:“江充容的疊翠閣還沒住進去,估計先就要被陛下賞下的物事給塞滿了?!?/br> 尚食監里新送來的甜瓜甜得像在吮蜜,鄭薇開心地拿著銀簽子戳了一塊又一塊,瞟一眼喬木眉飛色舞的小模樣,取笑道:“怎么?你羨慕???” 這幾天因落了水,她窩在屋里“養病”,當然是哪里都去不了,八卦也聽了幾耳朵。因此,她也知道,這位云充容不管在上位者心目中是什么形象,但在她們這些宮女們的眼中儼然成了“飛上枝頭”的勵志姐。 喬木哼一聲:“奴婢羨慕她做什么?她這樓起得高,指不定什么時候塌了跌下來呢?!?/br> 鄭薇“噗”地笑了,這原是她化用了前世經典來教育這小丫頭的話,怕她自小在侯府里長大,被侯府的某些風氣帶歪了心,不想,現在被她拿來活學活用了。 喬木卻以為鄭薇不信她,急道:“本來就是這樣啊,小姐你才進宮多久啊,又是罰跪又是禁足地輪著來,前幾天還落了水,要不是被人救上來得及時,連命都沒了。都說入宮是享福來的,可奴婢瞅著啊,您這日子還沒我過得舒坦呢?!?/br> 鄭薇獰笑一聲:“你就不怕我聽了你的話后心里不舒坦,好好罰你一回嗎?” 喬木無聊地看著她,伸手去拿裝著甜瓜的琉璃果盤:“這話呀,您拿來嚇唬絲籮說不定還有點效果?!?/br> 鄭薇連忙“哎”了一聲,跳下榻阻止不及:“你干什么呀?” 喬木一本正經地板著一張小臉,把果盤舉得高高的:“御醫說了您才落水受過寒,不能貪涼,這些果子都涼得很,要不是這果盤是盈夫人賞過來的,奴婢這才許您吃三塊,今日的已經過了,小姐您可不能再吃了?!?/br> 鄭薇咂咂嘴瞪她:“你這日子過得是真比我舒服,連你家小姐我都敢管?!?/br> 喬木仰著小臉振振有詞:“進宮前夫人特地囑了我,要我看著您,我可不敢逆了她老人家的話,放心吧,明天要是還有甜瓜,我還給您三塊?!?/br> 嘖,這丫頭慣會拿著雞毛當令箭,鄭薇不舍地盯著離她越來越遠的甜瓜,怒而起身:“你不給我吃,我上正殿去找阿離,她那少不了我一塊瓜吃!” 喬木原本都走到門口,聽了她的話,回過頭來若有所思:“也是,盈夫人這些日子肯定難受,小姐去了正好跟她說話排解一下?!?/br> 鄭薇干笑一聲,返身趴回玉簟涼席上直哼哼:“我其實還是覺得有點頭暈的,我在這兒先歇一會兒?!弊源蚧实垲C下那個旨意后,鄭芍上火幾天了,她得躲遠點,萬萬不能送上門去當董存瑞。 喬木:“……” 第15章 寵妃要出手了? 后宮里平白殺出一匹勢頭那么強勁的黑馬,上火的何止是鄭芍一個人? 鄭薇“病愈”后的頭一天去皇后宮中報道時,便看見江昭儀嘴邊那個涂了那么厚脂粉都遮不住的大疔瘡。 沒等凳子坐熱,江昭儀先哭哭啼啼地向皇后告了狀:“……走的時候連別都沒跟臣妾道一個,自打她搬到我這里,臣妾不敢說對她有多好,可該給她的,臣妾也沒有缺過,她倒好,當著滿宮所的奴婢們,說走就走,這是一點也沒把臣妾放在眼里??!” 皇后卻只是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本宮知道你委屈,云充容落水受了那么大的驚嚇,病還沒好利索,便是行事有所不周也是可以理解。江昭儀,你是老人了,得拿出老人的氣度來?!?/br> 一語既出,幾乎是整個屋里坐著的妃嬪都愕然地看了過來。 江昭儀不止是潛邸出來的老人,她還為皇帝生育了唯一的女兒——佳福公主,也正是如此,以她一個連名份都沒有的,侍妾出身的商戶女才能在皇帝登基大封后宮時得封九嬪之首,正三品的昭儀。 像江昭儀這種早就無寵,生的還只是一個女兒,有資歷又妨礙不到別人的后妃,一向是宮妃們愿意籠絡的對象。但是,江昭儀老早就擺明了車馬,她只跟在皇后的后頭走,唯皇后馬首是瞻。 投桃報李,皇后一向對她這個馬仔也很照顧,今天她居然當眾駁了江昭儀的話,還駁得那么生硬,這可是太稀奇了。 而且,皇后的意思,她是讓江昭儀一個高位嬪妃讓著云充容,還要看她臉色行事? 耳光就是扇在自己人臉上,扇人的那個就不會覺得自己的臉皮也被扒了一層下來,感到難堪嗎? 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讓皇后說出這么喪自己人志氣的話? 鄭薇看見,坐在最前頭的幾個高位嬪妃隱晦地遞了好幾回眼色,連平時很少發言,也極少現身于皇后宮中,在后宮里幾乎相當于隱形人的淑妃都若有所思地看了皇后好幾眼。 江昭儀的眼淚還掛在腮邊,便是她那樣會說話的人,也足愣了有一息的功夫才勉強笑道:“娘娘教訓的是,臣妾年紀大些,原不該跟年輕的meimei那么計較的?!?/br> 以往不管皇后說了什么話,她都能快速地接過話頭,把皇后不方便說出口的意思給解讀出來,不知省了皇后多少事,但這一天后來,江昭儀的興致一直都不怎么高,也沒再說過話。 皇后嘴中犯起一絲苦意,她何嘗不知道她今天這么做是自己給自己沒臉? 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因著昨天是十五,皇帝按規矩便到了中宮歇息。 這些天皇帝一下朝就去了云充容那里,還屢屢為她打破陳規,引得宮里上下議論紛紛,皇后忖著自己作為賢妻得進個諫,便在皇帝準備歇息時提了個話頭。 哪知她正菜還沒上,皇帝的臉“刷”地陰了下來,當即甩了袖子就要走! 皇后想起皇帝當時的神態和動作就覺得寒到了心里去:“朕做事何時還需要皇后來指指點點?!皇后只管做好份內事,朕的事你不用管!” 皇帝自從與皇后成婚以來,從來沒有就內院之事多一句嘴。他不是沒有寵過人,可不管他對誰再寵,也從來沒干涉過她處置逾了矩的寵妾,而今他竟為了一個賤婢發這么大的脾氣! 結縭近二十載,她跟皇帝從來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相敬如賓。入主中宮以后,盡管自己年華已逝,容顏不再,可看在自己生了太子的份上,皇上一直沒有這樣下過自己的臉面。 那個賤婢竟將皇上迷到了這一步! 幸好此事發生之時,帝后準備入寢,左右皆已遣開,是以知道此事的,就只有他們二人。 皇后不愿去回想自己后來是如何卑微地跪在地上,求皇帝留下來,保全她的臉面,但她知道,云充容此人必除!不止如此,還要速速除去! 既然皇上這么心疼這賤婢,她當然要順著皇帝的意思來,這樣,才是陛下的好賢妻??! 皇后仿若無意地在鄭芍身上掃過一眼,見后者的神色如她所愿的陰沉,端著茶杯將情不自禁翹起的嘴角擋了擋:“若是meimei們沒有別的話要說,今日便散了吧?!?/br> 這幾天,鄭薇一直有意無意地躲著鄭芍,就怕不小心把她點炸了。但是,等到了景辰宮,還沒等她有機會躲回自己的小屋,鄭芍先叫住了她:“鄭美人,你隨本宮進來?!?/br> 鄭薇瞥一眼她的神色,那張美艷的小臉上煞氣騰騰,想起這起天鬧的沸沸揚揚的,關于云充容的事,鄭薇心頓時提了起來,她不會是對云充容起了什么心思,要讓自己下黑手吧? 自從進宮后,鄭薇不是沒想過,自己或許會面對這種事,但是,她前生后世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一個,從來沒主動害過人,她真不確定自己下不下得了手。 而且,私心里,她并不想用這種手段去鏟除敵人。至于鄭芍會不會瞞著她做事,她倒沒想過。畢竟,自己從小到大就是她身邊唯一且最有用的狗頭軍師,這姑娘有了難事,哪一次沒找她商量過?何況這樣的事,更該小心步署。 不過,還沒等鄭薇糾結完,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鄭芍跟她說的是另外一件事:“你還記得我上次在御花園里跟你說的,想去看蘇嵐的事嗎?” 鄭薇松了一口氣:“你還沒派人去嗎?” 鄭芍搖頭道:“沒有,像你說的,我若是隨便派個人去,我一片好意只怕也要被她浪費?!?/br> 鄭薇懂了:“你是想讓我去?”不然,鄭芍也不會一再地跟她提起這件事。 鄭芍點頭問道:“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 鄭薇沒有痛打落水狗的愛好,想起幾次跟蘇嵐打交道時不愉快的經歷,她覺得,鄭芍的一片好心只有喂狗的下場。就算是她去了,也無濟于事。 但是,比起去害人,只是送個東西,這就太簡單了,就算,被送的那個人一身臭毛病。 鄭薇很痛快地接了任務:“是現在要去嗎?你把東西給我,我趁著上午這點涼氣,給她把東西送過去?!?/br> 等鄭薇走后,鄭芍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發了半日的呆。 “夫人,您為什么不跟薇姑娘說這事?”趁著給鄭芍上冰盤,玉版實在忍不住問了出來。 在玉版看來,鄭薇慮事周全,跟自己主子情同姐妹,主子只要把為難處一說,她肯定會做的。 而且以前在威遠侯府,鄭芍想整治自己不聽話的庶出姐妹時,鄭薇就沒少給她出過主意。若不是有她當軍師,成功幫鄭芍避免了好幾次來自姐妹的暗算,自己的主子在侯府的日子絕對過不到那么舒坦。 鄭芍略飲一口冰鎮酸梅湯,卻只覺得苦到了心里:“這是我自己的事,把她卷進來干什么?” “可是——”夫人把薇姑娘送進來,不就是為您排憂解難的嗎? 玉版剛剛開口,鄭芍便抬了手阻止她說下去:“你幾時見她害過人?她下不了手的?!?/br> 即使當年鄭薇才入府時被自己的幾個庶妹惡整,害得她差點被假山上掉下的石頭砸破頭,她不止從來沒有告過狀,后來也只是設法讓那幾個庶妹在眾人面前小小出了個丑,便算是報了仇。 要不是自己后來與她交好后她無意中說出來,還不知道鄭薇暗地里吃過這么多的苦頭。 那又怎樣,人總是會變的。玉版不以為意。 但她深知再勸無用,也只好閉了嘴。 玉版回了屋,看見澄心背對著她,也是一副正在默默發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你這副發呆的樣子,可跟咱們夫人剛才一模一樣呢?!?/br> 話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說錯了。 果然,澄心原本就沒什么精神的臉愈發地暗了下來。 自打四月那一次她逆了鄭芍的意思,將她死死攔在坤和宮殿外后,鄭芍就惱了她?;貙m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她逐離了自己的身邊,到現在也沒有松口讓她回來的意思。 現在玉版隨口一說,倒成了在澄心的傷口上撒鹽。 到底多年主仆,澄心聽了此話只是失落一時,隨即關心起玉版的話來:“主子不開心?可是因為云充容的事?”她雖然整日悶在房里不出門,但云充容的事情這么大,她當然也知道。 玉版眼神閃爍了一下,這原本是主子的私事,即使跟澄心情同姐妹,不能說的,仍然一個字也不能透露。 但澄心心思何其細膩,一看便明白了大半,想到自己主子昔日的性情,不由著急:“云充容只是仗著圣上一時的寵愛,長久不了的,你跟夫人說,請她千萬別亂了陣腳,別沖動?!?/br> 不得不說,鄭芍這位從小貼身長大的婢女還是很了解她的,只憑一句話便猜到了點子上。 玉版含糊地“嗯”了一聲,卻垂了眼沒看澄心。她雖然不覺得鄭芍做的是錯的,可是,以她對澄心的了解,若是她知道了,一定不會同意夫人親自去對付云充容。 澄心立刻起了疑,追問道:“對了,薇姑娘也有好些天沒到正殿來,夫人是跟薇姑娘鬧別扭了嗎?”假如鄭薇在的話,鄭芍大多數情況還是穩得住的。 玉版只覺澄心一句接一句的追問十分驚心,再問下去,只怕不用自己的回答,澄心就能猜出七七八八,她匆忙找了個借口:“我想起來殿里的冰快用完了,我得去取冰?!?/br> 澄心看著她幾乎像逃一樣的背影,神色幾經變幻,最終猛地站了起來。 皇后的宮中,于嬤嬤快步上前,對正在抄寫佛經的皇后耳語幾句,皇后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好!現在我們就等著,看她什么時候動了!” 第16章 你知道什么? 儀元殿跟景辰宮分別位于皇宮的一南一北,鄭薇跟著領路的小太監走得熱汗濡濕了里外幾層衣服,才終于到了地方。 鄭薇看她自己滿身滿臉的汗,這樣去見人實在有些不雅,而且這附近也沒什么人走動,便從袖子里抽出手帕來,對小太監道:“你背過身去?!?/br> 趁著小太監轉身,鄭薇連忙示意絲籮幫忙擦汗。 鄭薇快速地從臉擦到脖子,最后將領口半揭開,握著白色絲帕的手剛貼到胸脯上,正準備再往下的時候,儀元殿東邊的小樹林里突然轉出一個人來。 沈俊,又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太陽曬的,沈俊的臉很紅,他有些狼狽地半側過身去。只憑他這個動作,鄭薇也能確定,他剛剛肯定是看到了自己那堪稱“豪放”的動作。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玫紅色仿唐制的齊胸襦裙,其他的地方倒還好,就是這個領口開得有些低…… 鄭薇干咳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地把手放下來,攏了攏衣領,轉身道:“好了,我們進去吧?!?/br> 絲籮低聲應了聲“是”,鄭薇觀察了一下,剛剛她正面對著自己,在幫自己整理頭發,應當沒看見從林子里轉出來的沈俊。